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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藏開礦熱潮http://www.sina.com.cn 2007年07月12日 03:27 第一財經日報
宋蕾 在人跡罕至、空氣稀薄的西藏高原礦山,百年前采礦大潮留下的廢井、廢坑,開始有了新來者的足跡。因為資源的日趨緊張珍貴,西藏沉睡百年的礦山,正在被提前喚醒。 “西藏是最后一塊處女地了!”眼下,這句話在涌向拉薩的開礦者間流傳。 《西藏自治區“十一五”規劃》中寫到,西藏與中、東部地區相比,展現出巨大的礦產資源優勢和突出的互補性。西藏礦業開發得到了極具說服力的依據。青藏鐵路通車前后,逐漸聚集了來自全國各地的民營資本。目前,產業整體處于前期勘探階段,后期大規模商業開采似乎指日可待。 現代地質研究認為,青藏高原是中新生代各種地質作用強烈、物質與能量交換十分頻繁的重要成礦聚集區,在地質研究者眼里,其礦產資源的勘查開發潛力舉世矚目。 但另一方面,惡劣的氣候、復雜交錯的人文歷史環境,使得一切開礦行為從未如想象中順利。作為長江、黃河、雅魯藏布、瀾滄等幾大水系發源帶、全球物候變化舉足輕重地區,環保及政策壓力與爭議始終伴隨。 但無論如何,“在保護中開發、在開發中保護”,在自治區政府提出的原則下,此輪西藏礦業的開采已經拉開序幕。 1 與布達拉宮相望的鐵礦場 6月中旬,拉薩的天空云光通透。四川礦工張軍蹲在多底溝中,神情略顯無聊,時不時望向遠處的布達拉宮。 由于開采資金斷斷續續,這座鐵礦山在炸開山石的幾星期后,恢復了寂寞。 “如果你們愿意接盤,我保證每天300~400噸礦,我可以找開礦的人。”一個外來的老板前來“調礦”,滿臉塵土的張軍又顯出興奮,這個二十出頭的礦工隨地撿起幾塊礦石說:“老板,你下去驗驗,都是超過40%含量的好礦。” 多底溝位于拉薩城南側,溝頂可望見手掌大的布達拉宮,是圍護拉薩南北的山溝之一,城市的東西走向是古老的河谷,孕育了拉薩城。幾個月來,張軍每天俯瞰拉薩,預期著一年兩三萬收入,但時不時停工令他擔憂。 他告訴記者,從2005年開始,山溝里來了很多老板,也吸引了他們這些從四川來的打工者,礦工連續在塵土中作業,一個月也不怎么洗漱。“做什么不吃苦呢,只要能掙到錢。” 一位來此開發的浙江老板對《第一財經日報》夸張地描述道:“拉薩會被礦山包圍。” 但很快,拉薩周邊的采礦、探礦、采石等行為引起拉薩市環保部門的警覺,在記者采訪的一個月前,市環保局已下令,在拉薩規劃控制區內禁止探礦、采礦等行為。通知上注明“南至南山山脊分水嶺以北、北至北山山脊分水嶺以南”范圍內為禁止區。 “城市景觀視覺內開挖礦絕不允許,在布達拉宮上看到都是開礦的可不行!”拉薩市環保局黨組書記譚樹輝接受《第一財經日報》采訪時說,他說這些在規劃區內的礦場已逐漸被喝令限期關閉。 張軍工作的礦正是限期關閉的礦之一,限期是2008年底。譚書記說,由于前期投資開礦時還沒有劃定禁止開發范圍,因此再給予企業一定時間,沒有當即關停。 雖然拉薩市周邊的這些礦區正在整改,但拉薩市礦業開發的產業鏈已具雛形。多底溝礦區下山磨出了一條坑坑洼洼的土路,礦石通過近一個小時的顛簸運出,溝底部建起了幾個鐵礦選廠。而出溝回市區的路兩邊經營著幾十家采礦設備廠,一家出售徐工機械的店主說,機器不愁沒有銷路,西藏大著呢,遠一點的礦總會多起來。 自治區政府一位官員在接受《第一財經日報》采訪時流露了代表當地的想法,西藏每年接受內地的援藏物資,但當地十分希望有屬于自己的支柱產業,與藏藥業、旅游業相比,礦業的經濟收益將遠遠高于前者。 2 尋寶人的“新大陸” 在張軍看守的鐵礦中,幾分鐘內就在石頭堆里剝出兩塊水晶。西藏自治區地質調查院副總工程師、原西藏地質六隊總工黃衛接受《第一財經日報》采訪時直率地說,用“遍地是寶”形容西藏毫不夸張。 