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遭到“偷襲”
至于為什么2008年年初寶鋼會接受必和必拓大幅提價的要求,有業內人士向本報記者解釋說,其實寶鋼當時非常為難,因為鐵礦石巨頭與國內鋼企在談判中處于不對等的地位,鐵礦石的開采成本低,他們可以暫時不開采,但是鋼鐵企業要“等米下鍋”,耗不起。
“鐵礦石生產商只要解決了三個月內的銷售問題,他們就不慌了。”這位人士說,“他們很清楚任何有一定規模的鋼鐵企業都熬不過停工三個月這道坎。”
而當時的情況是,世界重量級鋼鐵企業日本新日鐵公司剛剛同意購買必和必拓前三個月的鐵礦石,無奈之下,寶鋼只得就范。
但新日鐵在必和必拓公司里是擁有股份的,可以享受鐵礦石漲價帶來的利潤,而中國鋼企只能獨自承受成本上漲的壓力。
現在新一輪的鐵礦石長協礦談判正在進行,必和必拓提出了“新玩法”,即按照現貨價格,通過指數定價的模式來確定鐵礦石的價格。記者獲得的資料顯示,目前已有多家中間機構推出了鐵礦石的價格指數,必和必拓希望以此為基準,根據現貨礦價格,利用金融保值的方式,調整出口的鐵礦石價格。
“要是在去年,這種方法肯定會得到國內鋼企的贊同,但現在大家的立場已經倒轉。”國內一家鋼企的負責人對記者說。中國鋼鐵工業協會也對指數定價的方式明確表示反對。
鋼鐵行業專家馬忠普分析稱,指數定價“定”的是到岸價,不是離岸價,這意味這中國將放棄海運的部分利益,而2008年上漲態勢最兇、波動最大的其實是鐵礦石海運費。比如從巴西淡水河谷至中國口岸,每噸鐵礦石海運費最低時只有十幾美元,而最高則達近百美元。
“海運的實際成本,只有幾美元一噸。”唐鋼副總褚建東向記者透露。一位知名貿易商私下也表示,他們都是在靠炒作海運費賺錢,而不單單是鐵礦石。
這一切,都是中國鋼企在新一輪鐵礦石談判中不得不謹慎考慮的。
新聞DNA
保持現有規則的穩定性,是因為我們還沒有玩轉新規則的能力
規則的鏖戰
自2005年世界鐵礦石價格突然上漲以來,幾乎每一年,國際市場上的幾大賣家都會提出有關交易規則的新“玩法”,力求牢牢掌握話語權。
值得注意的是,包括中國鋼企在內的眾多買家,對這種“朝三暮四”的做法,普遍采取抵制態度。在業內人士看來,保持現有規則的穩定性,不是因為它對我們多有利,而是因為我們還沒有玩轉新規則的能力。
新規則:指數定價?
2009年,三大鐵礦石巨頭之一的必和必拓的主要“玩法”是指數定價。
所謂指數定價,指按照現貨市場的鐵礦石價格變化來進行長期協議,即現貨礦價格高時,長協礦的價格也高,反之亦然。而現在的鐵礦石長協礦價格則是一定一年不變。
不久前,總部設在澳大利亞的必和必拓全球CEO高瑞思表示,倘若鐵礦石現貨市場供給和需求呈波動狀態,試圖形成年度基準價格非常艱難,迅速增長的新興鐵礦石現貨市場已導致一些生產商尋求鐵礦石新定價模式。
在必和必拓尋求指數定價之前,鐵礦石談判一直沿用“車輪”談判的模式。淡水河谷、必和必拓與力拓是目前參與鐵礦石談判的三大賣家,按照以往的規則,三大鐵礦石賣家與來自中國、日本、韓國、歐洲的買方分別展開談判,一旦有最先達成協議的買賣雙方出現,那么其他談判將立即停止,共同接受所達成的價格。
假如必和必拓真的如愿,那么鐵礦石談判將出現分化,淡水河谷的巴西礦保持長期協議價格,而澳大利亞礦石則由指數定價。
