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經記者 王杰 趙春燕 發自山東昌樂、北京

　　“這是昌樂縣最大的造紙企業，也是昌樂縣最大的污染企業。”在山東濰坊昌樂縣一個造紙廠區附近，后于劉村一位村民這樣說道。

　　這位村民所說的“造紙企業”，是山東世紀陽光紙業集團有限公司(以下簡稱世紀陽光紙業)，該公司隸屬于中國陽光紙業控股有限公司(以下簡稱陽光紙業)。

　　在給當地帶來豐厚GDP的同時，世紀陽光紙業也是一家排污大戶。其周邊村莊的一些村民認為，當地地下水位下降、飲用水質變壞、癌癥高發等問題，與該公司違規排污不無關系。

　　世紀陽光紙業是否如村民所說存在違規排污？該公司對當地的生態造成了什么破壞？近日，《每日經濟新聞》記者來到昌樂，展開了深入調查。

　　打井與村民爭地下水？

　　在部分當地人眼中，世紀陽光紙業是一家與村民爭水的“典型”。

　　據一位知情人士透露，在建廠時，世紀陽光紙業就在廠區的南門，順著大沂路朝東西兩方，打了數口深井。另外，廠內也有數口深井。

　　對世紀陽光紙業四處打井的行為，接受《每日經濟新聞》采訪的多位當地村民表示出不滿。

　　村民老姜說，他所在村澆地用的是自來水，因為沒有地下水可用，“都是陽光抽干的”。而且，世紀陽光紙業廠內缺水后，還把深水井打到了前于劉村。

　　在一位村民的帶領下，記者在前于劉村村西，的確看到了一口深水井。一間3米多高的小磚房里，抽水聲嗡嗡作響。

　　一些村民還懷疑世紀陽光紙業在地下水位下降后，借助已有的一些枯井進行地下排污。

　　記者在世紀陽光紙業周邊的羅家莊、前于劉、后于劉、黃埠村、孫富莊、龍角、青邱、石家莊等多個村莊走訪時，訪問村民都表示他們的生活被水污染困擾，并幾乎都把地下水的污染根源指向世紀陽光紙業。

　　“如果是管道自然往下滲水，污染速度不可能這么快。”前劉于村的一位村民說。

　　另一位有家人曾在世紀陽光紙業務工的村民告訴記者，“廠內有多個幾百米深的水井，廠里說是抽水用，但看水質的快速惡化，誰知道是抽水用還是排污用？”

　　“陽光原來說這些深水井是抽水用，可現在井里的水都被抽干了，”龍角村的老劉說，“傻子都能想到可以排水用。”

　　周邊癌癥發病率升高

　　村民之所以認為地下水被污染，也因為近些年來井水的水質惡化。

　　“從井里抽的水，即使燒開后，喝了也會拉肚子。開水瓶用上兩個月，就會結上近一指厚的污水垢，用棍子敲都敲不掉……”黃埠村的一位村民如此描述。

　　記者走訪世紀陽光紙業周邊多個村莊發現，許多村民已經沒有飲用水井里抽出來的水。

　　在羅家莊一位村民家，自裝了一些凈水裝備，即使如此，經凈水處理的水，他們也只用來刷鍋、洗菜。戶主說，抽上來的是38米~42米深的地下水，顯然全被污染了，再往下打就是巖層了。

　　近些年來癌癥發病率升高，也是當地村民認為地下水被污染的理由之一。

　　田馬鎮衛生院殷家衛生所的一位大夫告訴 《每日經濟新聞》記者，近幾年村里癌癥發病率升高，子宮肌瘤和乳腺癌等婦科病集中。

　　壽光市第五人民醫院田馬衛生院一位不愿具名的醫生則表示，近幾年該地癌癥患者比以前多了許多，直接原因就是地下水被污染，“生產企業將工業污水排到地下，很多年都不能分解，直接影響到居民的身體健康”。

