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意見領袖專欄作家 姚洋
2020年890新商學第一場年中經濟論壇“半程2020,風往哪里吹”,于8月29日(昨天)落下帷幕。
中國經濟處于什么階段,國際局勢又將如何改變我們當下的環境,是所有與會者最關心的話題之一。
而這也正是北京大學國際發展研究院院長姚洋教授在本次論壇帶給我們的萬字解答,共分為“中國經濟所處的階段”“國際環境變化”“‘十四五’期間政策轉向”三大部分,一起來看看吧。
Part 1.中國經濟所處的階段
今天絕大多數來的人都是做企業的,做企業的往往會被短期的事情所左右。
這讓我想起來劉震云先生在2017年我們北大國發院畢業典禮上的講話。
他講道,他外婆是在他們那個村子里頭干活最勤勞的,每一次割麥子是割得最快的,因為她一蹲下身去就從來不起來,從這邊一直割到那邊頭上,因為不起腰所以她割得最快。
但是他話鋒一轉說,你們北大的畢業生不能這樣,你們應該抬起頭來向前面看一看,才能有長進。如果都像我外婆似的,可能一輩子低頭割麥子,就割了一輩子。
我們做企業,也應該時不時地抬起頭來,看一下前方是一個什么樣的狀態,抬起頭來看看中國所處的階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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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工業時代
回顧過去二十年,可以分為兩個階段,前十年是狂飆突進的。
2001年我們加入世貿組織,這對中國的發展是無與倫比的重要。我們老是說改革開放四十年無與倫比的增長,但事實上中國的變化,就是從加入世貿組織之后才真正發生的。
頭十年,我們出口的增長是每年29%,到2008年的時候,我們的出口已經翻了五番,外匯儲備猛增,經濟以每年兩位數增長。
總結這十年,就是水大魚大,財富快速積累。
而2010年之后的這十年,是調整的十年,是結構變化的十年,中國的工業化高峰過去了。
工業占比,特別是進入新世紀之后先上升,然后下降。中間遲滯了一段時間,這也是我剛才說的,在80年代、90年代,事實上中國的經濟主要在調整,怎么走出計劃經濟,怎么轉移到市場經濟。在這里朱镕基總理為中國經濟過去20年的騰飛打下了堅實的基礎,90年代那種奮不顧身的改革,奠定了我們騰飛的基礎。
在工業就業占比這塊,事實上比統計局給的要高一些,我估計最高峰應該達到35%,但統計局統計只有30%。無論如何,這個數據在2010年之后開始下降。經濟學家把這個過程叫做“去工業化”。
去工業化不等于不要工業發展,工業仍然重要。因為工業的勞動生產力比其他部門要高得多。一個工業部門的工人一年創造10萬元的產值,那是比較輕松的,而一個服務業的工人要創造10萬元的產值是比較難的。
此外,勞動生產力的增長率也快于服務業。比如理發,一百年前理發需要半個小時,現在理發還是半個小時,也就是基本上沒有任何技術進步,但工業的進步卻一直在發生。
最后還有一點是國際競爭,一個沒有工業的國家,你想在國際上競爭占據有利地位是不太可能的。我可以舉一個非洲的例子。非洲基本上沒有工業,所以我們的企業到非洲去生產,無論你生產什么,都可以賺錢,因為非洲什么都貴。而且物價動蕩不定,當非洲自己的貨幣貶值時,老百姓就倒霉了,物價就上去了。
所以一個國家掌握制造業還是非常重要的。
既然如此,為什么大家還愿意到服務業里去呢?因為服務業付的工資要高一些,資本的報酬要低一些。工業剛好反過來,工業主要的收益是資本擁有者,勞動者報酬是比較低的。這就是為什么我們搞工業化的時候財富就會集中起來,集中到少數人的手里。
而當勞動力從農業,特別是從工業轉向服務業的時候,GDP增長速度就要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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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口狀況