“即便采用指數定價,其中也有很多需要談判的東西。”一位接近鐵礦石談判的人士向《中國經營報》記者透露,“如指數的更改頻率是半年、每個季度還是每個月確定一次,以及結算日期等問題,中方代表仍有很多顧慮,其中最重要的一點是,長協礦的價格如何和現貨價掛鉤,至今尚未明確。”
據悉,中國鋼鐵工業協會(以下簡稱鋼協)正在考慮形成中國自己的定價模式。
據說鋼協為了避免必和必拓推進指數定價的方式呈現“燎原”之勢,曾警告“一旦有企業以指數化定價進口鐵礦石,將被取消進口鐵礦石的資質”。
被“腐蝕”的規則
改變談判規則,是三大鐵礦石巨頭一直期盼的事。
其實,早在2008年年初的該年度鐵礦石談判中,賣家們已悄悄對談判規則進行了“腐蝕”。
最初,寶鋼與淡水河谷完成談判,按照常規,力拓和必和必拓應該接受結果。但當時力拓中國區負責人便表示,他們依舊沒有放棄自己的 談判。這使得“車輪”談判的方式出現了分化。
即便是寶鋼與淡水河谷的談判,規則也發生了重大變化。巴西南部粉礦價格比2007年度上漲65%;但品位較高的卡拉加斯粉礦價格比2007年度上漲71%,這一額外上漲,打破了多年來的慣例。
而在與德國最大鋼企蒂森克虜伯的協議中,淡水河谷南部粉礦價格上漲65%,卡拉加斯粉礦價格則僅上漲66%,這表明卡拉加斯粉礦銷往亞洲和歐洲的價格不同。
此外,2008年度談判中,力拓堅持由現在的離岸價格結算轉變為到岸價格結算。兩者的最主要差別是,后者將讓鐵礦石賣家賺取更多的海運差價。
其實,早在2005年度鐵礦石價格談判中,必和必拓便提出以到岸價格簽訂長協的方式,遭遇了中國企業的極大抵觸。
在2008年度的談判中,力拓再次提出這一方式。鋼協人士明確表態抵制:“這不是他們想變就能變的。”
“其實,我們都明白,即便以到岸價格簽訂協議,還是有許多細節可以談的,比如海運費的基礎價格怎么確定,鐵礦石的折扣率如何確定,不少環節都涉及保護中國買家利益的問題,”前述接近鐵礦石談判的人士透露,“可是,寶鋼堅決不松口的關鍵在于,不愿意打破現在的規則。”
最終,寶鋼保住了規則,但還是接受了澳大利亞賣方的提價要求。
不怕高價怕輸規則
在鐵礦石談判中一直處于被動防守地位的中方,要建立自己的談判話語權談何容易?
按照鋼協的統計,中國目前現有鋼廠6799家,貿易商有15萬家,這些企業是鐵礦石現貨市場的主要買方。
其實,在2008年度的鐵礦石談判中,讓中方最痛心的不是價格問題,而是力拓爭得了高于巴西礦的漲價幅度,這對長期以來鐵礦石三巨頭統一漲價幅度的慣例是一個突破,給今后各年礦價談判帶來巨大影響。甚至可以說,這是澳礦2008年對買家們取得的最大勝利。
而這一切,又為必和必拓2009年的新要求埋下了伏筆。
一個不容樂觀的事實是,為了創建新的定價規則,必和必拓已組織了一支數十人的專業團隊,而中方至今還缺少合適和足夠的人手來關注此事。
曙光閑話
鋼要以什么為“綱”
半個世紀前,毛澤東同志對經濟工作曾有過重要指示,就是“工業要以鋼為綱,農業要以糧為綱”。
如果說毛澤東同志生前對中國經濟發展有過什么貫穿始終的思想的話,把鋼產量搞上去就是他老人家畢生的愿望。為此,他發起了犧牲巨大的“大躍進”。可是直到他老人家去世的1976年,中國的鋼產量不過是2046萬噸,比上一年甚至下降了344萬噸。
還是改革開放完成了他老人家的心愿。2007年,我國年鋼產量達到5.6億噸,不僅產量穩居世界第一,就算把第二名至第八名,如日、美、俄、印等國所有鋼產量加起來,也沒有我國一家的多。“超英趕美”的愿望早就實現了,但我們還是高興不起來,因為這些年來鋼鐵行業不順心的事實在太多。
