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新浪財經意見領袖專欄作家 周水水

　　01

　　博大還是精深？

　　我們無疑活在正在發生重大進程和影響的歷史里。

　　很多經濟社會領域都在發生幾十年、一個世紀都不曾有的新事和新記錄，正在標記新階段、新里程。原來只能在史書上體會的那種高潮迭起、驚心動魄、轉折契機靈感意外來臨的時刻，特別是“大歷史觀”下那些看似不起眼實際上是決定性的事件現在可能正在發生，而其實如果沒人給我們做上帝視角的總結，我們是看不出有多大的意義和價值的。

　　我們只是感到內心焦灼、禁錮、迷茫、恐懼、分裂。

　　當世界上所有的人都更加關注線上，關注線上來的訊息、產品、機會、威脅，原來線下的經常見面交往的真實階層和社群，又進行重組，變成了簡單的、極化的派別。社會歸因理論認為，當評價不確定性高的時候，人們傾向于使用簡單劃分的分類標準而非具體詳實的信息去評判事物。疫情下的萬象，不確定性太高，這些爭論甚至會影響正常的、基本的生活，人們割席分坐、分手離婚，決定老死不相往來。

　　但你要相信，沒有信仰支持的傲慢、偏見、分歧都不可持續，你看到的分歧變大只是一個階段性的結果。這也就是為什么，很多人老是轉向，一會兒支持某人，一會兒又批判他/她。

　　世界終究會恢復平靜。這需要我們回歸到生活的本質上去，人與人之間不過就是溫和地、平淡地一起度過余生而已，不用處處攜帶價值觀并把它當尺子丈量每一件事。我記得酷刑里有一種叫“量體”之刑，它的目的是擊垮人的尊嚴。

　　每個人都不完美，計較之下，處處都是缺陷，而生命要有彈性，要寬廣。

　　疫情之下，何去何從？人們關心很多事，經濟領域最多的就是GDP增長和就業。一季度的數據出來了，GDP同比下降6.8%，單個季度經濟出現負增長，這至少是1992年以來的首負。城鎮登記失業率方面，一月為5.3%，二月為6.2%，三月為5.9%，而去年各月保持在5~5.3%。2019年全國農民工總量2.9億人左右，外出農民工1.74億，本地農民工1.16億，2020年2月末，統計數據顯示，外出務工農民工1.23億左右，即約7成已就位，3月的數據尚未公布，料在增長之中。今年的高校畢業生規模，達到歷史新高，874萬。北大教授聯合智聯招聘，做了一份關于一季度的就業報告，他們的調查顯示，一季度招聘職位和人數同比下降27%左右，而且小微企業和合資企業受影響最大。畢業生就業壓力巨大。

　　原來保增長和保就業是巧妙共存的，比如就業優先戰略其實也執行了20多年，GDP更是高速增長了30多年。GDP每增長一個點，大概能推動100~170萬的就業量。（注：“十一五”期間大概能拉動100~130萬就業，“十二五”末，這個數據更是高達170萬。）那是一個追求博大，求仁得仁的時代。我們都活過，并且懷念它。同理，GDP下降可能導致就業量下降的幅度更多。

　　如果沒有了GDP增速，是搞基建保GDP，還是讓銀行的錢直接流向居民和中小企業（80%的就業承載量），真正做到就業優先？

　　原來可以多選兼顧，現在需要單選，做取舍。

　　剛開不久的政治局會議釋放了新的信號，“六穩”變成了“六保”——保居民就業、保基本民生、保市場主體、保糧食能源安全、保產業鏈供應鏈穩定、保基層運轉。

　　保居民就業放在首位。已經做了選擇。

　　但這不是短期的問題和選擇。筆者聯想到一個長期的一直在研究的問題——“中國經濟博大仍在，精深何處？”

　　一面是相對立竿見影，直接效應很強大的，屢試不爽的如基建投資促GDP增長、注重中長期生產資料，關心國民經濟命脈的大行業大企業發展；一面是慢工出細活、折磨心性，需要極大耐心培養和服務的中小企業持續健康的發展之路。

