積極的財政政策，是指國家通過增加財政支出來拉動經濟的宏觀經濟政策。但長期以來，我們都習慣于收支平衡和內外無債的財政觀念，現在所實施的積極財政政策，會是一步險棋嗎？大量的國債發行額度和數目不小的財政赤字，會不會對今后的經濟運行帶來風險呢？今天，國家財政部部長項懷誠就積極財政政策的相關問題接受了《經濟半小時》欄目記者的獨家專訪。這是三年來財政部長第一次就這項政策接受媒體專訪。

　　陳大會：首先感謝項部長對我們《經濟半小時》欄目的器重，給我們這個機會，讓我們對您進行獨家專訪。前不久召開的中央經濟會議上，朱總理再次強調要繼續實施積極的財政政策，那么說明中央對這項財政工作是認可和支持的。但是很多老百姓覺得，積極的財政政策前面“積極”這兩個字不太明白，是什么意思？

　　項懷誠：世界上的經濟學家對這個積極的財政政策都聽不懂。因為從宏觀的經濟政策來說，財政政策主要就是兩種，一種叫做緊縮的財政政策，一種叫做擴張的財政政策。

　　陳：擴張和積極是相對應的，為什么到了中國變成了“積極”這個詞？

　　項：我覺得在中國，完全講擴張老百姓是不是一下子接受不了。因為我們一般地說，這種經濟學上專門的詞匯，有的時候理解不一定非常準確。用一個中性的、中國人特別熟悉的詞，老百姓更容易接受。

　　陳：讓大家知道它是一個好政策。

　　項：好政策。人家以為一講擴張的話就不得了了。

　　陳：這個名字是您起的嗎？

　　項：哪里。這是中央定的。因為擴張要擴大赤字，擴張要增加國債。中國人從民族心理上對于赤字擴大，態度都有點害怕，對于債務增加得太快也有點擔心。這些都是非常好的好心。

　　陳：積極的財政政策有一個解釋，就是在特殊的時期內使用的特殊的手段。這個政策在中國實施是從98年開始的。98年特別特殊嗎？

　　項：98年太特殊了。98年我們經濟已經開始乏力了，上不去。就好象開汽車，腳在油門板上使勁踩，它就不上去。出口急劇下降。1997年我們外貿出口增長21%，到了1998年外貿出口增長0.6%。零增長啊！內需不足。

　　陳：在98年已經非常明顯了？

　　項：已經非常明顯了。投資上不去，到了6月份的時候，總理就已經決定，根據中央的精神決定，當年增加發行一千億人民幣的國債。

　　陳：總理決定的？

　　項：總理決定的，中央的決定，我是一個執行者，不是個倡導者。在這個中間，我是執行中央的決策。中央決定的，非常高屋建瓴，而且非常及時、非常果斷。在那個情況下，你說我們赤字要擴大一點，這個正好和十五大的精神不一樣。十五大當時要求我們財政大體上每年減少一百億的赤字。1997年我們赤字多少呢？560多億。1998年當時我的印象赤字460億，減少了100億。當時我接任財政部長以后，我的前任劉仲藜部長告訴我，大體上每年要減少100億，到2003年要爭取大體上消滅財政赤字。當時執行的是適度緊縮的財政政策。發行國債1000億都是要擴大赤字的。

　　陳：您原來的減少赤字的任務沒有完成？

　　項：我經過努力終于把赤字現在擴大到2000多億了(笑)，當然這是開玩笑的。這是非常必要的，一定要花的代價。

　　陳：我們能不能說這1000億國債，就是積極的財政政策的體現，是從來沒有過的。

　　項：我們歷史上沒有過。

　　陳：剛才說到積極的財政政策，是在特殊的時期內使用的特殊手段，請教您，特殊的手段都有哪些？國債是一個嗎？

　　項：我們去年工資增長幅度30%。不僅是漲工資，而且像國有企業下崗生活費基本保障，還有失業職工的失業救濟費，城市最低生活費的標準，統統提高30%。增加個人的收入就擴大了消費。老百姓手里錢多了以后就敢消費。