再看看出口和GDP的比例,從出口的增長來看,明顯加入世貿組織之后,增長速度上去了。中間當然有升有降,但總體而言是在上升。我們現在出口總量是多少呢,是2.5萬億美元。有些人擔心說中國的出口被東南亞在替代,特別是越南在替代我們。這種擔心完全沒必要。
兩個原因:
1. 這些國家其實出口量是很小的,越南出口量是多少呢,是中國的1/10,我們是2.5萬億美元,它是2500億美元。越南的出口增長20%,那是很大的增長,即使這20%全是中國給它的,中國下降多少呢,大家可以算一下,大概中國下降2%。
再說它增長20%,也未必都是從中國搶去的。
2. 越南的出口增加了,但是不見得中國的出口就下降了。為什么呢,因為中國對越南的出口也增加了,我們現在是把一些服裝鞋帽給越南去做了,紡紗、織布還在中國。所以,它們的服裝出口增加了,我們對它的紗、布出口也增加了。
但話說回來,出口對GDP的貢獻,增長的貢獻是在下降,我們最高峰是在危機之前,2006年,那時候出口/GDP比例達到35%,現在降到只有17%、18%,和日本差不多。但美國比我們還低,只有10%左右,國家越大這個比例越小,這個比例還會下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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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費與儲蓄
與此同時,我們消費占比在急劇上升,消費增長對GDP增長貢獻越來越大,2018年貢獻度在76.2%,2019年是57.8%。
這意味著,事實上2010年國內循環已經開始了,已經開始占主導地位了。
消費占比上升,它的反面就是儲蓄占比在下降。
我們的國民儲蓄率,家庭儲蓄、企業儲蓄、政府儲蓄加總起來占GDP的比例,最高峰2010年時達到52%,這是無與倫比的儲蓄率。這樣的儲蓄率只有新加坡在和平時代曾超過我們,因為它有強制儲蓄。其他國家呢,恐怕只有戰爭時候才超過這個比例。
為什么我們的儲蓄率會這么高呢,就是我剛才說的搞工業化。你搞工業了,財富就是向資本擁有者手里集中。
2010年之后呢,我們的工業增長速度慢下來了,制造業想賺快錢不那么容易了,宏觀數據上也反映出來儲蓄率在下降。
這時候我想提下四萬億的事兒。
我們一提四萬億就老說我們做錯了,這個觀念得變。沒有四萬億,就沒有中國今天。四萬億是將頭十年的儲蓄迸發出來了。頭十年攢了那么多錢,儲蓄留在國內就變成貨幣了,很多人不理解這一點。儲蓄,你存在銀行,銀行就發貸款,就發貨幣。前十年我們沒有敞開口子發貨幣,把儲蓄憋下來了。2008年之后我們敞開發貨幣,就把儲蓄動能全都釋放出來了。
4
中國在世界經濟中的份額
中國在世界經濟中的份額上升了,這里看的是GDP份額、出口份額,這都是名義量計算的。
GDP,一開始份額是下降的,因為我們貨幣在貶值,后來在上升。上升到現在,我們占世界的16%-17%。出口,占到將近14%,估計今年能夠超過14%,因為全世界出口數都在下降,中國反倒是微增的。
給大家看這張圖,想讓大家對所謂的中華民族偉大復興有一個概念。這個概念是什么呢,中國GDP占世界比例最高的時候是19世紀30年代,我們那時候人口占到世界的37%,GDP占到世界的1/3。
我們老說整個清代是衰落,但直到19世紀初的時候,我們的人均收入仍然能達到世界的平均收入。
如此一看,今天我們離那時候還遠了去,我們的人均收入直到今天,仍然沒有達到世界的平均收入??偫碚f我們還有6億人,每個月人均收入在1000元以下,大家都吃了一驚,其實這個數經濟學家早知道了。
我給學員看過國家的收入分配,看的是年收入,但學員說老師,你看的是月收入吧,我說不對,是年收入。我們的學員輕輕松松都屬于中國收入最高的那10%,估計在座的絕大多數人也是收入最高的那10%。
