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小鵬這輩子經歷過兩個“至暗時刻”。
第一次是2019年,伴隨著國內汽車消費的下滑和補貼退坡,行業一度集體入冬,“北京1700米長的金融街上,擠滿了虧損的新能源投資人”,資本陷入了對電車的集體恐慌之中。最危險的時候,小鵬汽車賬面上的現金只夠公司運轉半年。
焦慮不安的何小鵬去迪士尼散心,遇見了同樣備受資金困擾的蔚來創始人李斌,兩個人在酒店的玻璃窗前聊到凌晨,甚至一度考慮要不要把公司合并。
有媒體形容那次會面:“一個在ICU里(蔚來),另一個等著進去(小鵬)。”
第二次則是在去年年底,G9發布的滑鐵盧,讓整個團隊大半年都沒有緩過勁來。
今年一季度,小鵬虧掉了23.4個億,營收幾近腰斬的背后,整車的毛利率更是一度下滑至1.7%。
那段時間里,整個中文互聯網都在流行“教何小鵬當CEO”,網友從李想的小作文里扒出套路,然后從各個維度對小鵬的低谷展開了分析:
“不懂品類戰略,缺乏營銷技巧,需要人群定位,沒有配置爽點……”
這些評論是否對何小鵬本人帶來過困擾,沒有人知道,唯一可以確定的是,何小鵬比其他人更清楚困境的根源所在。
“制造業如果碰到一個下行周期,想把它掰回來很困難。”何小鵬曾經向一位制造業大佬請教,對方告訴他“至少要18個月”。
而伴隨著新產品G6的登場,看起來,何小鵬和他的團隊盡力把“工期”縮短了三分之二。
相較于聲量,銷量端帶來的直觀改變,G6有趣的地方就在于,它不僅是一款產品,同樣也是一份寫給所有消費者和投資人的詳盡“述職報告”。
在圍繞這款車的展示ppt里,一體式鋁壓鑄工藝、XNGP智能輔助駕駛、和成熟精簡的版本型號,分別對應著小鵬在成本、技術和管理層面的努力。
關于過去的180天里,何小鵬和他的團隊改善了哪些環節,做出了哪些判斷,產品總是比演說和訪談講的更清楚。
經緯創投的萬浩基講過一句話,何小鵬是新能源車這條高風險賽道里,最讓投資人安心,“能睡得著覺的一個CEO。”
這一評價背后,源于小鵬一直以來相對穩健的經營戰略。從研發、布局到銷售,小鵬從來都不是新能源企業里最出挑的那個,但一直走得很平穩。
如果沒有特斯拉,小鵬也許可以這樣一直平穩下去。
很多人都知道,特斯拉改變了中國新能源市場的競爭規則,但卻很少有人意識到,在所有新能源車企中,小鵬是唯一處在特斯拉“正面火力”之下的品牌。
二者價格區間相近,產品類型相似,又同樣定位技術品牌,競爭沖突幾乎是無可避免,就連何小鵬本人和馬斯克的關系,似乎也算不上多融洽。
2020年底,兩人因為“竊取自動駕駛技術”的指控,在東西兩個半球的社交媒體上開展過一場隔空互懟,有知情人士稱,那是何小鵬創業以來最生氣的一次,他作廢了所有公關部門給出的彬彬有禮的回應,并在朋友圈留下了狠話:
“(馬斯克)要有思想準備,被我們打得找不著東。”
馬斯克的回應也很直接,今年一季度,特斯拉打響降價的第一槍,Model 3和 Model Y的價格區間下探到22.99萬—36.19萬元。比亞迪、東風等車企迅速跟進,血雨腥風的價格戰迅速席卷整個汽車行業。
小鵬也沒能逃過這輪行業“談之色變”的價格內卷,今年春節,小鵬旗下三款車(G3、P5、P7)調價幅度達2萬—3.6萬元。
日后那兩個對小鵬至關重要的價值判斷,也正是源于這場價格戰。
這方面,何小鵬本人的態度一直非常明確,盡管并不熱衷于拼價格,但他很早就明白:
·殘酷的價格內卷不可避免
·價格戰比的不是降價的勇氣,而是毛利的厚薄。
作為對照,特斯拉敢于發起價格戰的底氣,就是其一貫優異的成本控制能力,對比傳統車企,特斯拉的營銷費用要低60%至70%,埃隆·馬斯克擅長在每一個生產制造環節壓低成本。
比如著名的一體化壓鑄工藝,對比傳統“沖壓+焊接”方式,前者所需要的工人數可縮減至原來的十分之一,產線投資額減少35%,總成本降低40%以上。
這讓何小鵬意識到,培養穩定毛利率尤其重要,比起增長,小鵬更需要的是健康的增長,“過去,小鵬汽車的主要精力在創新,未來一年多時間,我想把方向放在成本。”
而全新發布的G6,正是小鵬對精簡成本的一次成功嘗試。
