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源紙業涉嫌污染的矛盾與利益鏈

　　簡介：河南省太康縣龍源紙業涉嫌對當地水質造成嚴重污染。這可能是眾多造紙企業中極為“普遍”的污染狀況，卻依然折射出城市工業外擴后，企業與地區生存的矛盾，以及解決矛盾所牽涉的利益鏈條。

　　新金融記者 王海琦 河南太康報道

　　河南省太康縣龍源紙業涉嫌對當地水質造成嚴重污染。這可能是眾多造紙企業中極為“普遍”的污染狀況，卻依然折射出城市工業外擴后，企業與地區生存的矛盾，以及解決矛盾所牽涉的利益鏈條。

　　污染

　　2012年5月9日，河南省太康縣開發區西二環路上，河南龍源紙業有限公司(下簡稱：龍源紙業)大門緊閉，門后一條橫幅上寫著：“實現‘十二五’末百萬噸級環保型紙品制造集團”。

　　“這是太康縣最大的造紙企業，也是太康縣最大的污染企業。”當地一名出租車司機告訴新金融記者。

　　龍源紙業廠門南面300米處的橋邊，灰黑色的污水正流向蘭河，在第一個排污口東面約200米處，則是龍源紙業的另一個排污口，管道口直徑近兩米。污水流入蘭河后，再匯入雪河、渦河，流入安徽省亳州市境內。

　　當地村民告訴新金融記者，第一個排污口的管道緊挨著公路，排到蘭河橋旁的河道里，很是顯眼。

　　2011年龍源紙業三期工程建成后，便重修了污水管道路線，將管道向路邊樹林里遷移，管道與排污口被樹林遮擋，若不注意，很難發現。

　　排污管道埋在地下，穿過河堤，直接排放到河里。走在排污口附近的河堤上，一股帶著溫度的臭氣撲面而來，離排污口越近，氣味也就越重，“紙廠排出來的水都還是熱的。”當地村民說。

　　灰白色泡沫與柳絮鋪滿了河面，河水幾乎與河堤的沉積物一樣變成了黑色，里面不見魚蝦，只有蚊蟲飛在河面上，“2005年紙廠開工后就往蘭河里放污水，河里的魚都死完了。”當地村民告訴新金融記者，當時，河里全是死魚，就連活魚也沒人敢吃了。

　　龍源紙業排出污水直接流到河里，這困擾著紙廠周邊龔樓、李莊、顧堯、小郭莊、楚莊等多個村莊的村民。

　　此時的河水甚至已經不能灌溉，“一澆地，莊稼就得死，雖然不會死完，但1/3肯定是有的。”李莊村村民劉啟明告訴新金融記者，這樣的河水，就連牛羊等牲畜喝了都要拉肚子。

　　后來，村民便用拖拉機帶動水泵抽取井水或者用上游的河水來灌溉。

　　但對村民而言，這些并不重要，更重要的是，“村里的井水也不能喝了。”

　　龍源紙業一期工程投產后，村民已經不敢喝井水。

　　“那個時候，我們村的井都還是10米左右深。”龔樓村村民李衛東向新金融記者介紹，“井水漸漸地變成了黃色，水里還有痱子大小的黃色小蟲子游來游去，雖然不是很多，但很明顯。”井水抽上來之后會有臭味，村民抽水時，先倒掉幾桶，再吃下面的，但依然發臭。放上一段時間，水底會沉淀一層白色粉末，小黃蟲依然在水里游來游去，而水也依然是黃色的。

　　如果用這種井水燒開水，水燒開后，小黃蟲就消失不見了，但鍋底會出現一層白色沉淀，而水面上則會出現一層泡沫，“就像洗衣粉泡沫一樣。”

　　隨后，村民開始將自家的井加深，從10到20米，再到30多米，李衛東家的井，已經有35米深。

　　而在蘭河橋對面的周莊，水井已經深到了40余米，“但是水質依然很差。”周莊村村民張素云介紹，水打上來倒進水缸里放上一夜后，水面會起一層黃色的膜狀物體，像漂著一層油一樣，水底則會沉淀出一厘米厚的粉末，如果水缸幾天不清洗，缸底就會長出一層苔蘚一樣的綠色沫子。

