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南經濟危機：被誤讀的風暴

　　●越盾貶值/樓市下跌/股市狂瀉/通貨膨脹……外界盛傳的風雨飄搖背后,“暴風眼”中心似乎不以為然●本報記者深入民間的調查,告訴你一個不一樣的越南

　　兩周前，張殿生在胡志明市的家中打開電腦上網，驚訝地發現，中文網站突然掛滿關于越南的新聞，中國媒體一夜之間將目光從四川災區轉到了這個東南亞的小國，關注一場在他看來并未發生的“經濟危機”。

　　隨后的兩周，張殿生接到很多國內記者打來的電話，無一例外都是打聽“越南經濟危機”的消息，自他2006年創建恒生(越南)企業顧問公司以來，這種情況還是第一次。

　　中國媒體的擔憂源于5月28日，全球金融咨詢服務巨擘摩根士丹利發布的一份報告。報告稱，高通脹和外貿逆差擴大使越南正面臨一場“貨幣危機”，這場危機與泰銖1997年時的情況類似。

　　報告還警告，越盾可能面臨類似當年泰銖的下跌風險，它的貶值可能再次引發一場亞洲金融風暴，而危機的基本條件已經具備。

　　5月份，越南通脹率增至25%，樓市較去年下跌了50%，股市綜合指數已從去年最高的1170點，狂瀉至400點以下。而一個月前，美國《時代周刊》曾盛贊越南是“亞洲新奇跡”。

　　今年中國經濟困難重重，自然災害雪上加霜，美國次貸危機硝煙未散，一個同樣是從計劃經濟走出的社會主義鄰國經濟風雨飄搖。這一信息足以讓中國媒體和投資者們感到緊張，本能地聯想到自身的安危。

　　“越南-中國，山連山，江連江。共臨南海，我們的友誼像朝陽……共理想，心相連，勝利的路上紅旗飄揚。”這首歌在曾在中越兩國間廣泛傳唱。“但我們和你們有太多不同。”中文翻譯阿信說，雖然這里四處可見中國的影子。

　　這些天，她已經接待了三名中國記者。

　　堅持的股民們

　　股民們互相鼓勵。每看到有股票上漲，大家都發出歡呼。據2007年的統計，越南股民有30多萬，而全國人口為8400萬。阿信的一個朋友將房產抵押給銀行貸款炒股，現在正發愁是賣房還是拋股票

　　6月13日，胡志明市證券公司的交易廳內，股民們盯著滾動的屏幕。此前一天，越南基準股指收盤漲0.1點，至370.55點，結束了4月29日以來的連續下跌行情。

　　“要堅持下去！”股民們互相鼓勵。每看到有股票上漲，大家都發出歡呼。今年51歲的阮玉元十分活躍，他不停地發表意見。看見一名婦女到旁邊的窗口去購買股票時，他大聲說：“你們看，她昨天肯定典當了家里的東西。”話音一落，眾人笑成一片。

　　阮玉元推薦他的同胞買SGT(西貢通訊)，據說這只股票自5月26日以來有9次漲價，但目前一有貨很快賣完，不容易買到。“那些缺錢的人快點把股票統統賣光吧，不用捏在手里猶豫不定，他們賣光后股市就恢復正常了。”阮玉元說對股市他仍有信心。

　　不是所有人都像阮玉元那樣輕松，但很多投資者正如他說的，不知道是應該等待股市復蘇還是應該選擇儲蓄存款，抑或投資美元和黃金。

　　最近，很多上市公司都在召開股東大會，股民們往往購買幾只股票，所以疲于出席不同公司的會議。

　　不少股民并不關心公司的業績，而僅注意各家公司開會的排場，比較公司贈送的禮物及董事會對股民的態度，以此作為是否持有該公司股票的標準。“2000年開市至今，我們還不是一個成熟的市場。”GLS證券公司經理阮忠勇說。

　　芹苴農業技術物資公司今年第一季度盈利370億越盾，它的化肥進口居越南全國第三，而農產品出口排名第7，董事長兼總經理范文俊認為自己的企業經營狀況良好，但他不明白為什么自己公司的股票仍然貶值。