西藏目前已發現三江成礦帶、雅江成礦帶、班公—怒江成礦帶、岡底斯成礦帶的存在,在黃衛參與的一份西藏礦業“摸底”報告中,認定了分布在昌都、山南、日喀則、阿里、那曲、拉薩六地市的優勢礦產資源,幾乎囊括了西藏的所有地區。 “礦是大地的傷疤。”西藏寶貝投資集團副總經理楊軍參與此輪開礦大潮近一年。與大部分來藏的老板一樣,挖礦是半路出家,但接受記者采訪時,他說出了一句詩意的話。 青藏高原多處位于地質板塊沖撞帶,在撞擊下,地底的物質便由撞擊而溢出,留在地表,形成縫合的標記。楊軍說,正因為如此,西藏裸礦多,在地表上,用肉眼就能分辨出一座礦山。 這些事實與研究都成了投資者們的源源動力。 黃衛認為,銅礦是西藏近年來被開發最多的金屬礦之一,市場價格動因是最直接的刺激因素。 “事實上,西藏什么礦都有,只不過當前市場什么金屬價高了,就會刺激這種礦種的開采。”他說,比如100年前,開得最多的是銀礦和鉛鋅礦,因為當時社會需要銀元和紙張。當前銅是國家緊缺礦種,國內保證程度已很低,黃衛說,2005年銅缺口估計就在150萬噸左右,國內銅精礦的自給率只有30%,今后還有進一步下降的可能。 在黃衛向記者提供的一份最新的“西藏礦業開發規劃”中,當前西藏銅礦開發確實引人注目,儲量之高超過傳統中認定富含銅礦的中部省份。 昌都江達縣玉龍銅礦是西藏近年銅礦開發的著名的例子,其銅金屬量650萬噸(伴生金26噸)。此外拉薩墨竹工卡縣驅龍銅礦是岡底斯東段新發現的最具找礦潛力的大型斑巖銅(鉬)礦床,估算銅資源量為387.74萬噸,遠景資源量在500萬噸以上。同時,日喀則謝通門縣雄村銅(金)礦的勘查資源量為銅393.20萬噸,伴生金292.63噸。這些數字令投資者們十分興奮。 除銅礦外,鉻鐵、鉛鋅、鋰也是近來被資本追逐的礦種。 更為宏觀的資料顯示,目前在西藏,除位于全國前七位的優勢礦產有鉻、銅、硼、鋰、地熱等17種礦產外,金、鉛鋅、鉬、銻、鐵、鉑族金屬以及礦泉水、油氣等非金屬礦產也都具有廣闊的勘查前景。 在2004年撰寫的《西藏自治區礦產資源對2010年國民經濟建設保證程度論證》中,西藏礦產資源的潛在價值在6000億元以上。但到了2006年,西藏自治區地質礦產勘查開發局副總工程師陸彥在接受新華社記者專訪時說,西藏礦產資源潛在經濟價值已增到1萬億元以上。 陸彥認為,隨著西藏地質勘查工作的深入,這個數字還將增長。 3 來不及梳理的整體勘探規劃 與豐富的礦藏相比,西藏目前卻相當缺乏相應的勘探資料與規劃。 雖然西藏已被公認為世界少有的豐富成礦地質帶,但學術上的數字變為實際的商業開采,需要專業團隊十多年的工作。西藏礦大部分散落在廣闊的無人區,抬眼所見,是延伸至遠方的茫茫山頭。 西藏大宇礦業開發有限公司執行董事陳文賓告訴記者,在西藏挖礦初期階段,政府方面地質大調查基礎都沒有完成,“哪怕我們肉眼上都可以望見是礦山,地質資料上卻完全看不見。”主要表現在政府提供的比例尺比較粗糙,往往是1:50萬、1:100萬。這給實際勘探帶來極大的不便。 國土資源廳廳長王保生接受記者采訪時確實也指出,西藏地質工作落后,摸清礦業“家底”工作十分迫切。 如果沒有準確的定位,開采將是盲目、沒有秩序的。問題是,沒有摸清之前,大規模商業勘探已經進入這個領域。楊軍認為沒有明盤,大家誰都不知道誰在做什么,這給倒礦提供了空間。 目前的情況是,有些西藏礦業公司有幾十個、甚至上百個探礦權,在各家公司之間轉來轉去。在西藏開礦存在兩種短視行為,第一種就是倒礦權,根據西藏礦業網相關人士保守估計,超過50%以上的公司做一錘子買賣;另一種是一個采礦權下,擁有幾個開采承包單位,開采的人比較短視,先開“富”后開“貧”,浪費礦產資源。缺乏統一規劃,使原本脆弱的生態遭受原本可以避免的破壞。 在楊軍看來,目前西藏具備經驗、技術、誠信的礦業公司少,尚是一個無序的市場,“大部分都是編寫美好故事的礦串子。”他說。 礦老板們夢想一夜致富,但并不懂礦。