通過采用前后一體化壓鑄技術,小鵬G6的PACK(包含結構件、BMS、箱體、輔料、制造費用等)成本實現了40%—50%的降低。
在這基礎上,何小鵬努力的另一個方向,則是平臺化生產。
如果說一體化壓鑄是“用更精簡的平臺生產一輛車”,那么平臺化生產,就是“用復雜的平臺去生產很多輛車”。
在這條路上,小鵬先后推出了D、E、F、H四個整車平臺,4月16日,全新的SEPA2.0扶搖架構也宣布問世,該架構將零部件通用化率提高到80%,新車型研發周期縮短20%。
應用到具體產品上,據何小鵬透露,和過往架構平臺研發的車型相比,小鵬G6整車綜合研發成本降低50%,智能體驗迭代周期縮短30%,極速OTA速率提升300%。
成本環節的精簡究竟為小鵬帶來了什么,除去這些宏觀的數字,一個有意思的細節是,小鵬過去一直是價格戰的被動應戰者,而這一次,G6則是主動給到同行價格壓力一方。
發布會上,何小鵬信心十足的表示,G6一定會是“25萬級別最強的智能電動SUV”。
這是一句比李想“500萬以內最好的SUV”更勁爆的發言,畢竟,理想L9和庫里南的比對,只存在于短視頻中,但在25萬這個區間,小鵬的對手,則是更加具體的存在。
而為了和這些對手過招,何小鵬還需要另一副“王炸”的出場:XNGP。
作為小鵬汽車研發的高級別輔助駕駛系統,XNGP承載著小鵬對智能化的階段性期待,也是何小鵬在過去180天里回應市場質疑的答案。
公開資料顯示,該技術可在城市和高速場景實現導航輔助功能,即出發時設定目的地,車輛自主行駛至終點,期間完成巡航、跟車、變道超車、出入匝道等動作。
截止目前,小鵬G6搭載XNGP版本最低售價為22.99萬元。
作為對照,當前市面上具備高階智能駕駛功能的其他產品,僅有極狐阿爾法S HI版、阿維塔11、問界M5智駕版這三款,定價分別為39.79萬元、31.99萬元、27.98萬元,還需額外選配智能駕駛功能包。
這種差異背后,更多是小鵬前期技術布局的開花結果。對比成本精簡流程,這一環節無疑要“省心”許多。
作為新能源企業里,對自動駕駛布局最早、最堅決、當做核心能力去建設的品牌,小鵬一直以來都被詬病為“缺乏配置亮點”,事實證明,技術的投入只是需要時間來開花結果。
而在這個過程中,何小鵬頂住了壓力,成為了牌桌上最后收獲的玩家。
如果把中國的自動駕駛技術發展分階段的話,那么在第一個階段所解決問題,就是要不要做。
不同于自動駕駛賽道往后收獲的火熱投資,彼時的這個問題,其實是一個“非共識”。
那個時候,蔚來、理想都在用供應商Mobileye的視覺感知方案,理想的輔助駕駛軟件同時還與李想投資的易航智能合作。
對比之下,小鵬其實是為數不多敢于all in這一項目的品牌。
這很大程度上要歸結為創始人的基因,和何小鵬一起工作的同事這樣形容他:
“何小鵬是軟件工程師出身,對互聯網有系統性的理解,對自動駕駛的算法、數據也更熟悉,他對底層技術的顛覆式創新有樸素的信仰。”
實際上,不僅僅是自動駕駛,小鵬的自研范圍后來逐步擴大。從高精地圖,到測繪,所有對自動駕駛技術起到關鍵作用的領域,小鵬都在努力掌握。
內部團隊有人不理解這種高額的投入,何小鵬解釋稱:
“如果你不是自研的,找供應商,你把供應商培養了,供應商就跟所有人合作。所有人跟你下一個產品同一起跑線。”
事實證明了何小鵬的遠見,過去的半年里,自動駕駛技術正在迎來殘酷的“夢醒時分”,伴隨著越來越多的投資者選擇止損,許多昔日高高在上的自動駕駛公司,也開始主動尋求同車企合作,甚至不惜簽訂“不平等條約”。
伴隨著技術的擴散,行業的門檻也隨之降低,不少原本有著先發優勢的品牌,又不得不重新回到了同一起跑線。
當前,小鵬已經成為了這一領域無可爭議的第一梯隊。
一個印證的案例是,G6上所搭載的XNGP,已經是行業內唯一實現“量產”的智能駕駛系統,按照何小鵬本人的說法,相關技術領先了友商12-36個月。
XNGP全場景智能輔助駕駛
而對于小鵬來說,這套讓他們倍感“無敵的寂寞”的系統,還只是一套“半成品”。
為了將自己的長板拉到極致,今年四季度,小鵬汽車還將推出AI代駕模式,擺脫對高精地圖的依賴。
“AI代駕模式的底層依賴無圖模式,假設無圖模式下城市輔助駕駛做到平均分85分,AI代駕模式可以提高到90分甚至95分。”