　　“井水里面堿大，燒水時間長點，水就會變苦。”她說。

　　隨后，龔樓村村民帶上井水到省城鄭州去化驗，得出來的結論是：“井水有污染。”

　　而困擾著當地村民的，還有每天從龍源紙業傳來的“汽笛聲”。

　　“廠里每天都會有汽笛一樣的聲音傳出來，煙囪一冒白煙，聲音就來了。”劉啟明說，這種“汽笛聲”每天至少會有一次，最短半小時，長的能達3個小時，吵得人腦袋生疼，脾氣壞的人會罵上幾句。

　　“這是為了排除多余的熱量。”他說，但有人來考察時，聲音就不再傳出，人一走，就又響了起來。

　　新金融記者在當地采訪的時候，也沒有聽到噪音。村民們甚至不敢帶新金融記者前往排污口，原因則是“怕得罪人”。

　　“有人來調查的時候，紙廠排出的廢水也清澈得多。”劉啟明介紹，2007年的時候，下游安徽亳州有人來取水化驗，他們待了十幾天，也沒能取到平常排出的污水。

　　村民們也曾多次到龍源紙業理論，但得到的答復卻是：“龍源紙業沒有污染。”這一句話便撇清了與污水的所有聯系。

　　實際上，周圍的村莊里已經很少有人到龍源紙業上班，“一千多人的村莊在紙廠上班的，不超過10個人。”李衛東說：“本地村民到紙廠應聘時，紙廠也不怎么收，即便招工，也比其他地方招來的工人工資低。”

　　而在紙廠剛投產的一年中，曾有不少當地村民在里面上班，主要做一些裝卸的活計。不久后，在紙廠上班的當地村民開始出現情緒，與紙廠鬧起了矛盾。隨后，紙廠將這些村民辭退，作為補償，有土地的村民得到了每畝地每年多拿200塊錢的“實惠”。

　　利益鏈

　　有媒體曾對龍源紙業凈化池水樣和排污口水樣做過調查，2009年8月，兩種水樣COD含量均為160左右，而龍源紙業出具的數據則為90左右，河道內排污口上游5米處水樣的COD含量僅為50左右。

　　河南省龍源紙業股份有限公司創建于2000年，是以生產箱紙板和高強瓦楞原紙為主的民營股份制企業，河南省包裝用紙最大生產與輸出基地，河南省造紙行業綜合排序第3名、全國造紙行業30強。

　　2010年底，龍源紙業資產總值5.2億元，年銷售收入8億元，實現利稅9000多萬元，2011年實現稅利過億元。

　　“我們這的環保局，對企業根本不管。”當地村民告訴新金融記者，甚至有村民質疑，“環保局和紙廠有利益關系。”當地坊間傳聞稱：“太康縣環保領導是龍源紙業大股東，環保局個別員工也有入股龍源紙業的。”

　　5月10日下午，太康縣環保局辦公室一名工作人員告訴新金融記者：“龍源紙業不存在污染問題，因為龍源紙業從來就沒有產生過污染問題。”

　　而環保局另一工作人員則以“領導在開會，不方便”為由，拒絕新金融記者的采訪要求，并稱“可以到太康縣產業集聚區環保分局了解情況”。

　　但新金融記者來到產業集聚區管委會后卻發現，環保分局辦公室房門緊鎖，空無一人，而環保分局向南約50米的蘭河橋旁，正是龍源紙業的第一個排污口。

　　資料顯示，當地環保局在企業安裝有COD在線監測，對企業實行24小時監控，一旦水質有問題，環保局馬上就會來檢查，“但從沒有發現該企業超標排污；龍源紙業排污口安放有COD在線檢測儀，對龍源紙業排放的污水實施實時監控，也從沒有發現該企業有超標排放的問題。”

　　周口市環保局為龍源紙業發放的排污許可證規定，龍源紙業最高允許排放濃度是100mg/L，即COD(化學耗氧量)含量不能超100，對污水中懸浮物含量則沒有許可。

　　有媒體曾對龍源紙業凈化池水樣和排污口水樣做過調查，2009年8月，兩種水樣COD含量均為160左右，而龍源紙業出具的數據則為90左右，河道內排污口上游5米處水樣的COD含量僅為50左右。

