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敏洪談躺平:不反對 但不能一輩子躺平,否則可能變成寄生蟲

俞敏洪談躺平:不反對 但不能一輩子躺平,否則可能變成寄生蟲
2022年04月28日 11:38 市場資訊

  來源:老俞閑話

  4月23號讀書日,馮侖約我做了一場讀書對談的直播。馮侖也喜歡讀書,做了司馬遷書院,鼓勵大家讀《史記》。他說同時邀請了施展和張維迎。我以為是四個人一起對談,沒有想到是由主持人一個接一個對談,號稱“馬拉松讀書對談”,前后持續了四個多小時。幸虧我的對談只有一個小時,面對網友談了談我讀《史記》的感受,以及我的讀書和工作感悟。

  (以下是對談文字版)

  01. 談談《史記》

  主持人:俞老師好,您第一次讀《史記》是什么時候?

  俞敏洪:我記得中學課本中有一個節選《鴻門宴》,還有《廉頗藺相如列傳》,但第一次讀《史記》是大學的時候了,也沒有全部讀完,主要都在讀本記、列傳等,比如《項羽本記》、《劉邦本記》。到今天為止,我也沒有把《史記》從頭到尾全部讀完,我的古文水平沒那么高,有一些段落、句子不一定能讀懂,但《史記》是一本故事書,而且司馬遷的文筆極其的到位,段落架構也非常靈活,所以讀起來不會太累。

  在類似的書籍里面,《史記》肯定是我最喜歡讀的,現在還有白話文版本,有些翻譯得還不錯。我曾經下過決心要背誦10到20篇《史記》中最好的篇章,但到今天為止也沒有達成。司馬遷的《報任安書》,我是認真讀過的,而且是我讀的最認真的古文之一。

  主持人:《史記》中,您記憶最深刻的人物是誰?

  俞敏洪:項羽。整個《史記》中,項羽的個性是最突出的,故事性太豐富了。

  主持人:為什么喜歡項羽?

  俞敏洪:他的個性特征比較明顯,力能扛鼎、衣錦還鄉等等,明顯體現了項羽作為梟雄力拔山兮氣蓋世一面,和個人英雄主義的一面。

  但這其實跟年齡有關系,一個人成長過程中,尤其是年輕時,不太會喜歡劉邦這種老謀深算的人,更容易喜歡那種熱血沸騰的人。項羽去世的時候30多歲,比劉邦年輕多了,那時候的劉邦50多歲,給人一種老謀深算油膩中年的感覺。很明顯這兩個人的個性是有鮮明區別的。所以,讀項羽特別合年輕人的口味。

  但我現在再回去讀,估計劉邦給我的印象會更加深刻,原因是到了我這個年齡,就會覺得有時候想把一件大事做成,那種隱忍、謀略、人才的使用是非常重要的,光靠一時之勇或者血氣方剛是不一定能做成的。比如現在年輕人就會比較相信自己,不相信別人,這就是項羽身上典型的問題。后來劉邦總結了:項羽有范曾他還不能用,我有張良、韓信、簫何,天下英才我都能用之,此吾所以取天下也。他就是一個比較老謀深算的人。

  主持人:你年輕的時候跟項羽有相似之處嗎?

  俞敏洪:沒有,我是一個特別懦弱的人。到今天為止,我的特性之一就是懦弱或者逆來順受。小時候我母親比較強勢,不管有沒有道理,我都逆來順受,后來養成了一個容忍的性格。這對我后來做新東方有好處,新東方任何人對我兇,或者犯了錯誤,我都能容忍,但壞處就是糾正錯誤的速度比較慢,或者說在新東方殺伐決斷的能力不夠,最后導致新東方發展中各種各樣的磕磕絆絆。

  一個人的個性有好的一面也一定有壞的一面。有人會像我這樣比較懦弱,也有人會比較剛強、堅定,但我們要做的不是改變自己的個性,因為一個人改變自己個性非常難,我們沒法把劉邦改變成項羽,也沒法把項羽改變成劉邦,但我們可以去思考這個個性適合用來做什么,做什么事情會更容易成功,從而規避掉我們個性中不太好的那一面。也可以嘗試去學習自己性格反面的東西,綜合一下。就像,如果項羽能適當學習劉邦的隱忍和包容,或許就不會那么快就失敗,說不定還能和劉邦一起平分天下。