　　陳：我印象最深的是，這個命令下發20多天之后，馬上又有另外一個消息，就是要增加個人利息稅。

　　項：11月份開始。

　　陳：稅收又跟上來了。

　　項：對。就是說漲工資的那部分，不包括養老金。漲工資部分大概要花一年時間。從500多億到600多億。

　　陳：那些錢是什么錢？

　　項：這個錢就是積極的財政政策帶來的結果。又和你剛才問的這個利息所得稅又是聯系在一塊的。這個積極財政政策執行的時候，我開始并不是那么樂觀的。

　　陳：您作為財政部長，一開始對積極財政政策并不樂觀？

　　項：并不樂觀。我擔心呀。

　　陳：您擔心什么？

　　項：我擔心赤字擴大了以后怎么辦，擔心以后怎么還，擔心效益上不來，收入今年再上不去怎么辦。

　　陳：您擔心了有多長時間？

　　項：我擔心了差不多一年，差不多一年多。那年我思想壓力就比較大，實實在在地比較大，不像現在笑臉常開(笑)。

　　陳：是在99年開始出現好轉，開始見效？

　　項：對。98年實施的。當年拉動經濟增長的速度，據國家統計局計算，拉動了1.5個百分點，就是那年經濟增長率7.8%里面。

　　陳：有1.5個百分點是記在你們的帳上。

　　項：我不敢說。這個是國家統計局算的。統計局是有本事(笑)，他們能算出來。

　　陳：老百姓也非常想知道，這么好的政策，實行了三年，在過去的三年當中，還有哪些是大家看見的或沒有看見的好處，除了您剛才講的？因為這個政策還要再繼續下去。

　　項：老百姓看得最多的就是城市建設面貌改變。

　　陳：基礎設施。

　　項：基礎設施。城市基礎設施幾年內有大的變化。每個城市都有提高。修公路、修鐵路、修飛機場……

　　陳：您說的這些東西，我們現在正在享受。

　　項：正在享受啊。現在我們高速公路里程已經達到12000公里。

　　陳：兩三年前開始建設，現在已經享受到成果了。

　　項：當時確定搞500億斤糧食倉庫，是中央的專貯糧食的倉庫。500億斤，花了多少錢？花了300多億。總理當時定500億斤糧庫。后來修完了以后，好像還不夠，就再增加了200億斤，現在還在修。還有就是農村電網，城市和農村的電網。我們農民用電，有些城市同志不知道，很多地方農民用電的電費比城市高得多啊。為什么呢？就是農村電網不合理。這個電在電線上走的線損—就是損耗率40%—很高。那么這樣到農民手里的電費也很高。所以我們就下決心搞農村電網，拯救農村電網。農民的收入增加，農村電網給他修好了，農民的電費降低了，我們的家用電器或各種電器的產品就能更多進到農民的家庭。這對中國的消費不可限量。總書記提出來，要我們建設一個山川秀美的西部、西北。這個計劃我們現在已經啟動了。一個叫做退耕還林、還草的過程，要有多少萬畝耕地。將來計劃可能要在9100萬畝耕地上退下來，不種糧食種樹了，種草了。那都是造福子孫萬代的事情、澤被桑梓的事情，都是太平盛世才能干的事情。老百姓一時感覺不到，等到10年以后就享受到了。

　　陳：請教您一個問題，到現在為止，已經發行了3600億國債。財政部當初在借這些錢的時候，就好象我向您借錢，我肯定要考慮這個錢它是要有經濟效益的，沒有經濟效益我就不會借這個錢。現在的效益出來了，它和你們當初在借這個錢的時候，預計的效益有差距嗎？

　　項：我們預計的時候算不出這個效益來。我只能講我自己的感覺。我當時一看搞的都是基礎設施性的項目，社會效益沒問題，但是經濟效益如何，我心中沒底，而且往往容易算死帳。我這個做財政工作的，天天和孔方兄打交道，往往算死帳—這些都是社會效益好經濟效益不好。現在看來，這兩年對我一個重要的教育就是社會效益背后帶來的就是經濟效益。