　　一位中年婦女說，自世紀陽光紙業建廠以來，水質不斷變差，水量也在減小。由于壽光縣稻田鎮的南夏村水質較好，兩年前，她所在的村子就開始在那里買水，150斤水最初是2元錢，現在已漲到8元。

　　地下水污染導致疾病頻發，引起了村民們的重視。距離世紀陽光紙業廠區僅3里多路的田馬鎮殷家村，村民自發湊錢，安上了自來水。后劉于村的村民也告訴記者，該村2011年由村里出一部分資金，村民自籌一部分資金，將自來水引入每家每戶。

　　水罐車直接排污入河？

　　在接受《每日經濟新聞》記者采訪時，世紀陽光紙業一位負責污水處理的工程師稱，每天產生的污水，80%用于回收利用，除卻一部分在處理過程中損耗和蒸發的污水量，每天的污水排出量約3000立方米，去向是附近的實康污水處理廠。

　　記者通過昌樂縣環保局獲悉，除了世紀陽光紙業，實康污水處理廠還接納了其他幾家企業和一些生活污水的處理任務。實康污水處理廠的日處理能力為33000~34000立方米，如果世紀陽光紙業全產能開動，每日排污量將達7000立方米，約占1/5。

　　黃埠村多位村民也證實，附近只有實康污水廠一個排污口，世紀陽光紙業的生產廢水就是先排入該污水處理廠，經過處理后，再排入丹河。

　　“風聲緊了，污水就處理得好一點”，一位青邱村村民說，“夜里排出的污水，就比白天要差很多。”

　　還有村民稱，世紀陽光紙業的部分污水，并不經過處理，而是用水罐車拉到污水處理廠的排污口處，直接排入丹河。一位村民描述稱，那是一種帶有刺鼻惡臭的黑色污水，這類水罐車有“三不”特點，即車不掛牌，來不定時，村民不敢管。

　　對此說法，昌樂縣環保局一位劉姓負責人承認有水罐車排污的事實，但表示這些車并不是來自世紀陽光紙業，而是附近的另一家單位。

　　村民親見“借雨排污”

　　“有時下雨后，陽光紙廠還趁機排出大量污水。”采訪中，孫富莊村一位中年婦女抱怨道。

　　2月20日下午，在村民的帶領下，《每日經濟新聞》記者從孫富莊的村北，穿越濟青高速下的涵洞，再走過一處安靜的楊樹林，來到世紀陽光紙業儲存廢紙原料的大院北側。

　　一條新砌的約200米長的水泥墻外下面，分布著近20個排污口，排污口下面是一條排污渠，里面存留著灰白色的污水。

　　一為村民說，每逢雨天，世紀陽光紙業就通過廠區北側的排污口，將污水直接排出，流經上述楊樹林和涵洞，排到村民的種植大棚，使孫富莊的村民深受其害。

　　村民們還回憶起發生在2011年夏季的一次污染事件。一個陰雨天的中午，世紀陽光紙業廠區北側的圍墻突然倒塌，洶涌的污水穿越涵洞，直接覆蓋了孫富莊的種植大棚。村民們慌忙把蓋大棚的簾子卷起來，但為時已晚。簾子240多斤，一個浪頭就將其卷走，多家種植戶的大棚險些被突如其來的大水沖塌。

　　“那一季就沒法種田了，到了來年，種下的柿子還爛根。”一位老者說。

　　隨后，村民向市長熱線求助，幾天后，朱劉鎮(現為開發區)有領導前來察看。“領導啥都沒說，這事就不了了之。”村民七嘴八舌地告訴記者，“鎮上的領導說是天災，沒辦法。村里也幫我們協調過，根本沒用。”

