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養老金雙軌制改革,“以房養老”……近日,一系列養老話題持續占據著輿論中心。而公眾在關注城鎮退休人員待遇的同時,另一問題似乎成了“被遮蔽的角落”——農村養老。
“在城市,領取退休金的人群大概占86.8%,而農村領取退休金的人群僅占18.7%,大量靠的是家庭和土地養老。”在北京大學第八屆中國老齡產業高端論壇上,國務院參事馬力透露。
“中國農村的老齡化程度高于城鎮,農村老人的貧困發生率(指貧困人口占全部總人口的比率——記者注)也是城鎮的3倍以上。”中央國家機關青聯常委、中央農村調研工作領導小組副組長丁智勇告訴中國青年報記者,他近年調研發現,“隨著青壯年人口大批‘外流’、被占用耕地越來越多,農村養老問題顯得更加緊迫。”
在丁智勇2011年對哈爾濱市12個縣鄉的調研中,60歲以上農村“空巢老人”的比例,已超過50%,60.8%的農村老人在為基本生活來源擔心。
55元養老金只夠買幾盒感冒藥?
全國老齡委辦公室的數據顯示:1999年中國60歲及以上的老人比例,超過了10%這條國際“紅線”;今年,這一數字將突破兩億大關,老齡化水平將達到14.8%。
這其中,農村老人占多少比例?根據第六次人口普查數據,農村整體老齡化程度,比城市高出3%。另據《人民日報》報道,曾有課題組統計,截至2009年年底,農村老年人口的比重超過18.3%,規模是城市的1.69倍。
“低生育率和青壯年人口外流,是造成農村的老年人群體‘日漸龐大’的主要原因。”丁智勇說,“但是,農村社會保障體系的不完善,使農村老人的經濟地位,遠比城鎮退休老人‘弱勢’。”
去年5月,有學者引用全國老齡委辦公室數據表示,我國城鎮老人的人均收入,是農村老人的4.7倍。從貧困率角度看,在全國約1010萬城鄉貧困老年人中,農村就占860萬,農村老人的貧困發生率是城鎮的3倍以上。
“當前,農村老人的養老方式主要有3個:社會保險養老、家庭養老和土地養老,有時也包括社會救助。”中國社會科學院社會學研究所研究員唐鈞告訴中國青年報記者,但是,以每月55元為“起點”的新型農村養老保險,“顯然無法滿足一個老年人日常的生活需求”。
新型農村養老保險又稱“新農保”,是國家為未參加城鎮職工基本養老保險的廣大農村老人,提供其基本生活保障的主渠道。從2009年起,它在全國10%的縣試點,基礎養老金定為每人每月55元。換句話說,一個農村勞動者每年繳納100元,60歲后,就能每月領取55元。多繳多得。
“由于秉持‘廣覆蓋,保基本’等原則,當時55元的標準肯定是低了,比‘低保’(即農村居民最低生活保障——記者注)還要低,后者是每月57元。”唐鈞說,“如今4年過去了,這個標準基本沒有變化,遠追不上物價的漲速。”
丁智勇在調研中,已碰到了類似尷尬。
一位老村民告訴他,每月基本養老金“沒病時還可以,有病就麻煩大了”。這個村民算了一筆賬:一盒感冒藥17.6元,每次要把感冒治好,起碼要吃幾盒,“一個月的養老金基本就沒了”。
“項目少、覆蓋面窄、保障水平低。”丁智勇這樣總結新型農村養老保險的不完善之處。今年10月,據中國人民大學老年學研究所發布的調研報告,2010年,農村能夠依靠養老金作為主要收入來源的老年人,僅為4.6%,而這一比例在城鄉老人間的平均值為24%。
報告同時顯示,從1990年至今的20多年里,城市老年人的在業率一直下降,現在保持在5%左右,但“有41.2%的農村老人,仍要靠勞動收入養活自己”。中國老年學會副會長、中國人民大學老年學研究所所長杜鵬說。
過半“空巢率”讓家庭養老難以為繼?