另外是出口,出口現在是14%,即使在20世紀初時,中國的出口仍然占到世界的11%。
所以中華民族的偉大復興任重道遠。
1949年,我們的人均收入是世界平均收入的1/5,是個極其貧窮的國家?,F在能夠追到接近世界的平均水平,已經是一個非常了不起的成就。
在金融危機之后,中國的追趕又加速了,2009年我們的GDP總量,按照名義量計算是美國的34%。到了十年之后,去年達到68%。如果按照購買力平價計算,我們在2014年已經超過美國成為世界第一大經濟體。
在過去這十年里,麥肯錫的數據顯示,中國對世界的依賴度是在下降的,而世界對中國的依賴度是在上升的,尤其那些資源出口國。
另一種依賴在于中國成為世界第一大消費市場。
總結一下,中國所處的階段,我認為是千年以來的高光時代。
我理解中國從秦以來2000年的歷史,頭一千年是中華民族的上升期。到了北宋的時候,我們無論是經濟、社會、文化,都走到了一個巔峰時期,中華文明走到巔峰,其實是農耕文明走到了巔峰。
但自那以后將近1000年的時間,中國就一直在走下坡路,或者說在停滯。到了民國,民國是個過渡階段,中華民族偉大復興是從1949年開始的。
中華人民共和國的建立,是中華民族文明復興的起點,到2049年剛好一百年。這一百年我分成三個階段:頭30年準備階段,勒緊褲腰帶,給工業打下基礎,社會改造;中間40年,我們是個起飛階段;未來這30年,才是真正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階段,是一個高光階段。
到2049年,我們GDP總量能占到世界的1/3以上,我們的人均收入達到美國的60%,那就意味著我們的GDP總量是美國的2倍以上,這才能說我們實現了中華民族的偉大復興。
和日本比較一下也能看出來端倪,1964年日本舉辦奧運會。辦奧運會,的的確確是一個上升民族必做的事情。1964年東京奧運會,2008年北京奧運會。
我們現在人均收入大概相當于日本70年代初中期的水平,日本在高光時代,最高光的時代,實際上是70年代、80年代。那時候全世界幾乎所有的技術創新都來自日本,然后日元升值到多少,大概升值了3倍,日元的購買力增加了3倍。
進入新世紀之后,日本有19位諾貝爾獎獲得者,科學界的。中國人因為老愛跟人家比,老抱怨中國怎么培養不出諾貝爾獎來,我們的教育體制有這個問題,有那個問題,我覺得都是胡扯。
日本這些諾貝爾獎獲得者,他們所做出來的貢獻是什么時候做的呢,絕大多數都是70年代、80年代做的,很少有90年代做的。因為進入90年代,日本經濟就停滯了,就歇菜了。
我敢保證,中國科學家現在所做的研究里,有很多都是諾貝爾獎級的,30年之后,我們就會像日本一樣,每年產生1-2個諾貝爾獎獲得者。
未來的30年是中國的高光時代,所以我們做企業的要對中國經濟有信心。特別是在經濟比較困難的時候,要有信心。
Part 2.國際環境變化
1
美國對華戰略改變的原因
美國對華戰略改變的原因,具體是以下幾點:
? 一是中國影響力的增加。
在中國還是一個小老弟時,美國可以容忍我們做很多事情,但現在中國已經變成一個巨人時,美國就不能再容忍了。我們的技術,特別在通信技術領域,現在最先進的領域,還有AI領域,基本上跟美國可以說能夠平起平坐,甚至能夠超過它。比如5G技術,我們講的是超過它。
? 二是美國人原先跟中國搞在一起,一開始是因為有共同的敵人——蘇聯。
1991年蘇聯瓦解后,為什么美國人還跟中國人搞在一起,原因在于它認為把中國拉進來,中國會變得越來越像自己。
可是這個愿望沒有實現,中國有獨特的文化,中國有建立在這個文化之上獨特的政治制度,因此中國不會變成另外一個美國,所以如今美國精英有一個共識:美國對華政策在過去50年都是失敗的。哪怕是以前對華比較友好的人,基本上也認同這一點的。
? 三是特朗普及周邊很多鷹派。
其他人意識到美國的計劃落空了,不一定會和中國胡來。但因為特朗普周邊都是一幫鷹派,這些鷹派目光非常狹窄,開始胡來,把中國定義為敵對關系。
2
去中國化是不是發生了?
