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見領袖丨中國金融四十人論壇
本文作者:張曉晶(CF40成員、社科院金融所所長)
全球債務積累中,發達國家占比70%,發展中國家比占僅為30%(見圖1),但大家更擔心的似乎是發展中國家的債務風險。其中一個重要原因在于:發展中國家是以外幣借外債,而發達國家更多是以本幣借外債。
圖1 全球債務增長
來源:國際清算銀行(BIS)
中國的債務結構及債務風險分析
中國的債務積累實際經歷了多個周期。2003-2008年自發去杠桿,債務總量上升較快,但名義GDP增長更快;2008年以后,杠桿率迅速上升;2016-2019年,政府強制去杠桿發揮了一定作用,出現了穩杠桿;而本次新冠肺炎疫情沖擊,又導致2019年、2020年杠桿率迅速攀升,見圖2。
圖2 中國債務積累
來源:中國社會科學院國家資產負債表研究中心 (CNBS)
如何看待中國的債務積累?有三個特點值得關注:
第一,中國居民部門債務增速很快,目前杠桿率已經略超德國和日本,處于較高水平。
第二,非金融企業部門杠桿率差不多是全球第一,占GDP比重在160%左右。應該辯證看待中國企業部門的債務問題,因為其中很大一部分屬于地方政府融資平臺債務。
第三,政府部門顯性杠桿率上升相對較慢,占GDP比重約40%-50%。但如果加上政府的隱性債務,政府杠桿率可能會達到90%以上。
如何看待中國的債務風險?
第一,利率水平相對較高,特別是地方隱性債務成本很高,使得中國的債務利息負擔很重。
如圖3所示,2012年以來,利息支付已經超過增量GDP;2015年利息支付與增量GDP之比超過150%;2015年以后,在政府去杠桿的努力下,該比例有所下降;但2019年再次上升到200%;2020年受新冠疫情沖擊,該倍數已經接近400%。
對比圖4可以看出,發達國家政府債務是不斷上升的,但利息支付占GDP的比例卻是下降的,這反映了發達國家整體利率下滑的趨勢。但中國卻很難有這種優勢。
圖3 利息支付
來源:中國社會科學院國家資產負債表研究中心 (CNBS)
圖4 發達國家的政府債務利息支出/GDP(%)
來源: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世界經濟展望數據庫
第二,中國的債務風險更多向公共部門集聚。實體經濟債務中,企業部門占比約60%;而企業債中,國企占比60%-70%,其中平臺債又占國企債務的50%左右。
如果重構債務結構,將其劃分為私人部門和公共部門,就會看到私人部門(居民部門加上非國有企業部門)債務占GDP比重約為110%,而公共部門(政府部門加上國有企業)是160%。也就是說,公共部門杠桿率遠高于私人部門,這是中國杠桿率結構與國外有較大不同的一個現象。
國際對比來看,世界主要國家私人部門債務都遠高于公共部門債務(除日本外)。G20國家總債務占GDP的比重是239%,其中私人部門債務占比149%,公共部門債務占比僅80%-90%(圖5),與中國公共部門債務率相差70-80個百分點。
圖5 G20國家公共和私人部門總債務/GDP(%)
來源:IMF,全球債務數據中心
形成以市場化風險定價為基準的可持續的債務積累模式
目前對債務問題的研究,更多從債務規模、增速等方面進行分析,少有從國家資產負債表特別是財富或資產視角進行分析。我們的研究團隊編制了近二十年中國國家資產負債表,為研究債務可持續性提供了新的視角。
圖6展示了政府凈財富占國家財富比重的變化趨勢,中國目前的比重接近25%;其他國家如德國、日本,略為正值;但英國、美國則基本為負。也就是說,我們在討論債務問題時,較少研究資產方,很大程度上是因為很多國家的政府凈財富為負。
2000年-2019年,中國政府資產和負債幾乎同時增長。換句話說,我們在債務增長的同時也形成了相應的資產,因為債務支持了投資。這和發達經濟體通過政府債務增加來支持消費,因而未能形成資產是有很大區別的。2019年政府凈財富112萬億元人民幣,接近16.2萬億美元,其中58%是國有企業股權。我認為,這對我國應對債務問題,保持債務可持續性會起到很大作用。
圖6 政府凈財富在國民財富中的份額
來源:國家資產負債表研究中心 (CNBS),各國官方資產負債表
債務可持續性的第二個視角在于結構。實際上,合理的債務結構特別是部門間債務的合理分配,是有利于債務可持續的。
雖然中國債務總量占GDP的比重是270%左右,接近全球平均水平,并且顯著高于新興經濟體,但是,目前也沒有太多證據證明270%的杠桿率水平就是不可持續的,因為也要考慮這其中的結構因素。
從政府的角度考慮,中國政府目前的杠桿率相對較低,特別是顯性杠桿率。所以中央政府應該加杠桿,實行擴張性的財政政策。在遭遇嚴重沖擊的情況下,政府突破3%的赤字率或是有必要的。
今年三季度,中國債務增速已經達到近年來的最低水平,而GDP增速也破5。未來看,穩增長需要適度擴張的總量政策。進一步而言,以中央政府加杠桿,來替代地方政府隱性債務的攀升,是更加“劃算”的,因為成本更低。
企業部門應該去杠桿。中國企業部門的杠桿率雖居全球第一,但是其中很多債務是國有企業和地方融資平臺。如果剔除這部分,企業部門的債務水平其實并不高。
過去很多年,中國都把資金、把政府支出用到了投資上。但問題是,現在很多地方融資平臺的資產質量并不高,“僵尸企業”占比超過一半。因此,企業部門去杠桿,最重要的是讓無效率企業和“僵尸”企業退出市場,特別是一些“僵尸” 國企。
居民部門應該穩杠桿,允許其小幅上升。居民部門杠桿率上升快的主要原因之一是用于買房,即抵押貸款。對此,一方面,我們要堅持“房住不炒”,保持房地產市場的相對穩定,抑制投機性的購房需求;另一方面,政府要承擔起建設保障性住房的責任,以減少居民在房產方面的債務支出。也就是說,政府部門要部分替代居民部門加杠桿,這樣才有利于維持部門間杠桿率結構的相對合理。
中國債務積累模式是由“趕超增長模式”決定的。所有風險都由中央政府承擔,這樣其他部門就可以只關注發展,不關注風險。但這會帶來很多其他問題,比如信貸擴張缺乏制約、政府在信貸配置過程中干預價格等。市場和金融機構都認為,有政府背景的企業貸款是比較安全的,這就使得風險定價因受到政府干預而被扭曲,最終導致大量信貸資源流向公共部門,流向國有企業或有政府背景的機構、企業和產業。
因此,中國要實現債務可持續,最重要的是改變傳統的債務積累機制,取消政府隱性擔保,打破剛兌,糾正過去政府干預所形成的風險定價扭曲,真正形成以市場化風險定價為基準的可持續的債務積累模式。
(本文作者介紹:中國金融四十人論壇(CF40)是一家非官方、非營利性的專業智庫,定位為“平臺+實體”新型智庫,專注于經濟金融領域的政策研究。)
責任編輯:李琳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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