中國有句俗話,“養兒防老”。新頒布的《老年人權益保障法》里也明確規定:“老年人養老以居家為基礎。”中國人民大學老年學研究所發布的調研報告顯示,目前,我國約有40.7%的城鄉老年人靠家庭供養。在農村,這一比例更大,占到47.7%。
但是,北京大學人口所教授穆光宗告訴中國青年報記者,“空巢”現象(即子女因為工作、學習、結婚等原因長期離家,中老年夫婦獨守空巢。——記者注)持續沖擊著家庭養老模式。近年來,由于農村的“空巢率”急劇上升,鄉村家庭養老功能嚴重弱化,農村養老“危機四伏”。
“農村的問題相比城市更嚴重,因為很多農村老人一旦生活不能自理,就沒有收入來源,得依靠子女撫養。”杜鵬表示。
根據全國老齡委辦公室副主任吳玉韶透露,中國的空巢老人數量,2012年為0.99億人,今年將突破1億大關。另據該辦公室副主任閻青春于2012年9月披露,目前,中國城市老人的空巢率接近一半,達到49.7%,農村過去沒有這種現象,但隨著農民工大量外出務工,農村老人空巢率也達到38.3%,“并且上升速度比城市更快”。
在丁智勇的調研中,蔓延至農村的“空巢危機”,似乎已經顯現。
調研顯示,截至2010年年底,哈爾濱市60歲以上戶籍老年人口為142.6萬人,其中農業老年人口69.8萬人。農村老年人“空巢”、“隔代空巢”和“季節性空巢”的比例高于50%,喪偶率達26.9%,失能、半失能的占17.0%。
“農村青年追求自身價值,外出打工,導致大量農村‘空巢化’。”丁智勇在黑龍江尚志市河東朝鮮族鄉南興村發現,原來1580人的村子,現在只剩下100多位老人,成為名副其實的“老人村”。在黑龍江方正縣某村,只剩下30多位老人在家留守,“兒女們三五年也回不來一次。”
“‘空巢’老人的生活由誰照顧?生病誰來護理?家務活誰來幫忙?”這是丁智勇所擔憂的問題。
中國人民大學老年學研究所發布的調研報告顯示,約四成城鄉老人自認是家庭的負擔。在丁智勇的調研中,反映“需要時沒有人照料”的農村老人,占到52%。“大多數老人獨自呆在家里,有的看看電視、打打牌,有的與鄰居聊聊天,有的耳聾眼花看不清電視,只能聽聽廣播。”這是丁智勇為農村“空巢”老人日常生活畫的一張像,“他們相互照顧、自娛自樂,有了大病才通知子女回家看看。”
此外,穆光宗告訴中國青年報記者,現實中,農村養老的“大頭”依靠的是土地和勞動力。但隨著工業化、城鎮化的推進,“土地養老”模式也不斷受到沖擊。
據統計,目前我國完全失去土地或部分失去土地的農民達5000萬人,預計到2030年,這一數字將超過7800萬。這對農村老人意味著什么?
“土地是農民最主要的經濟來源,也是家庭養老的主要經濟基礎。”丁智勇表示,“但隨著農村人口的增加和大量耕地被占用,‘沒有經濟權,沒有發言權’,農村失地老人在許多應得利益面前被‘邊緣化’了。在農村,有經濟來源的老人,子女爭著贍養,無經濟來源的老人‘無人問津’的現象,屢見不鮮。”
對仍然保有土地的老人來說,指望一塊土地養老,依然阻力重重。
丁智勇在對哈爾濱12個縣鄉的調研中發現,能自己種地的農村老人只占20%,剩余的或是把土地出租換得口糧,或是將土地交給子女或親屬耕種,后者約占44%。“老人把土地分給子女后,有的子女按照耕地面積給老人生活費,有的只管老人吃住,好一點的能給老人少量零花錢。所謂贍養費也大多是象征性的,金額很少。”他告訴記者,“還有一些老人,把土地、房子在兒子結婚時就給了兒子,自己只能搬到外面租房子住。”
“政府應該是第一責任主體”
面對漸漸“老”去的農村,我們該怎么辦?
