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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塔
在我上班的路上，必須經(jīng)過北四環(huán)東路從育慧里到芍藥居的過街天橋。在最近的大約一個月里，我在天橋一側(cè)的梯階上，天天讀到一些情話，那是一個男孩子留給一個女孩子的，用的是黑色的軟筆，寫在水泥上，風吹雨打，日曬人踏，但一直沒有消去，而且沒有消去的跡象。我每次過橋，都得特別小心：因為我怕自己踩到那些字。
女孩的芳名叫“艷麗”。從內(nèi)容上看，男孩犯的是單相思，執(zhí)著，癡迷，簡直不可救藥，甚至肉麻兮兮。如“麗，我愛你，一生一世。”“我愛死你了。”“我要死了，如果你再不給我回電話。”“就算死了，為你也愿意。”他應該是給她打過電話，或者發(fā)過短信——很多次；但是，對方可能看不上他，因此，沒有給他答復，甚至在故意躲著他。
他應該是剛剛認識她不久，一見鐘情，一廂情愿，女孩對他沒有任何感覺，也許還不太認識他，他對她也所知甚少，而且兩人見面的機會可能也不多。所以他會這樣問：“你還好嗎？”他只奢望她能看他一眼，或多讓他看她一眼。但感情的迸發(fā)有時是不需要來由和時間的。他對她的情感已經(jīng)奠定，而且強烈得死去活來。
愛與死是兩種往往糾纏在一起的沖動。愛過了，也就死過了。愛日夜充滿他的心胸，死亡的念頭時時造訪他的頭腦。他說他想自殺算了——如果得不到她的愛的回報。我多么想勸勸他，以過來人的身份和語氣：“年輕人，甭著急，沒關(guān)系，路還遠著呢，好姑娘多著呢，不要在一棵樹上吊死，人生的意義并不取決于一場戀愛的成功與否。她不理咱，咱也不理她；改弦易張是最好的自我拯救的良方……”
但我知道，這樣的苦口婆心，那毛頭小伙子肯定領(lǐng)教過無數(shù)遍，肯定都不以為然。在俗世里變得世俗的成年人雖然曾經(jīng)也有過那樣突如其來的激情，也有不顧一切對夢中情人的付出，也有死亡的自我威脅；但現(xiàn)在，他們對那種情感已經(jīng)生疏，不理解，甚至認為不應該。代溝往往意味著情感的淡化和偽善的增加。
他的字寫得并不漂亮，他的話基本上都是流行歌曲里反復唱過的那幾句，他可能是個打工仔，可能初中都沒畢業(yè)。也許，盡管生活和工作不如人意，但他的情感的純度和強度遠遠超過了這個都市里的許多人，不僅超過中老年人，甚至超過許多年輕的同齡人。這使他的語言顯現(xiàn)出了詩的才情。“我是風暴中的人，因你而動蕩。”現(xiàn)在，在這個加速度變革發(fā)展的社會里，許多年輕人都加速度成熟了、老成了。原始的沖動已不太出現(xiàn)，即使出現(xiàn)，也藏藏掖掖的，不是羞怯，而是麻木，荏弱，猥瑣。
是的，我最佩服的是他的勇氣，堂堂正正、光明磊落表達愛的勇氣。要知道，天橋是個公共場所，他這寫出來，無疑是暴露了自己的隱情，很多人會看到，其中可能還有他的熟人。
把隱情公開化是需要莫大的勇氣。也許，那個女孩也能看到這些浸透著一個癡情男孩血淚的文字，一下就能看出這些文字都是寫給她的，馬上就能猜出寫的人是誰。我在此誠摯地替那個男孩祈禱，但愿那個女孩能被他感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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