　　為了穩住投資者，在股東大會上，范文俊告訴他的股東，雖然利率居高，但今年的利潤將達810億盾，他還承諾，去年公司已支付了40%的股息，而今年將提高到50%.至于這位來自芹苴省的企業老總的話，是否對胡志明市的股東們起鎮定作用，就不得而知了。

　　“就像賭博。”阿信說她的一個朋友將房產抵押給銀行貸款炒股，現在就處于那種兩難的境地。

　　為了控制通脹，越南政府收緊貨幣政策，6月10日，越南央行宣布從11日起將基準利率由原來的12%上調到14%，為亞洲最高水平。同時，央行允許各商業銀行的最高貸款利率由原來的18%調高到21%.

　　胡志明市，很多銀行在自己的門口打出橫幅，公布新調整的利息，開展集資活動，其中東南亞商業股份銀行13個月定期最高年息達到19.2%.這讓借貸者不堪重負。

　　“他現在不知如何是好，房價也大跌，賣房還是拋股票，正在發愁。”阿信曾勸她的朋友見好就收，但去年瘋狂的股市讓他沉迷。“不過，即使賣掉手里的股票虧得也不多。原地踏步啊！”阿信笑著說，自己絕不會炒股，而身邊炒股的人并不多。據2007年的統計，越南股民有30多萬，而全國人口為8400萬。

　　貧富差距

　　高檔餐廳生意爆滿。幾萬美元一輛的進口轎車銷勢大好的同時，生產鞋子出口的工人卻領著不停貶值的200多萬盾(100多美元)月薪，生活步履維艱；越南中央經濟管理所的武智成博士指出：“奢侈揮霍的趨向已經在2007年越發明顯”

　　胡志明市的街邊遍布咖啡廳，一整天都坐著閑散的市民，一到傍晚，各大小餐廳紛紛爆滿。到越南的很多外資老板們都發現，他們的員工很會享受生活，員工要求準時下班，他會告訴你理由是他約了朋友喝咖啡。

　　“你很難相信這個國家正面臨危機。”張殿生對越南人的生活觀念印象深刻，他6月16日接待一個從臺灣到越考察投資的客戶，到皇城海鮮酒樓吃午飯，看到這家高檔餐廳生意爆滿。

　　作為一名年輕白領，阿信的月收入400美金左右，在越南經濟最發達的大都市中，她的收入屬中等。

　　胡志明市的社會生產總值占整個越南的20%，2007年人均收入為2180美元，比全國平均水平高2.6倍，而廣州去年這一數字為9300美元。

　　然而，對于中國游客，胡志明市的消費并不低，吃一頓快餐約20元人民幣，普通二星賓館住宿費200元人民幣左右。

　　每個初到越南的人，都會被都市的街道中如蜂群一樣流動的摩托車所震驚，此景象是這個人均GDP800美元的發展中國家的特殊國情。

　　2007年，越南摩托車擁有量超過2000萬輛，每4人就擁有1輛，這一數字還在持續增長。在胡志明市，交通工具摩托車占了7成以上。

　　汽車對越南人來說則是奢侈品，依賴進口，關稅極高，普通民眾難以企及，近年進口快速增長，以至于在今年一季度74億美元的逆差中，貢獻了2.5億美元。

　　幾萬美元一輛的進口轎車銷勢大好的同時，生產鞋子出口的工人卻領著不停貶值的200多萬盾(100多美元)月薪，生活步履維艱。

　　越南中央經濟管理所的武智成博士指出：“奢侈揮霍的趨向已經在2007年越發明顯，對越南這樣一個尚還貧窮的國家來說是值得憂慮的。若此情況一直持續下去，將對經濟的發展和穩定造成威脅。”

　　在越南，西貢(市民對胡志明市的自稱)是個貧富差距較大的城市，具有不同的面孔。

　　西貢的人口超過800萬，西貢河西岸的市中心，殖民時代的很多烙印被完整地保存了下來，歌劇院、人民委員會大樓等歐羅巴建筑壯麗輝煌，走在其間容易產生錯覺：不是站在印度支那的土地上。這里街道寬闊，高級酒店云集，是繁華的商務中心，如同上海外灘。

