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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陳彬 任彤瑤
來源/遠川研究所(ID:caijingyanjiu)
2021年的互聯網視聽大會上,以“毒舌電影”為代表的影視作品二創當了回靶子。“二創內容是軟盜版”“會形成不公平競爭”“危害商業環境”,這些描述幾乎占滿了新聞頭條。有的長視頻平臺拿起法律武器,二創創作者們永遠不知道明天等著找上門的是甲方還是侵權投訴。
此番陣仗雖有“大炮射蚊子”之嫌,但實際上是個行業內的老問題,根源在于對用戶的爭奪——似乎看二創的用戶多了,去看原片的就必然減少。但另一個耐人尋味的現象是,短視頻已經是影視內容必爭的宣發重地,“二創”的內容種草效力不容小覷。
所以,版權之爭的背后永遠是商業利益的博弈,這一點在任何國家任何市場都是如此。從這個角度看,解決紛爭的辦法,也是從商業角度出發,在各方利益中找到平衡和妥協,而非斗得你死我活兩敗俱傷。
新的變化正在出現,近期長短視頻首次就二創牽手,抖音獲得了搜狐全部自制影視作品二次創作相關授權,包括《法醫秦明》《匆匆那年》等作品,抖音創作者可以對它們重新剪輯、編排或改編。
抖音上的影視創作者們可以暫時松口氣了,但依舊沒完全擺脫“高射炮”的定點打擊。望著隔壁游戲二創區一片繁榮的景象,影視二創創作者難免有些憤懣:我招誰惹誰了?
曖昧邊界
廣義的“二創”是一個非常大的范圍,比如四大名著之一《三國演義》,可以說是《三國志》忠實粉絲羅貫中對三國歷史的文學再創作。現代社會對二創的范圍界定更為明晰,這離不開一個核心的概念:合理使用,亦即“適當使用”原作品素材。
但藝術創作畢竟是主觀的。特別是媒介形態豐富的互聯網時代,對素材的取用與詮釋往往曖昧而難以界定,平臺/版權方為了自身利益,對何為“合理使用”各執一詞,拉扯常以一地雞毛收場。
2006年,陳凱歌交出了蟄伏3年,投資3.5個億的商業轉型之作《無極》,這部電影在法律層面的影響同樣深遠——網友胡戈靠《無極》和央視《中國法制報道》欄目的鏡頭對白,剪出了一部無厘頭影片《一個饅頭引發的血案》,最終帶出了國內首樁剪不清理還亂的網絡二創紛爭。
相比于央視法制欄目瀟灑聲明“欣賞剪輯創意”,陳凱歌卻是咽不下這口氣。怒斥“人不能無恥到這個地步”。大導演之所以惱羞成怒,多半是因為《饅頭》當時的熱度和風評都比《無極》原片好太多,巨大的落差感,讓陳凱歌選擇把怒氣傾注到名不見經傳的視頻創作者身上。
胡戈誠惶誠恐地接受《南京晨報》的采訪:“他們肯定是誤會我了,世界上好多拿電影開玩笑的視頻作品呢,也許他們不能接受這種方式吧。可是我沒影響《無極》的票房,好多朋友看了《饅頭》之后,還專門去看《無極》呢。”
網友和文藝界力挺胡戈,和菜頭在《新京報》上模仿陳凱歌的口吻:“人不能無趣到這樣的地步”;張藝謀借機表達對二創的寬廣胸懷:“我不介意,我會與民同樂”。被群嘲“小肚雞腸”的陳凱歌,最終悄無聲息地放下了這樁官司。
這個時期,網絡視頻在全球范圍內還是個新鮮玩意,雙方的糾紛更多集中在“改編不是亂編戲說不是胡說上”。但在彼時網絡基建更發達的美國,娛樂巨頭已經意識到了二創巨大的流量潛力。
2007年,擁有39家地方電視臺的美國傳媒集團維亞康姆(viacom)第一個按捺不住,要從節節高升的Youtube里分得一杯羹。在收購Youtube的計劃流產后,維亞康姆把YouTube連同Google一塊告上法院,索賠十個億。