而地堪資料缺乏,管理疏漏,保護區與開礦區界定不嚴,實際中演出了很多鬧劇。 楊軍曾看到過一大疊“似懂非懂”的勘探報告,“就是把資料寫得美麗誘人、閃閃發光!”這在西藏叫“包裝”礦權。而接盤的老板,如果不想投幾十萬再勘探,將繼續請有資質的部門編寫“續集”,誘惑后來者抬高價格。 “所以我們一直是生活在故事里。”曾經倒礦失敗的一位老板說,他買的礦在資料報告上十分完美,各種探礦采礦證也俱全,但實地勘探發現,礦區與國家級自然保護區重合,無法開采。另有一個礦區用GPS定位發現,礦藏在一座藏民朝拜的圣山之上,難以開挖。 4 缺少基礎地質資料的隱憂 但另有一批投資者似乎摸到了“找礦”竅門,幾位來自四川、陜西的礦老板對記者表示,“開礦”還是要與當地的地質機構合作。 一位西藏礦業內部人士則指出,從另一個角度看,要警惕政府勘探隊掌握的資料,用作商業用途,或者把資料作為私人資源。 他認為,為了良性促進西藏礦業發展,必須先做好整體完備的地質勘查與規劃,而基礎調查資料應作為政府服務的部分,向企業公開,提供投資參照。 但實際上,大多時候商業投資者們得不到基礎地質資料,一位礦老板說,那只能各有門路,通過地下途徑去找。 事實上,西藏比較成功的礦藏開發案例,均有地質勘探隊合作的背景。由于地質勘探隊的工作專業、常年積累、資料詳實,合作開發吸引的也是頗具實力的公司。 翻閱西藏各大礦的背景資料,以目前三大銅礦為例,昌都的玉龍銅礦公司是由西部礦業聯合香港上市公司福建紫金礦業、西藏地勘局地質六隊、西藏礦業開發總公司、昌都地區國有資產經營公司發起成立的。 拉薩墨竹工卡縣的驅龍銅礦股份有限公司則是由青海格爾木藏格鉀肥有限公司、西藏中勝礦業有限公司、西藏地勘局地質二隊、墨竹工卡縣大普工貿有限公司等4家單位共同發起組建。 而日喀則的謝通門雄村銅礦,是西藏第一個由外資注入的大型銅(金)礦;2004年,地堪六隊原先擁有該礦的探礦權,吸納外資資本后,由美國GCM和加拿大HDI公司控股、HDI公司投資和管理,成立了西藏天圓礦業資源開發有限公司。天圓已獲得了謝通門雄村銅礦的探礦權,目前,該礦商業開發規劃已經啟動。 目前,一批加拿大礦業公司看好中國西部礦業。國際資本進入中國礦業仍然存在一些限制,由于國外公司不能直接參與國內礦產的勘探、開采,由此,除了尋找一個好的項目外,這些國際礦業公司還需在中國注冊外商獨資企業或合資企業。雄村銅礦開啟了外資進入西藏開礦的新模式。 在雄村銅礦附近開挖的一位民營老板認為,國外資本進入西藏開礦是遲早的事,礦業投資前期需要巨大的資本,國內礦主往往難以承受。 5 謹慎的政府審批 上述三大銅礦是目前西藏前期風險勘探的大項目,但都還沒有進入開采階段。目前,由于環境保護的壓力,西藏對礦業勘查、開采的審批實際非常謹慎。 相比之下,2006年一年之間,同為西部省份的新疆、云南比較放得開,新發礦勘查許可證分別為1187件、598件,成為地質勘查最活躍的兩個省份。 對于投資者來說,環保成本和政策變動成為在西藏開礦的重要風險之一。 日喀則謝通門某銅礦區一支探礦隊日前正“擱淺”在山腳下。 今年4月西藏自治區環保局發布緊急通知,對開礦進程中再加一道“環保屏障”。要求探礦權人在實施礦產勘探項目前,提交一份《環保方案》。而之前,勘探階段不需要任何環保方案,直到進入正式開采時,才需要承交《環境影響評估報告》。 這支探礦隊伍原本打算4月底上山,今年4月實施新政后,增加編制礦區勘探《環保方案》,上交之后遲遲沒有回復。“我們也支持環保,實際上到處亂挖企業也要付出成本。”帶隊人說,今年忽然加出的一道政策,令企業始料不及。 進入冬季的西藏,4000米左右的海拔空氣含氧量只有平原的50%。由于氣候的惡劣,西藏開礦的工作時間是每年的4~10月,其余時間對于海拔在5000左右的礦山,不適宜人類工作活動。 “探礦隊”在等待環保部門的解除禁令之前,已過去了近一個月。投資者擔心,等批復下來,工作的“黃金時間”已過,“他們那里一定有厚厚的一疊要批。”