我覺得去中國化并沒有發生。
從中美貿易角度看,去年中美貿易額是下降的,中國已不再是美國第一大貿易伙伴。今年雖然貿易額還在下降,但是其他國家對美國的貿易下降更快。所以中國在今年4月份已經重新變成美國最大的貿易伙伴了。
疫情對中國的影響遠遠小于對其他國家的影響。WTO預測今年全球貿易下降13%-30%,但是中國的出口上半年下降3%,6月份出口增長4.3%,7月份應該是增長了10%,那就更高了。
所以你說是去中國化了嗎?反倒是世界對中國的依賴更高了。我們的進口也在增長,說明我們的國內的經濟恢復還是比較好的。
整個世界今年大概下降5%,但是中國我覺得1%、2%的增長是有保障的,甚至我們可能達到2%-3%。今年美國至少要下降5%,那么中國又增長2%-3%的話,中國的GDP和美國相比,就能達到它的73%左右。
從產業鏈角度看,產業鏈是不是斷裂了?在部分高科技企業上,的確是斷裂了。華為還有其他實體清單上的這些企業,日子的確難過。但是總體而言,這種斷裂并沒有發生。
從這里頭我們也能看到,特朗普政府的政策是混亂矛盾的。比方說它打擊華為,主要是打擊高端芯片。因為低端芯片我們自己能夠生產。
高端芯片主要用在移動端,就是手機上面,比如說7納米的、5納米的,華為已經設計出來了5納米的芯片,現在生產不成了,因而華為的手機肯定會遭受重創。
但低端芯片方面,小米、vivo等還可以用。特朗普打擊我們一個企業,但是并沒有打擊我們全部的手機行業。
另外一方面,特朗普打擊華為移動端的的確確對華為手機銷售影響非常大,但是對華為的5G技術其實影響并不大。5G通信它用不著那么高端的芯片。對于我們的軍事工業來說,根本它就夠不著,我們軍事工業用的芯片還是毫米級別的,也用不著這么先進的芯片。
還有一個角度,國外企業是不是在大規模撤出中國呢?
特朗普政府老是說這個事,但有多少美國企業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撤出中國的呢?其實是比較少的。日本是出了一些錢,大概147億元人民幣,現在大概有80多家日本企業撤離中國。而且所謂的撤離,也未必是全部撤離,可能是把部分產能搬回到了日本,而不是全部的撤離。
而那些以中國為市場的企業,根本沒有撤離,反而投資還在增加。
原因在于,整個國家分工和貿易的邏輯沒有改變。現在隨便你拿出一個制造業的產品來說,你都不能絕對說這個產品是某個國家制造的,因為這里頭的元器件來自多個國家,現在一個產品是繞世界一圈最后才到了消費者手里。
另外中國的優勢不降反升:我們的人力資本水平、我們的技術水平又在不斷地提高;我們巨大的市場,沒有一個企業是愿意輕易放棄的;我們的生產網絡,你在中國要想生產一個小螺絲釘,很容易找到,你要生產大型的設備,中國也可以找到。
在這種情況下,這個企業要搬離中國,到別的國家哪怕是發達國家去搞制造業,難度都很大。在這方面,我覺得我們還是要有信心。
更重要的是,我們中國人老愛用中國人的邏輯去想象西方政治的邏輯。在西方,政府是不能命令企業做事情的。
在西方,要想讓企業做事情,一定要通過法律。比方說搞實體清單,不是說沒有法律依據的。但是不能普遍去立法,讓企業做這做那。因為這些企業,在議會里頭都有自己的代言人,他們會反對。
如果立法做不成,政府要想讓企業就范,還有一個什么辦法?就是給錢。但是你這個政府有沒有那么多錢呀?像日本政府,好不容易拿出來了147億元人民幣,但是對這個企業來說是毛毛雨。另外還有一個利益平衡問題,你給誰不給誰啊,在一個民主機制下,它其實是很難擺平的。
所以在這點上,我們不能高估西方國家政府對企業的影響力,不要光看政府說什么,有時候政府說的只是一個意向性的,它如果拿不出實際的措施來,是沒有用的。
接下來我說說我對美國的認識。
第一個認識,是關于“美國退群”“美國第一”。
這不是說美國在放棄對世界的領導力、領導權,而是以一種特殊的方式來重申它的領導權。戰后建立的這套秩序是美國人主導的,但是美國人在這個秩序里頭有得有失,得主要是它的美元霸權,1971年布雷頓森林體系剛要瓦解的時候,一盎司金子相當于35美元,今天一盎司金子賣到2000美元了,大家可以算一下美元貶值了多少。
美國通過貶值割了世界無數茬的韭菜。
同時它也承擔了很多責任,要花自己的錢,去維護所謂的世界秩序。今天它要重構世界體系,是不想再出這些冤枉錢了。
第二個認識,美國衰退沒衰退?