  主持人:這種自我反思的意識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

  俞敏洪:我其實沒有自我反思。在北大前三年,我都一直是比較自卑的,感覺自己什么都不如我的同學,學習不如、家庭背景不如、才華不如、對女同學的吸引力也不如。

  在那種情況下,我就會比較敏感。敏感的人有兩個特點,一是對自己的行為敏感,做事兒不管對了錯了都會反復計較,一個自信或者自負的人從來不會在意這個問題——老子做得都對!但一個自卑的人就總會覺得自己做的都是錯的。我不是百分之百自卑,而是在一個中間狀態。此外,敏感的人容易對別人的行為產生解讀,有的時候甚至是過分解讀。比如馬加爵,他把同學對他一些并不太惡意的諷刺或者嘲笑解讀成特別惡意,就容易產生過激行為。 

  主持人:假如項羽穿越到2022年,您認為他適合做什么職業?

  俞敏洪:項羽挺適合創業。首先,個人能力和個人氣場是創業的主導條件,他相對比較勇往直前,天不怕地不怕,創業場上需要這種人。其次,按照現代的說法,項羽是一個技術人才,他力能扛鼎,一百個人跟他打都打不過,而現在這些企業家,不論是比爾蓋茨還是馬化騰,他們都是技術人才,所以在這個時代,他挺適合創業。他唯一的問題是在創業成功后如何保持持續穩定發展。他在打下了整個國家,封王、封地盤之后,卻開始變得小氣。有一個故事是說,項羽要封一個王,他把章放在手里看來看去,角都被磨掉了,也不愿意把章交給被封王的人,所以他在利益分配上比較小氣。但這種情況下,項羽可能會創業成功,但是創業的可持續性就存疑了。

  但劉邦就很適合到大型企業當老總,因為他比較會用人才,也比較老謀深算,別看他表面看是一個挺仁慈、寬容度挺高的長輩,但他殺伐決斷能力非常強,在漢帝國創業成功后,為了帝國穩定,他把一堆功臣都給干掉了。

(劉邦  圖片來源于網絡)(劉邦  圖片來源于網絡)

  主持人:《史記》是名著,但對今天的年輕人而言,閱讀的門檻還是挺高的,那您為什么推薦大家讀《史記》?

  俞敏洪:原則上讀《史記》應該讀原文,因為《史記》是中國文字表達的最高境界之一。像《古文觀止》是一篇一篇散落的文稿,但《史記》是一個體系。

  除了文本上的意義,更重要的還是對歷史故事的借鑒意義。從這個意義來說,如果古文水平不高可以讀《史記》的白話文版本。中國五千年的歷史,2500多年有文字記錄,這段歷史值得大家去穿透,而漢朝以前的歷史,最重要的著作就是《史記》。

  《資治通鑒》從三家分晉講起,也穿透了歷史,但它有一個問題,《史記》寫作的時候,只是客觀地把歷史記錄下來,但司馬光他們寫《資治通鑒》的目標非常明確,就是寫給皇帝看的,所以部分屏蔽了本應該被記錄的歷史史實,也屏蔽了一些歷史中特別有個性的故事,甚至有時候還會扭曲歷史的觀點。所以,雖然《資治通鑒》文筆也相當不錯,畢竟司馬光也是人文大家,但我覺得其立意上不如司馬遷的《史記》。

  02. 什么是“有意義的工作”?

  主持人:今天的話題是“有意義的工作”,您怎么看?