上述礦區管理者表示。 而在環保部門這邊,同樣承擔著較大的壓力。拉薩環保局黨組書記譚樹輝對《第一財經日報》說,在過去環保觀點不強的時候,遺留了很多歷史問題,各方政策也是邊摸索邊制定。 譚樹輝認為,西藏的生態不同其他地區,勘探階段必須也要實施“環保”屏障。此外,在西藏開礦需要給政府打一筆生態“保證金”,部分企業也不理解。這筆資金將用來開礦后的生態恢復建設。“企業如果做了承諾中的生態恢復工作,這筆錢還給他們;如果沒做,政府用這筆錢來做。”這項政策也是西藏特有的。 一家西藏的礦企預算顯示,環保成本占到開礦總預算的30%。 在這一系列的環保政策之下,執行力度令人擔憂,在記者前去采訪前后,自治區環保部門的領導都在外考察、出差,阿里礦區來回的路程需要6天。拉薩市環保部門的環境監察科只有兩名公務員,卻承擔著拉薩市所有開礦企業的環評報告審批,工作十分辛苦。 在遠離環保部門幾十甚至上百公里之遠的礦區,環保工作者們即使日夜兼程,也難以監管到每一個角落。和開礦的速度比,監管與保護就像一場賽跑。“我們西藏將吸納內地采礦的教訓,避免出現凌亂狀態。” 譚樹輝說,“西藏環評雖然起步比較晚,但意識都在增強,我們只有提高門檻、嚴格限制。” Observation記者手記 如何喚醒西藏礦業的春天 采訪中,與礦主聊天是得到信息最多的過程。 給我印象很深的是,在極端惡劣、辛苦的工作環境下,在廣闊的無人區,更多的企業仍然在“越界”勘探。政府的規劃是一方面,現實開礦的沖動是另一方面。 一位礦主在這種行為中還產生了類使命感的豪情,他告訴我在海拔5000米找礦的感受:一天十幾個小時,最后無論維持怎樣的姿勢都不能喘氣,他說:“我有一種哥倫布當年發現新大陸的感覺。” “那你到底是為了什么?”我問。“當然是尋找成本最低的新礦,兼并舊礦成本高。”他是一個直率的商人。 另一位礦主也談了尋礦經歷,他在西藏生活多年,在雪域之中行走時,有一天,不知為何忽然脫光了身上所有衣服,有種沖動在自然面前坦然自己。 在采訪中,他露出了矛盾的一面,他在新建的辦公室里,與我大談自己公司開礦的遠景,但是他又說,這些礦石應該屬于所有人類共同擁有。或許在高原的無人區,人的圣潔感、敬畏感會不自覺地在心里升起。 在西藏,這樣的“探礦者”還將越來越多,直到他們的腳印為隨后而來的大型商業化機械開采覆蓋。 目前,西藏人均GDP已過萬。勘探界的預計是5到10年內有礦業將占到西藏國內生產總值的三分之一,將是西藏具有造血功能的最大產業,前景十分廣闊。 但在西藏這個極端又獨一無二的自然環境里,西藏礦業開發的未來始終彌漫著兩種預期,極端樂觀與極端觀望。 西藏的高原生態脆弱,植被一經破壞難以恢復,在我前去采訪的前后時間里,在拉薩當地的報紙上,隔幾天就能看到關于西藏開礦環保方面的新政策。2005年底,西藏已經叫停了對水資源污染影響大的砂金開采。今年6月,又全面禁止汞、砷、泥炭的開采。 區國土資源廳表示,盡管西藏有豐富的砷礦和砂金礦,但從保護生態環境的角度,也把這些礦產資源列入禁采的范圍。專家介紹,汞和砷的開采污染水資源,泥炭的開采可能破壞濕地資源,砂金的開采可能破壞草原、河流等生態環境。 目前,諸多金屬礦的開采對環境生態的具體影響還等待著科學論證。但是在等待論證的間隙,資本的沖動沒有停止。 “西藏還是一塊處女地,但并不可以隨便開挖。”作為投資者,一位礦主也認為開發需要準備。他認為,豐富的礦藏應該經過整體的勘探與規劃,準備工作包括運力、電力等基礎建設、尾礦處理、后期植被恢復等方案。現實是礦藏勘探規劃尚不足以支撐礦產發展規劃,而后者與環保規劃的銜接又存在障礙,基本還處于分割發展的階段。 “如果都是個人行為、機構行為,那么西藏的礦業不會擁有春天。”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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