2001年以后,我國的鋼產量以年均20%以上的速度直線上升,但2003年以后,國際鐵礦石的價格也是一個勁地上漲。蛋糕是做大了,但國內鋼企吃到嘴里的利潤并不多。2008年2月18日,巴西淡水河谷與新日鐵和項浦達成鐵礦石協議,南部鐵粉漲價65%,卡拉加斯粉漲價71%。當時國內輿論便一片嘩然。
這些年來,我國鋼企與三大鐵礦業巨頭展開了艱苦的貿易談判,希望將鐵礦石價格降下來。現在好了,鐵礦石的價格出現松動:目前巴西礦、澳礦海運費分別已由2008年上半年最高的每噸108美元和51美元降到目前的8美元和4美元。可是大鋼企們還是沒法高興。鐵礦價格下來了,但鋼材市場價格也下來了,全行業出現虧損。據統計,2008年上半年71家大中型鋼鐵企業月均利潤達163億元,到10月份時出現拐點,當月就虧損58億元,虧損面高達近60%。因為當初力爭來的長協礦成了高價礦,長協運價分別為22美元和11美元,從前的優勢變成了現在的劣勢。鋼企只好減產減虧,鋼鐵業生產增速大幅回落,2008年11月上旬的平均日產水平僅相當于年產鋼3.91億噸,與6月份相比,減產31.5%。
一般的道理是“店大欺客,客大欺店”。2007年中國的鐵礦石貿易量達2.75億噸,占全世界消費量的57%,從這點上說我們不論是當“客”還是當“店”都足夠大了,但總還有被人“欺”的感覺。作為世界上最大的鐵礦石買家,中國竟然不能掌握鐵礦石的定價權!看來光有巨大的產能和巨大的需求量還不行,還要增強議價的能力。
怎么才能增強議價能力?一是大,二是強,三是巧。從“大”上說,中國已經具備基本條件,不論是產能,還是產量,或是市場需求量,都堪稱世界第一。但是“強”還說不上,主要是戰斗力不強。國內現在有100多家企業有鐵礦石的貿易業務,雖然寶鋼等大鋼企在談判中占主導地位,但內部聲音總是不能一致。而我們的對手不但“大”(必和必拓,淡水河谷等三大礦業巨頭掌握著全球70%以上的鐵礦石海運貿易量)而且“強”,它們還有進一步走向聯合的趨勢。國內這上百家鋼企如何更步調一致,現在看來還是個大難題。剝奪一些企業進出口貿易權有強化行政干預之嫌,而發揮行業協會的作用也非一時之功。再有一個“巧”。如這次鐵礦石價格一下跌,三大巨頭馬上做出了反應。據報道,鐵礦石巨頭必和必拓已通知中國客戶,從2009年1月1日起下調鐵礦石售價,但交換條件是,中國鋼鐵企業需接受新的定價機制,將鐵礦石價格指數化。
所謂 “指數式定價”就是 “隨行就市”,進行現貨貿易,而且這一定價是到岸貨價格,其中包含了運價費用。
這樣看來,中國鋼企業在市場高漲時,沒占到多少便宜,因為鐵礦石也在漲;在市場下跌時,也沒占到便宜,因為進口鐵礦石的60%為長期協議。而且大型鋼企在簽訂長協礦的同時,也簽訂了長協運輸價格。看漲時,我們希望穩定價格,簽長期協議,但對方提出短期協議;看跌時,我們手里卻拿著長期協議。無論是現貨還是期貨,我們總是被動的一方。所以,國內鋼企應該考慮:究竟是走聯合之路,強化集中采購?還是走技術之路,提高產品檔次,增強向下游轉嫁價格壓力的能力?或是走向海外,向上游產業鏈發展,并購或入股海外礦企?或是發展大宗商品期貨市場,發出中國市場、中國產能、中國價格的聲音?
總之,“以鋼為綱”,我們已經完成了第一步。但當我們真的成為鋼鐵大國,我們的鋼鐵產業要以什么為“綱”?這也是一個不容回避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