這樁長達數年的官司里,維亞康姆堅稱Youtube明知故犯,靠侵權視頻賺錢,自己卻一個子沒分到。YouTube則反擊指維亞康姆一邊要求打擊二創,一邊暗戳戳雇第三方在YouTube上傳“槍版”,給自家電視節目引流。最終官司以Youtube部分勝利告一段落,雙方達成和解。
盡管雙方在法律層面的訴求是版權,但本質目的還是商業利益。這起官司在一定程度上推動了YouTube的Conntent ID體系,即版權方向YouTube提供視頻介質(即原片),然后通過YouTube的比對系統,發現平臺上有哪些視頻用了自己的素材。版權方既可以要求刪除這些視頻,也可以選擇保留,然后和視頻作者分享收益。
在實際操作中,絕大多數版權方選擇了后者。
過去五年里,美國各大版權方由此獲得的收益達到了20億美元[1],成為了一個新的收入來源。有了YouTube起模范帶頭作用,版權方與視頻平臺的博弈基本偃旗息鼓。但YouTube模式在中國,卻很難走的通。
迪士尼愿意提供《冰雪奇緣》原片,讓Youtube一抓一個準,博主們播放幾十秒《Let it go》都要三思而后行。但在國內,獨家版權是視頻平臺面對市場競爭的重要籌碼,YouTube模式的前提——向第三方提供原片就很難行得通,更無從建立二創的清晰標準了。
而在這個背景下,創作者的地位是極其弱勢的。最終導致的結果,是視頻創作者面對虛幻紅線畏首畏尾,索性金盆洗手。
創作價值
某種意義上,二創堪稱是長視頻界的“奧林匹克”:各大長視頻平臺雖在引入自己的二創作者上持續掐架十幾年,對外的口徑卻又保持高度一致,稱其為“軟盜版”。但實際上,二創并沒那么不堪,它對整個文娛行業的意義,至少可以從以下三個緯度來理解:
首先,影視作品和二創并非是簡單的零和博弈關系。
事實上,近些年的話題國產劇或多或少都有利用二創短視頻作為營銷手段,其中一些劇集方甚至主動注冊了抖音賬號。例如2020年上線的國產劇《以家人之名》,單抖音話題播放量超過了192億次,各類影視二創創作者孜孜不倦地上傳了成百上千個影視混剪。由此換來的是刷屏式傳播,和芒果TV該年度收視率第一。
長視頻平臺自然也懂這個道理,并未在自家平臺內下架相應作品;相反,部分平臺甚至一度推出過相應的扶持活動。
其次,二創并不只有“一分鐘看完”,反而會誕生新的文化現象。一些二創作者通過重新配音、配音、剪輯、再演繹等方式,將原本的影視片段打造成了一個截然不同的作品,其內涵已超脫原本作品的傳播語境。
流行多年的“鬼畜視頻”是最好的例子:高喊著“斯大林”與“我到河北省來”的元首,一會在這個視頻憤怒于學校食堂菜色,一會又在另一個視頻開會怒罵德國奧運會成績。
還有很多創作者在單段素材上雕花刻葉。有個名為“三十六賤笑”的UP主,僅用一段相同的動畫畫面,連續做了數十期不同主題的創意視頻。此類二創作品顯然已自成一派,觀眾可以從中獲得與原作品截然不同的全新體驗,富有解構精神的《一個饅頭引發的血案》也可以歸于此列。
也并非所有影視從業者都持反對態度:2019年的一場頒獎晚會上,唐國強面帶笑容,親自給做諸葛亮二創視頻的創作者遞上了獎杯。
最后,即便是相對低創的作品,同樣也是觀眾情緒的一種表達。除去創意大牛之外,更多草根“剪刀手”僅僅是希望通過混剪來表達對劇集和角色的喜愛。不論是CP向還是吐槽向,這種為愛發電也能作為劇方“產糧”的一種補充。
一方面,短視頻已經從一種低使用成本精神消費,變成了公眾獲取信息的重要渠道之一,這也讓它不可避免的會侵蝕其他娛樂消費的用戶市場;另一方面,互聯網流量的整體觸頂也是不爭的事實,這也是隱藏在版權爭端之下真實的商業利益。
不過,長視頻的癥結,真的在二創與短視頻身上嗎?