　　第二年11月中旬，媒體調查結果顯示，龍源紙業凈化池水和排污口水的COD含量為190左右，龍源紙業出具的數據則仍是90左右，而排污口上游水COD指標則不到20。

　　當地村民曾多次向地方政府反映情況，2009年5月12日，太康縣環保局給當地媒體發了一份回函，其中寫著：經查，蘭河功能規劃為農灌河流，執行國家地表水IV類標準，在市縣兩級環保部門的常年例行監測和監督監測中，蘭河、渦河各地表水斷面均能達標。在入河口段受龍源紙業外排水影響色度有所加深，但該公司外排廢水符合國家標準。

　　當地政府對龍源紙業附近村莊飲用井水的說法是：“除渾濁度超標外，其他均符合飲用水標準，不含有毒成分”。

　　此后，當地政府承諾，要通過安全飲水工程讓村民用上自來水。

　　原罪

　　但在記者致電龍源紙業進行電話采訪中，龍源紙業一位不愿具姓名的員工表示：“我們具備水質監測合格的書面文件。”實際上，截至發稿，記者尚未收到這一文件。

　　在龍源紙業污染被揭開之前，當地也曾受到過多數媒體的關注。在新金融記者采訪期間，一些村民表示，“媒體來了后，一經發現，就會被‘打發走’。”

　　而實際上，龍源紙業在對新金融記者的回復中，有關污染的問題也被“正面化”。

　　“近年來，龍源紙業周邊村莊的農業連年豐收，群眾生活水平顯著提高。至于個別人員反映龍源紙業開工后，當地水質大變，井水變臟變臭，用排污口附近的河水澆莊稼，莊稼會大面積死亡，這種情況是不存在的。”——龍源紙業在對新金融記者的回復中稱。

　　事實上，就連對水質的監測，龍源紙業的回復都與2009年太康縣環保局給媒體的回復保持口吻上的一致：“在新上項目建設的同時建設治污工程，治污工程未建好絕不開工生產，在治污設施上，按照要求安裝有COD在線監測，對企業實行24小時監控。縣環保局派駐龍源紙業公司的兩名工作人員對公司治污設施的運行和排放廢水進行經常性的檢測，每年省、市、縣環保部門對龍源紙業排放廢水、廢氣都進行定時檢測，所取水樣全部是檢測人員親自取樣。多年來龍源紙業和周邊村民關系相處得還是融洽的，龍源紙業所用員工絕大部分都是周邊村莊的青壯年。”

　　“龍源紙業是一家股份制民營企業，也是太康縣政府的招商引資企業，我們可以負責任地說沒有任何當地政府官員入股。”有關坊間官員入股的傳聞，龍源紙業官方解釋道。

　　但在新金融記者致電龍源紙業進行電話采訪中，龍源紙業一位不愿具姓名的員工表示：“我們具備水質監測合格的書面文件。”實際上，截至發稿，新金融記者尚未收到這一文件。

　　而數據更將造紙業的增長與持續污染做出更嚴酷的解釋——我國現今造紙產量居世界首位，產能達到1億多噸，“十二五”期間，我國造紙業將繼續保持10%以上的增長速度——而造紙業污水排放量約占全國污水排放總量的10%-12%，居第三位；排放污水中化學耗氧量約占全國排放總量的40%-45%，居第一位。

　　中華環保聯合會副主席兼秘書長曾曉東在接受新金融記者采訪時表示，“目前，我國機制紙及紙板制造行業企業達到3000多家，其中小型企業占87.11%；中型企業占11.8%；大型企業占1.08%。這些企業多在鄉村或城市周邊，離人口稠密地區非常近，對水源和空氣的污染也愈加嚴重，上游原料的緊張和變相降低成本，成了紙業污染的原罪。”

　　而龍源紙業對鄉村生態的污染，在造紙業中屢見不鮮。城市退工業化，使得多數造紙企業進入鄉鎮或鄰近農村的開發區，對水源排放高度依賴的廠房，亦成了毀滅農村經濟生活的原罪。

　　當地政府對龍源紙業附近村莊飲用井水的說法是：“除渾濁度超標外，其他均符合飲用水標準，不含有毒成分”。

　　文中村民劉啟明、李衛東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