  俞敏洪:關于這個話題,我覺得人一生最重要的,還是要找到自己特別喜歡做的事,原則上應該滿足兩個條件:第一,能讓你謀生。這不一定是指能讓你發財,但起碼你做的這件事能帶來一定的經濟收入;第二,這件事本身確實能讓你覺得生命是充實的,有成就感的,并且對個人和社會有一定意義。比如有人喜歡打游戲,首先,除非你是游戲研究專家,否則不太容易帶來經濟收入;其次打游戲這件事所具備的個人意義和社會意義都不充分。盡管打游戲多巴胺爆棚,打的時候會特別開心,也可能會有成就感,但這是一種虛幻的成就感,等放下游戲去睡覺的時候,內心其實會有點空虛。

  人總是衣食足而知榮辱,首先我們做事,原則上是為了衣食足,但如果我們這輩子做的事情都是自己不喜歡的,只是單純能帶來一點收入,我們的人生或者精神就被肢解掉了,人就進入兩極分立的狀態。在現代社會中,我們的工作絕不僅僅是簡單地依附一個單位或是公司,而是要去關注,這份工作除了帶給我經濟支撐,是否還能幫助我們實現自我完善。

  當然,如果你有一份能夠謀生且不需要花很多時間的工作,即使你不是很喜歡,你也能有更多業余時間去做自己喜歡的事。比如我有一個朋友,以前在公司當普通職員,他用更多的業余時間練習書法,經過了幾十年最終成為了一方書法名家,而現在,他就不用再工作了,因為他的一幅字能值好幾萬塊,他就真正又回歸到了自己所熱愛但又能帶來經濟收入和成就感的事業上。

  主持人:什么是“對社會有意義”?

  俞敏洪:最底線的標準是,我們做的這件事情沒危害別人、沒有危害社會,不會給別人和社會帶來負面影響。此處需要特別說明下,有的事情表面上看是有意義的,但背后實際是危害社會的,這樣的事情也不行。比如有人開了造紙廠,表面上造出了紙,為傳播文化起到貢獻,但如若在背后把廢水排到江河中,好的影響和壞的影響就抵消了,這樣的事情也是不能做的。

  剩下的意義可大可小,因為每個人的能量不一樣,貢獻度也不一樣。比如直播賣貨,每天賣點書、賣點產品,也一定程度促進了經濟繁榮,給人們生活帶來了方便,所以不需要把“對社會有意義”想象成雷鋒、焦裕祿那樣。我們每個人都是普通人,抱著一種普通、開心的心情做自己喜歡的事且不危害別人,就是好事。

  主持人:有人喜歡寫書法,有人喜歡打游戲,他們都想通過這個變現,您覺得他們在社會意義上有高下之分嗎?

  俞敏洪:只能說社會意義有所不同。寫書法這件事情自然能增加人類文明的厚度、豐富度,比如蘇東坡寫書法的時候,也沒想到一千多年后我們還在讀他的書法、拍賣他的書法。在當時,這只是一個知識分子自娛自樂的行為,但它最后變成了文化遺產,對人類社會保留了很好的價值。此外,寫書法本身能夠鍛煉人的靜氣,讓人可以安靜下來,不再那么急躁,這也是一件好事。

  而對于游戲,我們現在之所以反感它,是因為很多青少年缺乏自律能力和自控能力從而栽進了游戲之中。此外,還有一些人在游戲上花很多錢,甚至有些能花到傾家蕩產的程度。像我玩游戲就會很自律,玩一個小時我就不玩了,有時候跟朋友打牌,我都會控制得比較好,但是像我這樣的自律并不是每個人都能做到的。

  但不能因此我們就說研究游戲沒有社會意義,不要忘了游戲的存在慰藉了無數人孤獨的心靈,也給人類社會帶來很多的樂趣。我當年在北大,還是坦克大戰的頂級玩家呢。

  所以我們不能否認游戲本身也有正面的作用,但要去思考,游戲所帶來的負面影響應當通過怎樣的設計和設置去規避掉。比如未來隨著技術的發展,能否通過人工智能、人臉識別、身份證掃描等等這樣的系統控制,去規范游戲相關的界限,比如多大年齡的孩子能玩什么游戲等,這樣就能把游戲好的東西留下來,把壞的東西屏蔽掉。

  人類發展的過程中,常常出現這樣的情況,就是一件事情出現的時候,如何發揚它好的一面,如何屏蔽它壞的一面。比如核能,用來發電,就對人類社會做出了無限貢獻,但如果用來打核戰爭,就把人類社會毀滅掉了。所以某種意義上來說,面對任何東西,我們怎么去做或者引導是非常重要的。

  主持人:在今天,很多青年人都很焦慮,感覺自己做好一份能養活自己的工作就已經很困難了,對于這樣的情況,“對社會產生價值”還是一個值得思考的命題嗎?