長短之爭
由于著作權法上“合理使用”存在一定邊界,要想確保影視二創完全沒有侵權風險,最穩妥的辦法就是“先授權再創作”。但如果讓創作者自己去談,在落地上卻困難重重。
首先,絕大多數中腰部二創創作者很難直接和影視公司授權議價,在流程操作上比較困難;如若是批評吐槽導向的二創創作,授權結果還得看版權方的格局。
唯一可行的合作方式,還是得有賴于短視頻平臺與版權方的合作。但鑒于版權方通常處于強勢一方,合作過程中難免會有些令人意想不到的狀況。
2020年愛奇藝新劇《鬢邊不是海棠紅》播出之際,劇集方曾在一些短視頻平臺上開展了二創征集活動,并且給出了幾百至數千元的獎金。令二創創作者沒想到的是,劇集播出結束之后,幾乎所有人的作品都因劇集方投訴而下架。
創作者們找到原來的活動海報,才發現歪歪斜斜地寫著“合作,但沒給授權”。他們橫豎睡不著,仔細看了半夜,才從字縫里看出字來,滿頁都寫著“過河拆橋”四個字。這在影視圈并非孤例:去年播出的新劇《拜托了班長》干脆在二創活動的規則中寫道,“活動結束后請自行下架作品”,連裝都懶得裝一下。
對比之下,此次抖音與搜狐的合作,本質上是在復雜的法律層面之下,開辟出了一個可行的解法,努力響應上述提案的倡議。它也許不是最完美的方案,但至少能夠讓平臺、版權方和創作者盡可能的獲益。這也在向業內傳遞一個信息:長短視頻平臺之間從來都不是你死我活般的零和博弈關系。
兩者本質定位的不同是根本原因。短視頻在走紅的短短五六年時間內,悄然改變了移動互聯網一代的內容消費習慣,成為與公眾號、微博類似的信息獲取平臺,短視頻二創的顯著引流效果也得益于此。
而在娛樂性質上,抖音主要承擔短平快類內容;用戶需要長時間、沉浸式內容時,依舊會掉頭轉向長視頻平臺。就像航空母艦的增加不會取代戰斗機一樣,長短視頻平臺在用戶的娛樂消費中互相錯位,理論上可以實現共贏。
因此,一部分長視頻作品甚至平臺將自身的失敗歸咎于二創,甚至寄希望通過打擊二創來“拯救行業”,著實有些找錯了方向。長視頻是一門典型的高投入、純內容驅動型生意,劇集質量才是能否賺錢的唯一決定因素。
至于平臺自身,內容的驅動效應就愈發明顯了。由于國內三大長視頻平臺經歷了漫長的燒錢博弈,如今三者都陷入了管道化困境:用戶忠誠度相對較低,哪家今天內容拉了胯,用戶就會迅速導向更好的那家。以愛奇藝為例,2021年第一季度因為《贅婿》走紅,會員直接環比增長了12.4%;但下一個季度好內容青黃不接,會員數直接環比下降了7.2%。
二創版權之爭的背后還是利益問題。長期以來,由于平臺在版權合作上進展有限,二創創作者長期處在一個相對尷尬的境地。相比之下,搜狐與抖音的合作雖不能完全解決問題,卻也昭示了一種可能性。留給整個行業的問題依舊很多,不過至少它在往好的方向前進。
這項合作至于整個行業的意義,遠遠大于其本身商業上的價值。
尾聲
今年3月,戛納電影節組委會宣布與TikTok達成官方合作,為用戶提供后臺、紅毯以及影人的獨家采訪內容。還將舉辦首屆“TikTok短片競賽”,由知名導演擔任評審主席,在電影節期間頒發3個獎項。
曾明令禁止明星紅毯自拍、多年將Netflix拒之門外的戛納電影節,正藉由Tiktok重估電影藝術與流媒體的關系:在奧斯卡頒獎禮收視率連年下滑的今天,影片要更生動地走近觀眾,不應把短內容看作敵人,而應該看作盟友。
具體到以二創甚至是“一分鐘看完”的短視頻本身,一方面,娛樂時間碎片化,電影票價水漲船高,視頻網站盈利艱難,都不是版權導致的問題,也不是在版權上一刀切能解決的問題。另一方面,觀眾永遠會用腳投票——畢竟真正的好作品,一分鐘肯定是看不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