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本還是死了,在這突然襲來的寒流里,結束了五年多的茍延殘喘,那么落寞!
一切似乎煙消云散,但每每回顧中國近年來的宏觀調控政策或者民營企業發展歷史,鐵本卻仿佛一道永不能愈合的傷疤,成為很多人午夜夢回時的隱痛。
鐵本如今是什么樣子?事件中的那些人物,有罪的或是無辜的,處境如何?更重要的擔憂是,同為宏觀調控的多事之年,鐵本之殤是否重演?2009年12月28日,得知鐵本即將拍賣的消息,本刊記者第一時間趕往常州,開始了為期一周的溯“本”之行。
■文/本刊記者 李正曦
說起史稱“三吳重鎮,八邑名都”的常州,其文化淵源綿長厚重,卻并不為人熟知,礦產資源匱乏,反倒出了兩個足令國人矚目的鋼鐵“企業家”:前有清代漢陽鐵廠總辦盛宣懷,后有江蘇鐵本鋼鐵有限公司(以下簡稱鐵本)原法人代表戴國芳。
二者事業局面雖然差別甚大,但結局大致相似,均以“首惡”之名載入史冊。
盡管很難說鐵本就是最大的頂風違規投資,但戴國芳卻是第一個被祭旗的“首級”,而整個事件,則成為擾亂國家宏觀經濟秩序的典型個案。
時隔五年半,這一切早已成為歷史,戴國芳恢復了自由身,鐵本也終于被拍賣。想來,2009年的這些事很快也就成為日后書里的記載,之所以還想去看看,還想寫點什么,卻是因為另一種情緒:或痛、或憐、或惜。
令人唏噓的落幕
2009年12月29日上午,鐵本東安鎮老廠區(以下簡稱鐵本老廠)資產拍賣會即將舉行。有消息說拍賣地點在武進區法院,可到了那里卻被告知沒這回事。最后從一媒體同行那里獲知確切消息,方匆忙趕往位于常州市武進區環府路58號的金色南都國際大酒店。
正慶幸沒遲到太久,卻被告知拍賣已經結束。整個拍賣過程不到10分鐘。
費了許多工夫,終于聯系到負責拍賣的常州市三和拍賣有限公司,據楊先生透露,成交價格是此前估值的八折再八折,最后被江蘇金松特鋼有限公司(以下簡稱金松特鋼)以7.108億元收入囊中。
通過拍賣接收鐵本老廠的企業--江蘇金松特鋼廠門
在此之前,鐵本江邊項目(以下簡稱鐵本新廠)已于11月20日被常州嘉匯物資公司以1.994億元的價格拍得,這一價格是最初評估價的72%。
沒有想象中的競相加價、人頭攢動,沒有此前備受關注的沙鋼、南鋼等買家,曾經名噪一時的鐵本這樣輕飄飄地落幕,記者多少有些失落,上述人士卻如釋重負。原來,鐵本拍賣如今已是第三次了,前兩次拍賣均因無人前來應拍而流拍。
截至2009年12月28日下午2點多,才有金松特鋼一家前來繳納2億元保證金,而保證金到賬的截止日期是當天下午4點。
盡管只有一家公司前來競拍,但拍賣法也并未規定競拍家數,武進區法院討論后決定,為了避免再次流拍,確保債權人利益,拍賣會還是依原計劃進行。但保證金只是為了防止有人惡意炒作、干擾拍賣,對于已經流拍兩次的鐵本老廠拍賣來說,并不具有什么意義,直到金松特鋼董事長蔣中敏舉牌,在場的人才松了一口氣。
鐵本新廠資產也是在第三次拍賣時,才迎來了2家競拍單位,最終也只有一家舉牌。
當初,外界普遍認為鐵本老廠11.1億元、新廠2.77億元的資產評估價格過低,誰也沒料到它的拍賣過程如此尷尬。
鐵本,煉出來的鋼是那么硬,而自己卻那么軟!