　　因為中小企業的能力、責任等問題，其實挑戰性更大，說白了可能會遇到的挫折和幺蛾子更多。把錢流向中小企業到底有什么現實的阻礙，如何克服，如何提高效率和效益，才是應該持續研究的長期課題，是非常不容易的。

　　選擇不僅需要勇氣、去掉浮躁和成功之欲，更需要極大的精力和耐心。但這才是精深之路的道場。保住了中小企業，也就保住了大部分的就業，保住了民生，也是保住了市場主體本身（中小企業占全國企業總數的95%以上）。

　　保基本民生方面，筆者一直有個想法。國外有個成熟的“社會分紅”理論，是凱恩斯的學生、1977年諾貝爾經濟學獎獲得者詹姆斯·米德提出的。國家投入社會化企業的資本和土地獲得利潤，可以將利潤的一部分作為社會分紅分給消費者，將另一部分作為社會化企業的再投資。直接給每個公民發放社會分紅，可以作為反周期的政策工具，起到在經濟蕭條時期擴大消費的作用。

　　其中實踐最好的案例就是阿拉斯加州因為發現新的油田獲得巨額收入而給每個公民發放分紅的案例，從1970年提出想法，經過十幾年的論證和議程設置，1982年開始分紅，實踐至今，效果良好。這其實就是個精深的活。疫情之下，這個工具可以創新試驗一下，把錢發給每一個受疫情影響的國人。

　　改革是非常不容易的。首先，就是靜下心來，慢慢轉變。一下子改變是不可能的，漸進主義和試驗區，一直是我們發展的法寶。所以一定要珍惜點點滴滴的、實質性的、“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的創新實踐。

　　而這些創新，需要每個人和每個組織的努力，這才是我們時代落在我們身上真正的使命。做好自己的事情，試著解決自己的問題，每個人找出好的出路，這個世界也就打開了。

　　事實上，創新正在悄然發生。比如，央行數字人民幣落地了，試點地區在蘇州；比如，宿遷吸引外出打工青壯年回鄉安居樂業的優雅別致的農居房誕生了……

　　02

　　何去何從：來源與啟示

　　所謂何去何從，就是在重大問題上選擇什么方向。我去查了查“何去何從”的來源——

　　《楚辭》里的《卜居》，寫到“此孰吉孰兇；何去何從？”

　　屈原被流放了，三年不再能見到楚王。他竭盡智慧用盡忠心，卻被讒言遮擋和阻隔。他心情煩悶思想混亂，不知道該怎么辦。然后他找太卜鄭詹尹請教，本想占一卦預測吉兇，卻問了一堆不用回答的問題，比如，是超然脫俗來保全自己的純真呢，還是阿諛逢迎、戰戰兢兢、咿咿喔喔去巴結呢？是當一匹驕傲的千里馬或天鵝，還是做一只普通的鴨子呢？這類問題，哪里是去占卜測兇吉的，這明明就是已經做好了選擇。

　　所謂的何去何從，其實都是有答案的，是明知故問。只要“用君之心，行君之意”（按照您自己的心，決定您自己的行為）就好了，龜殼蓍草實在無法知道這些事啊！

　　不用去預測兇吉，你一直知道自己該怎么辦。同樣，政策也一直知道該怎么辦。

　　很多事情，發展趨勢，如何洗牌，如何解構，如何重構，創新和生機藏在哪里，其實是預測不到、測不準的。

　　你以為圣賢能預測嗎？不，他們也不能。莊子的《德充符》里記載著魯哀公與孔子的對話——

　　魯哀公問孔子，什么叫“才性完備”？

　　孔子說：死生、存亡、窮達、貧富、賢與不肖、毀譽、饑渴、寒暑，這些都是事物的變化，天命的運行，它們日夜循環更替在人們的眼前，而人的智力并不能測度其由來。所以這些變化不能擾亂和順的本性，不能侵入純真的心靈。這就能夠使心靈安適順暢，而不失去愉悅之情，……這就使在與物境接觸時，只能客觀地反映它而不帶任何成心，這就叫做才性完備。