美國根本沒衰退,只不過它相對位置在下降,這個是兩碼事。
中國相對于美國的位置在上升但并不意味著美國的地位在絕對地下降。它在經濟領域、金融領域、軍事領域仍然是世界頭號強國。所以我想說,中國至少在近期不可能在任何意義上成為取代美國的旗手。這一點,我們應該有一個比較清醒的認識。
即便拜登能當選,美國肯定也要以新的姿態重新來領導世界。
第三個認識,中美技術會不會脫鉤?
我自己判斷,技術是部分脫鉤。
什么叫部分脫鉤?美國對中國技術的控制只會加強不會減弱,這一點我們要有清醒的認識。但是恐怕我們也不會形成兩個平行的體系。
原因在兩個因素,一個是現代技術非常非常復雜,沒有一個國家能夠完全掌握一個現代的特別是通信領域的技術,非常非常困難。
華為在5G里頭掌握了40%的技術,這已經是非常非常高的比例了,但仍然需要有其他國家的企業參與,整個5G技術才能搞成。正因為這樣,它的標準就必須是統一的,否則這個事兒就沒法干。而且標準不是國家制定的,而是企業來制定的,也就是這些龍頭企業一起坐下來談出來的。
我們國家曾經為了3G技術花了很多錢,使了很大的勁,把自己的3G標準推出去了。但最終的結果是,我們沒從那里得到任何的好處,為什么?因為我們沒有制造能力。當你沒有制造能力,你去硬推這個標準的時候,你得不到好處。
所以,不是誰掌握了標準,誰就掌握了技術,而是首先你掌握了技術,你才能掌握標準,不掌握技術,哪能參與標準的制定,硬擠進去也沒有用。
此外還有美國企業的作用。
比如,高通一半的銷量在中國,高通如果把中國市場失去了,那它再想跟上臺積電都非常困難的,實際上現在已經掉隊了。
7納米的芯片只有3家企業能做,臺積電、三星、高通,然后5納米的芯片只有臺積電能做?,F在就看高通和三星愿不愿意再去追臺積電,臺積電投資5納米的生產線花多少錢?300億美元。高通想跟上臺積電,那你就得保持市場份額,要有錢,你沒錢就做不成。
這也是為什么美國政府對華為的禁令一再延期,最近的消息,美國半導體協會再向美國政府溝通,對華為的禁令再延長,再延長150天。大家想想,再延長150天,說不定特朗普下臺了,被選下去了,有這種可能性。
美國的半導體行業是不愿意看到中美脫鉤的。還有其他國家和地區的企業也是一樣的,臺積電、富士康它們都不愿意看到,因為中國大陸是它們最大的市場。
它們有什么底氣說服政府呢?這些企業都在美國有投資,這個投資或多或少都是一個同美國政府溝通的談判籌碼。