單從這個角度來說,何小鵬將G6發布比作“新能源車的iPhone時刻”,或許并非夸大其詞。
更深層來看,何小鵬之所以將G6拔到iPhone4的高度,實則來源于這一產品所反應的,企業內部問題的優化。
在今年3月的財報電話會上,何小鵬言辭激烈,用了“大刀闊斧”、“自我顛覆”、“二次創業”等詞向外界展現動刀組織的決心:
“從去年年底,(我們)果斷地進行了戰略復盤和調整,大刀闊斧地推進了整個組織架構的優化,并且核心補強綜合能力的短板。我們選擇自我顛覆,在更高的維度和平臺上進行真正的二次創業。”
在外界看來,讓何小鵬真正意識到小鵬組織弊病的導火索是G9的失敗,多位核心高管的出走,G9復雜的選配邏輯與定價讓小鵬走到了真正的懸崖邊上。
但事實上,如果向前追溯,組織管理的核心是人,技術出身的何小鵬不擅長管人,也不喜歡管人,早在UC時跟俞永福搭檔,他主抓產品、定戰略,俞永福做管理和運營。
“只有找不到人,我才自己上。”
這樣的認知,某種意義上也為后來小鵬的失利埋下了伏筆。
一個可能過于犀利的觀點是,小鵬的管理一直都在“走捷徑”。
2017年,何小鵬宣布造車后,其管理模式一直模仿老東家阿里的組織設計模式。比如,按照阿里P10級的標準,找了五、六位副總裁進來,總裁室也成為了權力高度集中的中心。
集權化的組織設計讓不擅長管理的何小鵬變成了“事事都管”的存在,但落地于實處,演變成管理的粗放化。何小鵬在后來的反省中,將小鵬的管理問題總結為三類:
·決策草率,忽視客戶需求
·執行效率低下,“部門墻”嚴重
·組織結構混亂,權責不明。
這些看似低級的錯誤讓何小鵬意識到組織設計之于自身的重要性,在這方面,小鵬沒有辦法走捷徑。
過去的180天里,小鵬的更多變化發生在看不見的內部,圍繞管理展開,何小鵬將顛覆組織放在了企業的第一優先級。
具體的措施大抵可以總結為兩個方向,一個是“扁平化”,通過虛擬產品矩陣,實現“類BU化”,為了實現以客戶為中心的目標;另一個方向是整合過去離散的各類職能部門,實現對于前臺作戰的支持,讓組織更靈活地應對變化。
一個最典型的案例就是王鳳英掌舵下的渠道整合。
盡管何小鵬本人秉著“家丑不外揚”的思想,不愿對此發表看法,但一直以來,作為造車新勢力的一員,小鵬混合直營和授權經銷商的“新零售模式”都廣受爭議。
公開資料顯示,這一模式在早期競爭時,的確幫助小鵬快速拓寬了門店數量,占領用戶心智,然而伴隨著品牌的持續發展,這一銷售體系的弊端也隨之而來:
既不能降低投入成本,又不能像直營店那樣統一服務。
更耐人尋味的是,由于直營和經銷兩個渠道歸屬不同負責人,兩大渠道甚至時常出現“爭搶用戶”、“相互拆臺”的內耗行為。
此前,有媒體報道稱,雙方競爭最激烈的時刻,直營店還拿到過一筆“市場凈化基金”,這筆錢的一個隱形用途就是去找授權體系的問題和漏洞,“要把授權干掉,一統渠道。”
在王鳳英加入后,小鵬原本的汽貿和銷售兩大部門合二為一,同時,小鵬銷售體系的東區、南區、北區、中區四個大區改為25個“戰區”。王鳳英還通過打造營銷服務效率工具,建立快速響應的中臺,從而提升內部溝通和運營的效率。
最終,冗雜的渠道團隊、低效的產品團隊得到了變革,G6此次之所以能留給消費者良好的印象,除了價格和技術,交付效率和合理的版本配置,同樣功不可沒。
這也是為什么,截至發稿前,對于G6的銷量,何小鵬可謂信心滿滿:
“我最近拉了一下25萬級別的電動車名單,我覺得只用2個月,我們就能回到冠軍。”
當然,眼前的銷量之外,真正的考驗其實遠未到來。
此前接受媒體采訪時,他就曾表示,“淘汰賽才剛剛開始,銷售規模只是車企的入場券,從現在開始的一個新的十年,主流車企將只剩下八個。”
這段話在G6發布后的現場再度得到了強調:“我覺得市場還遠沒準備好32進8、8進4之后的殘酷戰爭,我認為現在的戰爭只是個開局。”
沒有人能夠精準預測未來的走向,但正如那句古老諺語所表達的那樣,好的開始是成功的一半,而這,或許也正是何小鵬和他的團隊,在過去180天里奮戰的意義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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