  俞敏洪:能做好自己的本職工作,其實就是在對社會創造價值。你和同事都做好了本職工作才能推動一個公司的正常運營,公司的正常運營會有商業邏輯,有收入、有支出,就會產生經濟流通、創造社會價值,甚至貢獻稅收,這其中可能就會有一部分轉移到貧困地區、農村山區,社會意義就很豐富了。所以我們沒必要給自己強加一個直接的社會意義,做了這個事情馬上就能看到社會價值,這是沒有必要的。

  當然有一點要弄清楚,我們做的這件事情是不是在坑蒙拐騙。比如我們明知道這家公司在詐騙,但還為了自己的收入參與這個工作,這就很不地道。謀生是要有底線的。如果這家公司做的是正向的事情,是放到社會上能產生正向評價的事情,那你所創造的社會價值就已經在那了。每個人把自己做成正常的普通人,就能為這個社會奠定一個良好的基石。

  03. 我對躺平的看法

  主持人:您怎么看現在很多年輕人想躺平這件事?

  俞敏洪:首先,肯定不能一輩子躺平,否則就可能變成寄生蟲,甚至帶來精神問題。人在沒有意義無所事事的時候,最容易產生精神問題。

  但如果是暫時的躺平,把自己的心態放輕松,思考人生,那無可厚非。作為一個年輕人,最怕的就是在錯誤的道路上狂奔,或者只知道勤奮和努力但不知道到底為了什么,以及無法清醒地認知自己的勤奮和努力到底能不能有效果,否則就是白努力。有些人在錯誤的路上狂奔太久,休息一下是為了想清楚自己到底想干什么。人在正確的道路上狂奔,往往不會覺得累。為什么登山隊員能攀登那么高的高峰?為什么能有那么大的毅力?就是因為目標在他們心中,所以在過程中吃苦受累他都覺得是應該的。人對吃苦受累的忍耐度和我們對那個目標的信心是有直接關系的。所以,在公司工作,沒有人生目標只是行尸走肉,老板讓干什么就干什么的人特別容易累,但他一旦在工作中找到了意義和目標,怎么他都不嫌累。

  年輕人稍微犯點錯誤或者在錯誤的路上奔一段是情有可原的,但孔子說過三十而立。三十歲之前你的人生迷茫、錯誤、背道而馳都可以原諒,但如果過了三十歲,甚至到了四十歲還是在錯誤的人生道路上一路狂奔,基本就沒救了。一個人到了三十歲原則上就應該要想清楚自己這輩子干什么,以及這件事情能給自己帶來什么,并且要堅忍不拔地在這件事情上繼續做下去。

  主持人:可能也是因為這幾年大環境的不確定性,讓大家覺得躺平是一種被動。

  俞敏洪:對,所以我不反對躺平。但每個人都在面臨大環境和不確定性,所以不建議長久的躺平。

  04. 談談我的工作與生活

  主持人:回到您現在的工作,您現在享受工作嗎?

  俞敏洪:我還算比較享受,盡管比較累。首先,我在北大當老師的時候,就比較喜歡當老師。后來做了新東方,我也一直沒有離開老師的崗位,包括現在做直播等,部分意義上也在完善我自己。

  此外,做新東方這么多年,我鍛煉了自己很多能力,也讓自己變得更加成熟,讓自己對中國社會和未來發展看得更加清楚,同時或多或少為中國的繁榮發展起到一定的作用,有一定的社會價值和意義。