　　陳：您要是借我錢的話，肯定要考慮還錢，現在國債一下是3600億，還錢肯定是一個問題，您會經常想這個數字嗎？

　　項：我也想，也不想。

　　陳：在什么時候想，什么時候不想？

　　項：借錢的時候就準備不還，不可能吧，是不是？人要講信用嘛。而且銀行里面的資金都是人民的存款，一定要還的嘛。問題就是你這個錢投下去見效不見效？從現在這兩年來看，我是一年比一年信心增加。

　　陳：什么讓您信心增加？

　　項：從財政情況來看。1995年我們當時財政收入多少呢？是6242億。今年我們的財政收入可能達到多少呢？我估計可以達到13000億。

　　陳：增加一倍？

　　項：13000億還要多。當財政部長要留一點余地。五年翻了一番。我們再設想一下，以后的五年再翻一番，因為下一任部長一定比我強，就是說到26000億或者到27000多億。再過五年，我們再翻一番，就是5萬億或者更多一點。你想當財政收入5萬億的時候，如果我每年增長10%，那就是5000億；我增長5%，那就是2500億。我每年拿出幾百億來還債，拿出千把億來還債，和現在拿出千把億來還債可大不一樣。我仔細想一想，到那個時候，我們剩下的3600億國債，我明年再發1000億，后年再發1000億，不就是5000多億嗎？

　　陳：您說完這個話以后，國債就脫銷了(笑)。

　　項：我想政府這個心意是非常好的，到那個時候一定能夠還。

　　陳：您的信心是來自這些數字，來自這些數字計算出來的結果。

　　項：對。

　　陳：積極的財政政策是在特殊的時期內，使用的特殊的手段。現在我們還在繼續使用這種政策，我們現在還是處在一個特殊的時期嗎？

　　項：我想應當說現在還是處在一個特殊的時期。我們今年國民經濟出現了重要的轉機，但是我們的基礎還不穩固。

　　陳：您是說什么基礎？

　　項：我們經濟轉換機制、各方面的基礎，都不是那么太穩固。再說我剛才講的積極的財政政策，我們三年來一共發行了3600億國債，形成的工作量多少呢？包括銀行的貸款和其它資金，形成的工作量是15100億的工作量，已經形成的投資工作量。那么實際的項目是多少呢？是6000多個項目。這6000多個項目的總投資需要多少呢？需要2萬多億。24000億左右的投資你已經干了15000億了。到24000億之間，你還差9000個億。如果把這些項目都停了，咱們現在先不做了行不行？把這個都變成半拉子工程？搞建設“金上馬銀下馬”，上馬得花錢，你下馬也得花錢。在這個時候宜將剩勇追窮寇，一定要跟上來。這個時候你就撤火，國民經濟一定出問題。不要看到稍微有點轉變，馬上就調整政策，要撤火。從我來說，我最好一分錢也不借債。但是這個時候要繼續執行這樣一個積極的財政政策，而且力度不要降低，這是很重要的。

　　陳：您估計會持續多長時間？

　　項：如果說是9000億，因為我們現在國債已經基本不開新項目了，那么這個9000億國債，國家又發行2000多億國債，再加上其它資金，銀行配套資金，我估計大概就夠了。近期我理解大概就是這么個概念。

　　陳：項部長，再過十幾天，新的一年就要到了，新的一個世紀即將開始，在辭舊迎新的時候，您能不能告訴我們，您做為一個財政部長心里的感受？

　　項：我就希望明年我們的收入收得更好一點，明年我們能夠給大家多辦幾件實事，漲點工資啦，辦點好事啦，搞點造福子孫萬代的工程，把這些事情做好。

　　陳：謝謝。

　　在不到三年的時間里，積極財政政策已取得了明顯的成效，無論是城市的變化，還是上漲的工資，以及逐漸開始活躍的市場，這種成效相信許多人都可以從身邊大大小小的變化中感覺到。在前不久召開的中央經濟工作會議上，朱镕基總理也再次強調，要繼續實施積極財政政策。輿論普遍認為，這是中央對這項財政政策的認可和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