王東京 朱漢清/文
20世紀70年代,美國經濟從頂峰跌入深淵。失業劇增,物價飛漲,經濟陷入了“滯脹”。圍繞著如何擺脫困境,在政府和國會內部,展開了一場激烈的論戰。1984年,供給學派的代表人物之一,曾任里根政府財政部助理部長,自詡“不崇拜任何偶像”的經濟學家保羅·克雷·羅伯茨,出版了《供應學派革命:華盛頓決策內幕》一書,披露了“共和黨權勢集團”與供應學派就經濟政策爭論的內幕。
人們通常認為,西方經濟出現“滯脹”,赤字預算罪不可赦。長期以來,美國政府把凱恩斯主義奉為國策,希望通過需求管理,拉動經濟增長。可這種需求管理,就像給經濟注入興奮劑,雖能立竿見影,但卻損害了肌體的健康,耗盡了體內的能量。在度過了50—60年代黃金般的歲月后,需求的火車頭,再也拉不動經濟這沉重的列車了。面對累積下來的赤字,政府無能為力,只好借債度日。結果,央行被迫大量發行鈔票,引起通貨膨脹。為平抑物價,美聯儲又不得不關緊貨幣閘門。通貨緊縮,利率上升,隨之經濟衰退,失業增加。因此朝野內外,一致要求削減赤字。但怎么個削法,各派卻意見不一。共和黨認為,政府應通過增加稅收,以彌補財政虧空。而供給學派則主張,先放水養魚,用減稅刺激經濟,待到蛋糕做大之后,赤字問題便可迎刃而解。于是,爭論的焦點,就集中在減稅和增稅上。
大權在握的共和黨人,既然自我標榜為凱恩斯主義者,對凱恩斯的政策主張,當然不會一無所知。但為了防止供給學派新人爭寵,便千方百計,阻撓減稅。他們鼓吹,赤字當頭,再行減稅,只會雪上加霜。況且,減稅對經濟的拉動,較之政府支出,相差甚遠。比方說,財政打100億美元的盤子,一是用于減稅;一是用于政府支出,效果就截然不同。若把錢交給政府,政府會將100億美元悉數用出,因此政府開支的乘數作用大。而如果用之于減稅,對需求的刺激,就遠沒有政府開支來得有效。因為儲蓄存在著“漏斗”效應,人們有了收入,受節儉心理的驅使,總不愿把錢花光用盡,而會將一部分儲蓄起來。這樣,減稅100億美元,可能只有50億用于消費。要達到與政府支出相同的效果,得拿出200億美元減稅。200億對100億,誰優誰劣,不言自明。所以,他們建議政府,先增加稅收,再把這些錢用于公共支出,從而使經濟步入良性循環,最終降低赤字。
對于增稅,盡管權貴們分析得頭頭是道,但在羅伯茨看來,卻是一著臭棋,因為他們忽略了一個關鍵因素:供給。的確,表面上看,政府開支乘數比減稅大,政府開支所擴大的需求,足以彌補高稅收擠出的消費。但實際上,高稅收不僅減少消費,而且抑制了投資。對企業征收重稅,投資者無利可圖,自是不愿擴大生產。對個人征收重稅,人們起早貪黑,倘所得收入還不如吃政府救濟,誰也不會去勞動,于是勞動供給也就成了問題。同時,高稅收還會減少儲蓄,銀行無錢可貸,投資必然萎縮。這種勞動、儲蓄和投資上的損失,政府開支無論如何也彌補不了。他提醒人們,不要單從消費角度看待減稅,應更多地從供給方面去考慮問題。
羅伯茨還認為,增稅并不一定增收,以增稅降低赤字,只能是癡人說夢。因為稅收不僅與稅率相關,更受稅基左右。稅基小了,稅率再高也是枉然。比方說,一個木匠,一天能掙100美元,假定稅率為10%,則可得到90美元的純收入。如果他的房子需要油漆,雇一個漆匠一天要80美元,進出相抵,還能賺上10美元,他會毫不猶豫地過一把當雇主的癮。這樣,政府的稅收,總共就有18美元。若是政府把稅率提高到25%,木匠就要另做打算了。因為他交上稅金后,就只剩下75美元,請個漆匠,還要倒貼5美元,這時候,木匠的選擇,是既不去給別人干活,也不請漆匠,而是自己操起油漆刷子。結果,征稅的對象沒了,政府的稅收,就成了竹籃打水。用經濟學行話說,就是高邊際稅率引發非市場行為。羅伯茨還引用了費爾德斯坦的一項研究成果,來支持自己的觀點。即邊際稅率為30%時,將會有100萬人主動辭職。因為此時勞心費力,還不如去領失業救濟金。這樣,一方面納稅的少了100萬人,另一方面吃救濟的又多了100萬人。所以,在羅伯茨眼里,以增稅緩解赤字,無異于以鹽水止渴。越渴越喝,越喝越渴。
羅伯茨特地為減稅加了注腳:供給學派的減稅,指的是削減邊際稅率,即對新增收入減稅。以前,凱恩斯主義者講減稅,強調的是平均稅率,他們認為,稅收是通過改變可支配收入,進而改變總需求來影響經濟的。而供給學派強調邊際稅率,是因為他們相信,稅收是通過改變對工作、儲蓄、投資和承擔風險的刺激,來對經濟產生作用。羅伯茨把這一區別,看成是兩派在政策上的分水嶺,是“供應學派革命”的實質所在。
羅伯茨在導言中寫到,杰克·肯普是第一個供應學派的政治家,羅納德·里根是第一個信奉供應學派的總統。的確,供應學派和里根休戚相關,命運與共。里根能夠登上總統寶座,得益于一批供應學派的幕僚。但也正是有了里根,才使供應學派能一顯身手,聲名遠播。但供應學派并不等同于里根經濟學。羅伯茨認為,里根經濟學一開始就是一種妥協,是供應學派經濟學、貨幣主義和傳統的共和黨預算平衡政策的混合物。因此,里根政府的政策,總是忽左忽右。1981年,美國通過了歷史上規模最大的減稅法案,而一年后,仍然是這個政府,又調轉頭來,推行了一次“歷史上規模最大的增稅”。對此,羅伯茨感慨萬千。“原則常常屈從于政治”。“顧問和官員一旦進入政府,就卷入了運用政策杠桿向上爬、在新聞界拋頭露面的權利之爭”。“決策者們不是用原則,而是用權利解決問題,這就導致了經濟的衰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