　　華人聚集的堤岸地區(第五郡)，很多房子也是法屬時期的老舊的民宅，一棟貼著一棟，街道狹窄，電線就像亂發，毫無規則地穿梭樓間，路兩旁無一例外全是店面，經營著各種小生意，常會看到爬滿折葉窗的老樓，讓人想起瑪格麗特杜拉斯。

　　此外，市內的大部分居民區看上去像中國的城中村，自建民房混亂不堪，很多房子都是寬三四米，深十幾米，一個細長的方盒，缺乏規劃。“這當中有個很重要的原因，我們的房子不是寫個拆字就能拆的。”阿信解釋。

　　房價過山車

　　房屋售價較去年雖下跌，但租金卻在上漲；西貢居民大多都住在自家的小樓里，不動產是居民們財產中的定心丸。對于樓市大跌，真正慌亂的只是購買高級公寓的投資者

　　西貢的房價，2007年比上年漲了50%，然而好景不長又跌了回去。黎氏恒的收入也隨房價過山車大起大落。她在第五郡的一家不動產中介做經紀人。

　　“去年到這兒買房子要排隊，而且還得抽簽，現在生意就冷清了。”黎氏恒抱怨說：“1年前1000盾還可以買可糖，現在什么都買不了。”盡管如此，她所銷售房屋的價格對一個中等收入家庭依然難以承受。

　　西貢所謂的公寓類似中國的小區，即非市民自家擁有的獨棟小樓，目前在整個城市的住宅中，所占比例并不高，但受投資者追捧。公寓價格雖大跌，但地段好的每平方米售價仍在2000美金以上。

　　富美興新都市位于第11郡，20年前這里是一片沼澤，來自臺灣的開發商買下地皮之后，一座現代化的新城平地而起。寬廣的馬路，整齊的建筑，很像廣州的某些大型樓盤。越南特色消失殆盡。

　　富美興的住戶外國人居多，主要來自中國臺灣、韓國、日本等，另外還有回國越僑，其他高級公寓也大多如此。

　　這里離市中心較遠，但房價高得驚人，一套朝向樓層各方面都很好的房子能要價2500美金/平方米，而且是兩年的二手房，新房早已售罄。房屋售價較去年雖下跌，但租金卻在上漲，一套147平米望花園的單位月租2300美金。

　　張殿生住在頂層，房子在富美興不算太好，但租金也漲了，房東要從原來的每月400美金提至每月500美金。盡管2006年簽約的時候，他簽了6年，但房東還是堅持調租。

　　對此，房產經紀人黎氏恒解釋，越南人都是這樣的，租房協議中約定的價錢有可能變動。

　　“沒辦法，我只能換個地方。這里很多東西另有規則，比如到政府部門辦事，給點小費效率就會提高，但僅僅是小費而已。”張殿生很無奈，令他欣慰的是找到了一個更好的地方———600美金租下了一棟樓。

　　西貢居民大多都是住在自家的小樓里，有錢就多蓋幾層，沒錢就少蓋點。1986年開始，越南改革開放(越南自稱“革新開放”)，對土地“三權”進行大膽改革，私人除了沒有土地所有權外，使用權、轉讓權和繼承權全都擁有。

　　“我們買房是連地皮一起買，而且土地的使用權沒任何年限。”阿信說，很多房子看上去舊，而且參差不齊，是因為都是不同年代，各家自己建的。“若要改造城區，政府不可能征得每戶人同意，更無力拿出那么多補償，所以不可能完成。”

　　因為土地可以自由轉讓，越南甚至出現了一些規模超過2000公頃的私人莊園。

　　因連年戰爭，越南人口平均年齡在30歲以下，近兩年越南進入了一個婚育的高峰。西貢的紅教堂前就常常可以看到拍婚紗照的新人。但他們不是像中國大都市的年輕人，按揭購買現代公寓，而是和父母住在一起，住在自家的小樓中。

　　不動產是居民們財產中的定心丸。如果哪家的房子太舊，“祖國陣線”(相當于中國的政協)會主動找上門出錢幫居民修房子。

　　對于樓市大跌，真正慌亂的只是購買高級公寓的投資者。6月起，越南各家銀行開始檢查用于購買住房和土地的貸款，令投資者們寢食難安，因為如果不能出售房屋，他們的不動產有被銀行沒收的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