與當年掀起的暴風驟雨相比,鐵本的拍賣像一個小小的道場,好像只為能給那段歷史畫個句號。記者們也不再蜂擁而至,偶爾到訪的幾乎都是本地記者站或與江蘇相隔不遠的媒體。
無論如何,隨著資產基本得到變現處理,關于鐵本的過去,塵埃落定,如何妥善安置老廠區的職工和新廠區那些已穿鞋進城的村民們才是懸念所在。
戴國芳還剩下什么
此行的第二個目的就是探訪戴國芳。其實,并沒有特別設想過要問什么。只是兩冊《大敗局》讀下來,《鐵本:鋼鐵之死》留下的感受太深——
十九個案例里,有視民眾為蠢蛋、一意孤行、無視商業規則的投機分子,也有膽識過人、謀略深遠甚至能力挽狂瀾的企業家,但戴國芳,是最簡單樸實的一個。雖然也曾為李經緯那張悲愴的照片心神震顫過、為潘寧離開科龍扼腕嘆息過,但都沒有看完“鐵本”一文之后的深深悲涼。
所以,只想去看看,斯人是否安好。
從酒店所在的常州市天寧區到鐵本所在地東安鎮,接近50公里的路程,幾番權衡之后,記者前往火車站西廣場乘坐公交車。
雖然有思想準備,但一個鎮接一個鎮,一個村連一個村,一會兒國道一會兒鄉村公路,經過兩個多小時的顛簸才到鎮上,還是讓人大跌眼鏡。曾經身家4.4億元、掌控“中國民營企業500強”、榮登“中國400人富豪榜”的戴國芳怎么住在如此偏僻的地方?
東安鎮總面積33.58平方公里,轄行政村12個、村民小組237個。戴國芳就出生在鎮東安北村最東邊的瀆南小組。
從鎮到村,不再有公交車,更別說出租車了。坐上當地人稱為“小毛驢”的電動三輪車,在一些細長深遠的巷子里穿梭了差不多半個小時,眼前突然開闊。很寬的一片田野中,一座白色的橋、一條干凈的柏油路通往遠處一個紅白相間的院落。那就是戴國芳的家了。
據說這是始建于上個世紀80年代的房子,院墻頂上綠色的琉璃瓦以及南向大門和右面墻上的朱紅色瓷磚很新,左面墻還未貼,顯然正在修繕中。
“小毛驢”的主人劉師傅自稱是戴國芳的鄰居,跟他頗為熟稔,熱情地替記者敲門。也許是正好在院中,很快地,戴國芳前來應門,聲音嘶啞而響亮,聽說他8月前剛做過喉部手術,想來已大好了。聽了記者介紹后,戴國芳沉吟了一會,又再三確認只有一人,終于答應了見面請求,但讓記者改從東門進去。
戴家院子很大,圍墻有50多米長,但僅在院子的東北角上有一棟三層半小樓。小樓久經歲月,破敗不堪,窗戶缺失了幾塊玻璃,墻壁上到處都是雨水常年浸濕后的痕跡,外表鑲嵌的瓷磚也都斑駁,3樓走廊頂上的天花板已經破損,連粉刷的石灰粉都掉了,與上面那半層一樣,幾乎沒有人居住的跡象。2樓則窗戶緊閉,窗簾也全部拉上,密不透風。
戴國芳剛修好一半的大門
東門是道小鐵門,也已銹跡斑斑,劉師傅邊敲門邊說今天運氣不錯,說這幾年他曾帶過幾批記者過來,都沒敲開過門。
來東門應門的是一位上了年紀的女性,據說這是戴國芳的岳母,她說戴國芳要稍作休整,讓記者等會,卻沒有讓人入內的意思。在門口拉了一會家常,戴國芳岳母說進去看看,返身帶上了門,卻再無蹤影。
既然不見,也不好勉強,遂準備回鎮上。走到戴院南門,劉師傅指著左邊小徑盡頭一個院落告訴記者,那就是戴國芳賴以發家的三友軋輥廠。
剛拍了一張遠景,只聽嘎吱聲響,院門大敞,一輛本田SUV先行駛出,后面緊跟著一輛本田轎車。因為劉師傅的“小毛驢”正好停在路中間,兩輛本田被迫停下。劉師傅前去挪車前,還不忘為記者做個介紹,聽他打招呼,開SUV的女子是戴國芳的妻子黃荷琴,而后面開轎車的便是戴國芳本人。
戴國芳乘坐這輛車從后門逃離了記者的視線。
其妻見此情此景,有些訕訕地笑了。
記者走到戴國芳的車前問好,他沒有下車的意思,只在車里微微點下頭。網上廣為流傳的那張戴國芳被羈押時的照片中,兩腮深陷,神情頹廢,而面前的他或許是因為正面相向,感覺已不再那么消瘦,面色白皙,比實際年齡年輕許多。曾有媒體報道其有憂郁癥,如今看來,精神狀態已不那么萎靡,而且衣著面容清爽整潔,的確是“稍作休整”過。
可能也有點出乎預料,他的眼神雖然柔和,但看向記者手中的相機還是流露出警惕之色。記者內心稍作掙扎,收起了相機,他因此善意含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