　　據孫富村村民反映，當地五六百畝的大棚，主要種植西紅柿和甜瓜，每年種三季。每逢雨天，世紀陽光紙業都會排污，導致總有一季的收成是減產或絕收。

　　按照前述陽光紙業負責污水處理的工程師的說法，并無其他渠道排污。上述這么大的水量從何而來？對此，世紀陽光紙業一位趙姓負責人在接受《每日經濟新聞》采訪時，解釋為來自消防水池。

　　縣環保局否認相關質疑

　　2月22日，《每日經濟新聞》記者就地下水污染問題，到昌樂縣環保局進行核實。該局督查室一位劉姓負責人向記者表示：昌樂縣不存在網上反映的地下水污染問題，也不存在企業將污水排入地下的問題。

　　這位負責人還表示，陽光紙業是上市公司，環保要求更嚴。公司排放的污水經實康污水處理廠處理后，按行業要求達標排放。生活污水也排到那里。而且，世紀陽光紙業的排污情況，都是有實時監測報告的，可以提供給記者查看。“如果監控發現排量超標，我們馬上會打電話通知紙廠。”

　　對于村民反映的世紀陽光紙業涉嫌通過被抽干深井排污的問題，該負責人一再強調不可能，因為“陽光紙業一天就可以處理幾萬方水，沒必要這樣，又不是家庭作坊”。

　　至于世紀陽光紙業借雨排污的投訴，該負責人坦言，幾年前確實接到過舉報，但經排查，沒有發現借雨排污。就村民反映的上述塌墻事故，“當時給老百姓賠償了一些東西，鎮上跟環保局一起去作了協調。”

　　“你可以去廠區看一看，有沒有(其他排污)管道。我們監管部門也不允許他們這樣做。整個廠區只能有一個排污口，不能有另外的排污口，這就是環保局提的規范排污口。”上述負責人說。

　　公司稱不存在超標排放

　　2月23日，在陽光紙業辦公樓二樓接待室，上述世紀陽光紙業趙姓負責人接受了 《每日經濟新聞》記者的采訪。他明確表示，由于當地環保部門要求嚴格，且公司的環保設施比較先進，并不存在超標排放的問題。

　　對于村民提出的地下30多米水質被污染一事，該負責人表示，地下水不能吃，那是不可能的，廠區地下水經過了濰坊市技術鑒定局檢測，結果是合格的，“我們將污水處理費交給(昌樂)縣里，沒必要排到外面。”

　　至于借雨排污的質疑，該負責人辯解稱，雨水灌進大棚后，一時干不了，可能就是澇了。世紀陽光紙業的水不進去，其他地方的水也可能進去。該廠辦公室的李姓負責人補充說，現在城市管道排水系統不是那么健全，主要是受地勢影響。

　　這位趙姓負責人坦言，有幾口井確實沒水了，但是，“我們的污水處理廠投資非常大，兩個多億，不會偷排的。”

　　對于上述倒墻事件的賠償問題，上述趙姓負責人承認有這個情況，當時下大雨，公司廠區是南高北矮，昌樂的地勢同樣是南高北低，當天南邊過來的雨水沖進公司廠區，把廠區的北墻給沖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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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陽光紙業曾因政府補貼免于虧損

　　每經記者 王杰 趙春燕 發自昌樂、北京

　　“紙廠是縣里的企業，管不了。”《每日經濟新聞》記者近日在昌樂采訪，經常聽到當地村民這樣說。

　　環保專家董良杰在日前的地下水污染研討會上表示，由于未向民間公開，公益組織薄弱，加上政府對排污現象可能心知肚明，要遏制環保惡化趨勢，根本不可能。

　　回到當事企業世紀陽光紙業身上，雖然目前沒有確切證據證明其排污和當地政府有“勾勾搭搭的關系”，但是這樣一家在造紙行業中排名靠前的上市公司在地方上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山東濰坊政府官方網站信息顯示，世紀陽光紙業被排在濰坊市2012年度“突出貢獻企業”前十名。與此同時，世紀陽光紙業連同濰柴控股、晨鳴紙業等企業，一并被列入了濰坊市2012年度工業百強企業。