現在美國人采用的策略是先把中國人的腳打殘了,然后跟中國PK,當然這時候中國肯定是打不過美國的,但這個策略殺敵一千自損八百,且我覺得是不可持續的,美國人自己也不可持續,企業會造反的。
但是,我們中國和美國的技術競爭是絕對不可避免的,我們中國要想找到的最好的結局,就是在統一的規則、統一的標準下面,和美國進行和平的競爭。
技術領域會出現部分脫鉤,而且跟美國或者說跟整個西方世界是比較嚴重的部分脫鉤,所以在技術領域我們要在關鍵性的領域里發展自己的自主技術。
第四個認識,金融脫鉤。
這也是大家談得比較多的話題,金融領域會不會脫鉤,美國會不會把中國排除在SWIFT之外。
首先我們要搞清楚什么是SWIFT。
SWIFT是一個國際聯盟,其實它是一個電報通知系統。一個銀行或者說我們個人,你們做生意,要把你們銀行里頭的錢換成美元,然后要打到國外的客戶的手里頭,你就到銀行去,我要換一筆錢,換100萬美元,你的銀行就從你的賬上扣減100萬美元。
你怎么去通知對方的銀行呢?你這個銀行就會發一個電文,這個電文里頭就有一個所謂的SWIFT協議,把對方的賬號填進去。然后你通過這個電報系統通知那家銀行,然后那家銀行就在客戶的賬戶里面填上那100萬美元,交易就完成了。
所以SWIFT系統它不是一個支付系統,它是一個通知系統。但是它也很重要,因為你沒有這個系統就會變得非常麻煩。但是它跟美元是沒關系的。
美國不完全能夠控制SWIFT?但美元結算體系,所謂的CHIPS、CLS這些,這個是美國可以完全控制的。它要想把中國排除在外是可以的。
但是美國如果把中國排除在外,中國和美國的貿易就別做了,將近8000億美元的貿易怎么做,而且中美之間的貿易基本上全是美元結算,這做不成了,美國人吃虧。
美元給美國人帶來巨大的好處,如果你手上你自己可以濫發一種貨幣,你甭管是誰,哪怕你的敵人都在用你的貨幣你都高興,因為你在割他的韭菜,薅他的羊毛,多好啊。
在國內有些人我不知道為什么會擔心美國不讓中國用美元了,這是天方夜譚,絕對不可能發生了,除非它瘋了,絕對是用的人越多越好。
所以,把中國排除在美元體系之外,這件事情不會發生。但制裁我們某些銀行,這有可能的。特別是在香港的中資銀行,這些是有可能的。只要你在香港開的銀行,就別到我這兒來結算美元。對它來說,只是用美元的人少了一些,但是卻立即把香港給打趴下,至少是一段時間會混亂。
但即便如此,也會導致香港干脆就用人民幣。一旦這么干了之后,美國痛快一時,把香港給打趴下了,但是很快就換成人民幣了,啥都沒了。所以我想美國人不太可能做這件事情。
那么,我們現在央行在推電子貨幣,電子貨幣能不能繞開美國的控制呢?