　　我們都不是圣賢，都不是才性完備的人，所以我們都帶著成見和成心，還企圖預測，企圖收獲。

　　不要讓好惡傷害自己的身心，也是莊子反反復復強調的。惠子問莊子：“沒有情感還是人嗎？”莊子說，“大自然給了你形態，你卻為了一些事情爭論不休。”真是暴殄天物啊。

　　其實，我們一直知道何去何從。比如，遵從自己的內心。那顆內心并不是喜歡什么，討厭什么，而是它本身就是強大、理性、不帶成見、不帶私欲的、與自然相通的內心。大部分人是關閉自己的內心感受和情緒的，有自己內心深處感受和某些靈感的人，又是片面的、小眾的，對公共層面建設性和啟發性是不足的。日記、電影、文藝作品，都只能影響一批人。

　　如果要整個社會盡量不帶成見，不帶私欲，就需要一直建設理性和寬容的氛圍。

　　除了修煉自己，認清自己的心意，我們度過人生困頓，沒有別的辦法。任憑世事變化，內心魚魚雅雅。莊重、穩定地堅守事物的秩序和規律，不帶任何成心，不隨時境變遷，也就自然有了度過困境的辦法。

　　03

　　積累和預防

　　在我所有的朋友里，平樂是最會存錢的。她說她大學最難忘的是一個臺灣節目，記不清了，大概是《我猜我猜我猜猜猜》，里面有個單身女孩靠省錢買了個臺北比較大的房子，每天早上的早餐是喝蜂蜜水。

　　從那時候起，存錢就成了她的基本生活信仰。她也沒有什么規劃，反正有錢了就存下來，大部分都買理財，她相信復利的力量，沒有運氣和技術實現“十年十倍”，十年1.5倍是起步的。不貪心，沒有欲望，佛系理財，從來沒有虧損，也不可能贏大錢，生活波瀾不驚。十年存下兩三百萬，其實她稅后工資十年平均也就20萬左右，剛畢業時候也只有一萬一個月，中間還為買房子付過一些首付，她也沒有細究到底為什么，她相信把一件事一個理念執行二三十年必有收獲。

　　跟她聊起疫情對生活的影響，她說幾乎毫無影響。居不居家，旅不旅行，出不出差，工作、生活、讀書、學習，都一樣。

　　如果以前的生活模式是大把消耗現金和時間的，比如去旅游、游學、買大牌保養自己的臉和裝扮自己的身形的、心思永遠在社交和人際關系拓展上或者在孩子的教育培訓上的，可能會受疫情的影響。

　　劉潤在近期的文章中寫到的一句話，我蠻喜歡，“那些看似很酷、很炫的事情，其實一點難度也沒有。真正酷的是：別人在揮霍浪費的時候，你在克制欲望不斷積累。凡是有積累的日子，必然會過得相對痛苦。”

　　現金流，就是生活的父母。像平樂這樣的普通女人，她給自己準備了后退空間。這是一種有積累主義信仰的人，給自己留下的生機之源。不要企圖依靠任何人，即便是感情上，把精神寄托在喜歡的人和事上，也是脆弱的。

　　根據央行4月10日發布的《2020年一季度金融統計數據報告》，數據顯示今年一季度，人民幣存款增加了8.07萬億元，同比多增了1.76萬億元，其中住戶儲蓄存款增加了6.47萬億元，非金融企業的存款增加1.86萬億元，但是財政性存款減少3143億元，非銀行業金融機構（例如基金公司、信托公司、證券公司、保險公司等）存款減少了3713億元，這是人民幣存款余額首次突破200萬億元大關。

　　截至3月末，人民幣存款余額200.99萬億元，同比增長9.3%，增速分別比上月末和上年同期高1.2個和0.6個百分點；住戶存款余額87.8萬億元，同比增長13%。3月當月人民幣存款就新增加4.16萬億元，同比多增2.44萬億元。按照全國14億人口計算，人均儲蓄存款大約6.3萬元。