　　2000年，從同處濰坊的造紙業老大晨鳴紙業“二把手”位置上辭職兩年后，現任陽光紙業董事長王東興開始著手創辦陽光紙業，當年12月，上海研究所、新田地及昌樂世紀陽光紙業有限公司員工持股會共同成立了昌樂陽光，公司于2002年開始投產紙管原紙。資料顯示，成立第一年，陽光紙業的產量為10萬噸，到2009年，這一數字年達到了110萬噸。

　　如今，陽光紙業已經成為亞洲最大的白面牛卡紙、輕涂白面牛卡紙、涂布白面牛卡紙及紙管原紙生產基地。陽光紙業亦曾獲得“2008中國新上市公司創星50強”、“中國納稅百強”、“中國民營500強企業”等稱號，曾吸引過蒙牛、伊利、哇哈哈、康師傅、青島啤酒[微博]等眾多快消企業包裝客戶，成為上述企業的重要供應商。

　　2007年12月12日，陽光紙業在香港聯交所主板上市，上市第一年，陽光紙業交出了不錯的成績單。其財報顯示，2007年，陽光紙業營業額同比大增125.3%至13.8億元。彼時，市場對白面牛卡紙的需求還比較強勁，陽光紙業將平均售價從2006年的3454元/噸提高到3792/噸，將成本轉嫁給消費者。

　　陽光紙業收入及利潤增長的局面一直持續到2008年上半年。此后，陽光紙業的發展開始面臨多重考驗。

　　2008年下半年，全球經濟急劇下滑，加上2008年第四季度原材料價格的大幅波動，陽光紙業利潤率壓力倍增。王東興曾在2008年財報的“主席報告”中提到，紙品售價急劇下跌及原材料價格在2008年第四季度的巨大波動，侵蝕了大部分利潤。“數據顯示，2008年財年，該公司利潤相比2007年度減少了51.6%。

　　2009財年，紙品平均售價繼續下調，陽光紙業雖然銷售量上升了31%，但是其2009年度的紙品銷售額仍比2008年下降了8000多萬元。2010年度開始，廢紙及木漿價格呈現上升趨勢，成本控制成為陽光紙業的一大壓力。

　　事實上，陽光紙業所面臨的來自原料成本上升和紙品售價下降的挑戰從未停止，2011年、2012年，其營業環境依舊挑戰重重。

　　表面上，2012年上半年，陽光紙業交出了18.8億元總收益的成績單，這一數目較2011年上半年增加了約7.0%。但在收益增長的背后，其經營困境難掩。

　　《每日經濟新聞》記者查詢發現，2012年上半年，陽光紙業獲得政府補貼突然大幅增加。陽光紙業2012年中報信息顯示，其他收入由2011年上半年的1410萬元增至2012年上半年的6910萬元，增加的主要原因是政府補貼增加1610萬元推動，此乃關于購買國內廢紙的增值稅退稅及政府補助人民幣3110萬元。

　　在附注中，陽光紙業針對此項補助收入解釋道，截至2012年6月30日的6個月，公司子公司山東世紀陽光紙業集團有限公司獲地方政府給予無條件補助約3114.7萬元。截至2012年6月30日的6個月，公司子公司昌樂昌東廢紙收購有限責任公司獲地方增值稅退稅約人民幣1611.9萬元。

　　相比稅前利潤2410萬元而言，這意味著，如果沒有政府補助的大幅增加，陽光紙業將陷入虧損境地。但即使是獲得了巨額的政府無條件補貼和增值稅退稅，該公司2012年上半年2180萬元的凈利潤也比2011年同期下跌了71.3%。

　　截至發稿前，記者尚未查詢到這一令陽光紙業避免陷入虧損境地的政府補貼的大幅增長究竟是什么原因。（來源：每日經濟新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