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德里克·布雷斯韋特(Rodric Braithwaite) 文

　　既然對俄羅斯新總統(tǒng)德米特里·梅德韋杰夫(Dmitry Medvedev)執(zhí)政風格的諸多猜測即將告一段落，我們現(xiàn)在應該更仔細研究一個頗具爭議的問題：俄羅斯人到底有能力實現(xiàn)民主嗎？

　　很多人都認為，俄羅斯沒有民主傳統(tǒng)，他們更喜歡獨裁者的鐵腕，而且這個國家太大、社會差異太大、太混亂，不能以其他方式統(tǒng)治。普京(Vladimir Putin)表達得更婉轉(zhuǎn)：他認為俄羅斯人還沒有為民主做好準備，需要通過一個有管理的過程把他們帶向民主，否則一切都將毀于混亂之中。這讓我想起了一個英國人的話：印度的獨立一定要推遲到他們有能力管理自己之后。

　　如果有機會，眾多俄羅斯人會像阿富汗人、伊拉克人、巴基斯坦人及其他國家的人們一樣，通過投票箱表達自己的觀點。當然，在任何國家，這樣做都不足以建立可行的民主制度，但其結(jié)果很可能是大眾觀點的真實表達。葉利欽時代的混亂、屈辱、貧窮與腐敗，讓多數(shù)俄羅斯民眾對西方模式徹底失去了興趣，西方國家無休止的威嚇與拙劣的建議也激怒了他們，使他們愿意以民主為代價，換取普京年代的穩(wěn)定和日益繁榮。所以，在近期的議會和總統(tǒng)選舉中，他們兩次均投票強烈支持“普京系統(tǒng)”的延續(xù)。

　　在目前情況下，這是一個理性選擇。

　　令人不能容忍的是，為了得到滿意結(jié)果，俄羅斯政府操縱了選舉過程：這個奇怪的信號顯示了普京的弱勢而非強勢，因為沒有人懷疑，為了自身的利益，多數(shù)民眾會按照政府的意愿去投票。盡管兩次選舉都有明顯缺陷，但它們?nèi)跃哂幸欢ǖ暮戏ㄐ浴?月2日，政府為選民提供了選擇的機會，很多人也抓住了這個機會。五分之一的選民投票支持俄共領(lǐng)袖久加諾夫(Gennady Zyuganov)，這幾乎是預期人數(shù)的兩倍。十分之一的選民投票支持右翼政客日里諾夫斯基(Vladimir Zhirinovsky)。我們可能不喜歡這些結(jié)果，人們沒有按我們認為的方式去投票，總會令人不安。但這與2006年哈薩克斯坦發(fā)生的情況完全不同，當時，該國總統(tǒng)納札巴耶夫(Nursultan Nazarbaev)已執(zhí)政17年，又再次以95%的票數(shù)連任，任期7年。

　　民主就是要把政治掮客趕出政壇，但多數(shù)俄羅斯人卻順從于現(xiàn)在的那些政治掮客。這與1989年3月的情況不同，當時，戈爾巴喬夫(Mikhail Gorbachev)組織了華沙條約組織(Warsaw Pact)成員國的第一個差額選舉。為了保持共產(chǎn)黨對權(quán)力的壟斷，他采用了一個復雜得令人難以置信的選舉系統(tǒng)。然而，人們認出了誰是政治掮客。在投票過程中，他們嫻熟地運用戰(zhàn)術(shù)，將莫斯科、列寧格勒和基輔的領(lǐng)導人、四分之一的地方黨委書記、一大堆將軍及俄羅斯各地大量的討厭人物趕下了臺。

　　這個了不起的民主實驗后來走上了歧途，其原因是多方面的：蘇聯(lián)崩潰帶來的民族屈辱感、隨后出現(xiàn)的貧窮、自由知識分子階層(那些自封的“國家良知”)無法就任何有效行動達成一致以及軍政強人決心復辟。

　　這并不意味著俄羅斯人從“基因上”就不具備實行民主的能力。他們沒有歷史和文化方面的優(yōu)勢：在歷史上大多數(shù)時間，俄羅斯都是一個封閉的封建專制國家。但在這方面，印度可以作為一個有益的范例。印度人口遠遠多于俄羅斯，文化差異性更大，擁有完整的封建專制歷史，但過去60年，它在民主進程上取得了極大成功。

　　雖然俄羅斯人現(xiàn)在還不享有西方的民主，但他們享有的個人財富、信息渠道、旅行乃至有限表達自己觀點的自由，都達到了空前水平(雖然可能并不穩(wěn)定)。認定他們不能繼續(xù)構(gòu)建自己的民主形式，是一種種族歧視。這個過程可能需要幾十年，甚至是幾代人的努力——民主建設一貫如此。但如果印度人可以做到，俄羅斯人也可以做到。

　　著名的俄羅斯問題觀察家喬治·凱南(George Kennan)說對了。他在1951年冷戰(zhàn)高峰時期曾寫道：“當蘇聯(lián)政權(quán)走到盡頭時……我們不要整天擔心那些接班人，終日研究他們的政治理念，看他們是否吻合‘民主人士’的概念。給他們時間，讓他們繼續(xù)做俄羅斯人，讓他們以自己的方式解決俄羅斯的內(nèi)部問題。人們通向政治尊嚴及政治開明的方式，是國家生活中最深層、最私密的進程。沒有什么比這更容易讓外國人理解，也沒有什么比這更不適宜讓外國人插手。”

　　這是最明智的建議，卻為西方的政策制定者所忽視。就像現(xiàn)代基督傳教士一樣，他們認為西方有責任傳播民主的福音，必要時甚至可以訴諸武力(而他們又不愿付出代價)。覺得這種主張非常可疑的，不僅僅是俄羅斯人。

　　(作者為前英國駐莫斯科大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