數字貨幣是點對點交易,分散交割,通過網絡進行。所以可以繞開SWIFT,也可以繞開美元的結算體系。這樣你就可以繞開整個美元的控制,或者美國的控制。
這就能輔助人民幣國際化,因為你自己建立一套體系,獨立運行,繞開了美國。當然了,你這里最終還是要遇到一個瓶頸,就是別人是不是相信你人民幣。你數字貨幣仍然是人民幣,別人不相信人民幣,別人就不會相信你數字貨幣,最重要的就是人民幣可兌換。所以,還是有很大的距離要走。
Part 3.“十四五”期間的政策轉向
1
經濟增長預期
未來5-10年,平均增長率應該還是在5%-6%之間,未來5年,潛在增長率5.5%-6.5%之間,應該還是可以達到的。再過五年是4.5%-5.5%區間里。
現在中國經濟明顯是V型反轉,復蘇是很明顯的。我想第三季度經濟增長率達到5%,四季度達到6%-7%,完全有可能。明年我們的經濟很容易達到7%,為什么呢,因為今年頭兩個季度太低了,明年頭兩個季度只要恢復就自動增長了,所以明年經濟增長會比較好。
除非是疫情出現重大反復。
事實上2016年,我們就已經進入了新的經濟景氣周期,但是2018年、2019年,我們的去杠桿太猛了,把經濟基本上去死掉了,然后又是疫情沖擊。所以明年或者今年下半年開始的景氣周期,是2016年、2017年景氣周期的延續。也就是說,我們在2010年開始之后,經濟結構的調整到了2016年、2017年,基本上調整到位了。
本來就應該有個新的周期,只不過由于過去這兩三年的時間比較特殊,把經濟的復蘇打斷了。
這是與美國的對比預測,假設未來美國2.2%的增長率,這是美國的平均增長率,通脹率2%。中國3個預測:高、中、低。中國的通脹率是以美元計價的通脹率,所以這里面有人民幣升值的份額。
到2025年,即使中國以6.5%的速度增長,仍然沒有超過美國。當然,預測的基礎是去年。如果以今年來預測,未來5年能保持6.5%的增長,2025年就超過它了。我剛才說了,今年美國下降5%,我們微增。到2030年,即使是中預測5.5%,我們也超過美國。按照低預測,還差一點。
總體而言,我估計在2025—2030年之間,我們將超過美國成為世界第一大經濟體。
2
如何認識國內大循環
為什么要在現在提出國內大循環呢,我覺得這是國際環境惡化帶來一個底線思維,就是要保底線。
包括我們現在又重提糧食安全問題,節約問題。其實中國缺糧食嗎,一點都不缺,啤酒的價格還不如礦泉水的價格,能缺糧食嗎。我們喝白酒,每年喝掉幾千萬斤的糧食,少喝點白酒,我們的糧食就夠了。
我的解讀,就是國際環境惡化,我們要做最壞的打算。特別是在技術領域,我們要做最壞的打算。
那么在消費領域,我們是不是還有空間?
剛才大家看到從2010年開始,我們的儲蓄率在下降,實質消費率以同樣的速度上升。消費率過去十年每年提高0.86個百分點,所以消費率從48%提高到55%。如果照著這個速度提高下去,儲蓄率十年之后下降到35%。什么概念呢,這就是韓國現在的水平,韓國的人均收入大概還是中國的3倍,如果我們儲蓄率下降到和韓國一樣,那時候人均收入恐怕只能達到它的1/2左右,或者略高一點,但我們的儲蓄率跟人家一樣,增長潛力就會下來。
因此,我們要做的不是盲目提高消費率,降低儲蓄率,而是要把消費的結構搞好,要讓那些在拼多多上買東西的人最后不用拼多多了。我的意思是,要把現在買拼多多那些人都升級了,這才是正解。
我們還可以加速城市化的步伐。
現在城市化率60%,即使按照官方的統計,農業人口,農業就業勞動力只占到全部勞動力的28%。按照勞動力來計算,城市化率應該是72%,所以還是比較慢。
我們當然會形成一些城市化地區,這里標出來了,但是最重要的,恐怕未來的城市化會在三四線城市展開。
因為我們現在已經看到城市人口逆流動,從2014年開始,流動人口數量是在下降的,說明他們已經回到本縣了。
今后一段時間,中國的經濟會下沉,進一步下沉到三四線城市,然后中西部,這也是我們搞內循環一個非常重要的方面,地理方面的內循環。
總結一下。
我們面臨的國際環境肯定在惡化,而且不確定性越來越大。但是刨除這些不確定性,中國經濟本身是沒有問題的。現在“十四五”期間提出來內循環,給在座的企業家提供了一個新的機會。
我個人覺得,還是把握住時代的脈搏。說小一點,你要看政府大政策的走向。在美國那樣的國家,政府是沒有規劃的,所以你也不用去看政府。但在中國不一樣,中國政府調動巨額的資金,政府資金往什么地方流,我們的企業恐怕成長的機會就會更大一些。
以上是姚洋在2020年中經濟論壇上分享的部分觀點。
(本文作者介紹:北京大學國家發展研究院院長、教授。)
責任編輯:張譯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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