　　疫情使人存錢。但其實，這應該是個長期理念而不是短期抉擇。存錢和消費，何去何從？問自己，自己心里早就有答案。

　　曾經“小助理月薪五萬”的爆文讓很多剛畢業的學生很癡迷，這其實是財富積累的線性思維。人生都有自己的積累、道行和時代賜予。

　　我的同事和一些朋友，最近都紛紛研究重疾險和意外險。疫情真正教育人的是，不知道明天會發生什么，你必須做好準備應對一切。其實，這些理念一直在，不是現在才有的。只是你什么時候開始注意到它，并且開始持續做20-30年的投入。

　　人總在理想和現實中企圖找到最適合的位置，并且一直在不斷尋找中。因為平衡最容易被打破。我有一個當材料學副教授的同學，他國學的基礎也非常好。他的一個理論我覺得也非常有意思，也可以跟大家一起分享下：

　　《道德經》中提到：“故常無欲，以觀其妙，常有欲，以觀其徼。”

　　本意是：無思無為，寂然不動，感而遂通； 仰觀天文，俯察地理 ，觀察歸納，分析演繹，期望得到具體的界定。

　　他卻把“徼”解釋成材料學的“界面”。所謂執中之道，大概就是因為界面上都有能量，只有兩邊都滿意，才能平和穩定。

　　矛盾、掙扎、糾結，是常態。你要有自己的持續積累、預防概念、長期投入，才能對付它們。

　　04

　　壯游和彈性

　　最近讀《史記的讀法》，啟發良多。

　　司馬遷二十歲開始壯游。所謂壯游不是去當觀光客，而是抱著生命的生成這種想法。他的游歷是要完成對歷史的探索。壯游徹底改變了司馬遷對很多事情的看法，這是他成長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壯游需要強大的自覺，不只是要看到一個廣大的世界，更重要的是要被這個世界沖擊，從而檢討、反省在離開家門之前的那個自己是多么有限，借此去追求更廣、更大、更高的經歷及思想。

　　看到沒？就是我們所說的，不要呆在舒適區，要為一個信仰和一個人生追求，內心真正的堅持，去付出。同時也不要害怕危機和沖擊，有時候，外界挑戰來得越猛烈，越能獲得精神力量。

　　司馬遷在遭受李陵之難接受宮刑之后，陪在皇帝身邊當中書令。內心懷著強烈的悲憤和羞辱。但他發誓必須要把《史記》寫完。他認為，在孔子之后500年，自己有書寫歷史的使命。世界上只有一種英雄主義，就是決定了，再也不回頭。孔子最喜歡的弟子顏淵，堅持貧窮守志，三十九歲就死了。他為他的志向付出了生命的代價，但也是善良的英雄。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calling，一生一定要做的事情。在這樣的不變和堅忍里，無論你遭遇到的現實情況如何，都不會輕易擊垮你。即便你的尊嚴都喪失了，你還能活著，用一口口氣去完成你的使命。這多悲壯啊！死多容易啊，這就是生的價值。

　　但這樣的悲壯，其實我們普通人不必擁有和承受。死守一個使命，會把自己葬送的。我們普通人可以取法司馬遷筆下的劉邦的那種最后取勝的精神法寶。那就是膽子大、無賴的少年經歷最后往好處發展出來的彈性和寬廣。凡事不要太計較，不要軸。他在跟項羽的對立和對比中，顯出了項羽沒有的所有優點。

　　贏家真的只靠運氣嗎？不，是彈性。如果你具備的是很明確的單一能力，很可能沒辦法快速應對下一個階段的需要，持續領先。這個階段的優點可能會變成下個階段的缺點。

　　所以，不必完美主義。不必貪心要時時刻刻活得如意順遂。不要斤斤計較，有時候甚至不要太執著。不必介意自己生在低谷，甚至還能享受它。只要活著，沒有什么不可能。

　　還有剛好在人生的節點上要做選擇的何去何從，比如剛申請上留學機會還去不去之類的問題。就當成是未來回憶起來最好的素材吧。還有，儲存點痛苦經驗，可以應對更多的危機。因為，人生很長，有些事情不過小巫見大巫。

　　(本文作者介紹：筆名水姐，秦朔朋友圈創始主編，畢業于清華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