穆光宗認為,在“未富先老”的時代背景下,農民養老,不應再遵循“只交給土地和家庭”的傳統模式,“農村養老應該是多資助、多層面、多元化的,國家和政府要承擔起更多責任,政府應該是農民養老的第一責任主體”。
早在2011年4月,人民日報就曾刊文提出,我國財政支出中社會保障的支出比重,遠低于人均GDP水平相近的其他國家,而社會保障支出中的絕大部分又用于城鎮居民。“現階段構建城鄉統籌的社會保障體系,重點在農村”,并呼吁“提高財政用于社會保障支出的比例,并按城鄉人口比例配置”。
唐鈞告訴中國青年報記者,未來,政府加大對農村養老問題的財政投入,已是學界共識。
“建議農村老人的養老金和城鎮居民一樣,由‘基本養老金’和‘補充養老金’兩部分構成,并且要以保障其基本生活為標準,根據各地生活必需品消費的數字而定,不搞‘一刀切’。”唐鈞說,“2009年時,確定55元的基礎養老金,有財政負擔能力的考慮,也考慮到農民畢竟還有土地作‘后盾’。而現在,制度建立了幾年,一些情況也發生了變化,是可以考慮完善標準的問題了。”
丁智勇則認為,除了“養”,“醫”也是當前農村老年人最迫切的需求,亦常令他們不堪重負。
“現在的‘新農合’(即新型農村合作醫療——記者注)政策,雖然緩解了農村老人的看病難、看病貴狀況,但報銷比例低、納入報銷范圍的項目少,縣鄉地方的醫療條件有限,‘當地看不好,外地報(銷)不了’,仍然是農村老年人反映最多的問題。”丁智勇告訴記者,“試想,如果一個農村老人需要到市里、省里看病,病肯定不小,平均統計,至少需要1萬~2萬元。而且看病費、住院費需要自己墊付,老人墊付不起,報銷比例又低,一部分農村老人也‘因病致貧’。”
記者了解到,近年我國已加大了對農村醫療的保障力度,比如“新農合”的補助標準提高到每人每年240元,并針對一些治療花費特別高的“大病”,建立了補充醫保報銷制度。丁智勇則建議,未來,在醫療方面還可以給予農村老年人以更多優惠和照顧:“減免特困、高齡農村老人參加‘新農合’的參合費用,提高‘新農合’的報銷比例、擴大報銷范圍。”
對失地農村老人,丁智勇進一步建議,可以考慮建立“被征地農民基本生活保障辦法”:“比如,對被征地農民的養老保險,實行‘先保后征、剛性投保’辦法,保障其基本生活,解除他們失地后養老的后顧之憂。”
對一些“空巢”現象突出的農村,老人養老該怎么辦?穆光宗的想法是,加快農村敬老院的轉型,使農村的“分散養老”變成“集中養老”,給農村“空巢老人”打開一條綠色通道。
這與丁智勇的建議不謀而合。
“可以利用農村老年活動室或閑置的校舍,建立‘農村居家養老服務站’。”丁智勇表示,“由村委會或農村老年協會具體運作。在生活、醫療、護理、文化生活等方面,重點考慮高齡、空巢和失能困難老人的需求,并積極促進鄰里之間互幫互助。”
中國青年報記者檢索發現,各地政府已經開始探索這種新型農村養老道路。比如浙江金華市金東區利用村莊閑置的場所,建設起了“日間統一照料、夜間分散居住”的農村居家養老服務中心;湖北恩施建立了農村老年人互助照料活動中心,進行“農村互助式養老”。
“總之,要解決農村養老困局,公共財政要在一定程度上向農村傾斜、向農民傾斜。”穆光宗最后說,“這可能是理想的說法,需要中央和地方財政‘聯起手來’,但這首先取決于中央的蛋糕做得多大,否則就是空想。我們適度普惠性的福利,不應該忽視老年農民的共享權力。”
(原標題:農村養老,路在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