  第三,做新東方使我不斷進步,管理上不斷進步,學習上不斷進步。因為畢竟身處教育領域,就得不斷關注教育領域新的動向和發展,周圍出版的新書,就會不斷地去閱讀。

  同時,在新東方30年的發展過程中,我結識了一批真正的戰友。所謂的戰友都在新東方工作過,跟我關系非常好,不僅僅是工作關系或是利益關系,而是能談人生、談思想、談未來的朋友。

  另外,做新東方會時不時遇到挑戰。我的個性不太喜歡挑戰,我在北大的時候天天躺在床上讀書,當年在北大當了六年老師,基本每天有四五個小時躺在床上讀書,到了吃飯的時候就到餐廳打個飯,晚上沒事到未名湖邊走一圈,這就是我在北大的“懶人”狀態。但做了新東方就沒有辦法了,縱身一躍以后就沒有退路。我性格中應對挑戰、困難的能力變得越來越強大。而且因為新東方的存在,我跟國際、世界連接的機會也越來越多,比如參加很多大型國際會議,也很有意思。

  人生需要兩點,一是完整性,二是豐富性。完整性就是我們最好能活得長一點,從頭到尾都能比較一致,或者做事情不至于半途而廢。豐富性則包括我們做的事情的大小,有沒有意義,自己內心是不是喜歡等,這樣當我們回憶的時候,會覺得這輩子還挺值得。從這兩點來看,到今天為止,我還是比較正向的。

  我今年剛好60歲,本命年,面對未來如何進一步完善我人生的意義呢?其實真的不一定非要通過做新東方,可以跟朋友們喝喝酒、聊聊天、開開玩笑,也有可能行走大地、游山玩水,讀讀書,寫點記錄。我現在會把我每一周的行程、思考都記錄下來,一年形成52篇周記,我也會發表這些內容,這些內容對別人不一定有價值,但是對于我自己重新回顧這一年,它的價值意義是非常大的。

  主持人:您今年正好60歲,從大學畢業到現在,這么長的創業生涯中,有沒有覺得價值感缺失或者意義感缺失的階段?

  俞敏洪:還真是沒有,或者是非常少,但確實有懷疑的時候。

  我第一份工作在北大當老師,那時候真的是與天下英才為伍,既包括自己的學生,也包括周圍的同事。我作為一個年輕老師,學生跟我就差了五歲,有些學生的水平其實比我還要高,所以不得不用一種謙虛的姿態去教學,去和學生打交道,我當時教過的不少學生都是我現在的好朋友,就是因為這個原因。同時,當時我周圍的老師也都非常厲害,當時北大留下的一批外語系老師不少都畢業于西南聯大,跟他們在一起就又能學到很多東西。

  后來做了新東方,給當年的年輕人培訓出了很多考試高分,幫他們到世界各地的名牌大學讀書。當年那批90年代的學生現在都在中國很多重要崗位上,引領著中國很多重大的項目,我覺得是挺有意義的。有時候會和他們一起吃飯,他們就會說,“俞老師,當初如果不是你那種瘋狂的、充滿激情的讓我們學英語,我們不一定有那個力量能考那么高的分數”。所以,意義還是有的。

  當然,有時候也會懷疑。當越來越多的中小學生開始學英語、學數學、學語文,當各類培訓機構在中國遍地開花,弄得家長們為了上培訓機構到處競爭,孩子們也特別累,就會覺得這事是不是不太對。所以,我在新東方有一個要求,招收的學生盡可能是那些在公立學校里跟不上、需要拉一把的學生,而不是推動家長的焦慮。

  今年正好“雙減”政策來了,國家也看到了這個問題,再往后新東方要做的事情,比如學生的營地教育、研學教育,能夠帶學生去研究大自然,研究各種各樣好玩的東西,教學生怎么樣有專注力和抗打擊能力,幫助他們培養積極樂觀的個性等等。這樣的話,如果孩子們未來能真正在學科競爭上有所放松(因為現在實際還沒有放松,中國特有的教育體系下,孩子們仍然很緊張),然后走向大自然,走向世界,我覺得還是很美好的。

  到了我這個年齡,會更愿意尋求做的事情是否能給自己的內心帶來某種滿足,這個滿足不是賺了多少錢或者贏得什么榮譽,而是前面提到的,精神的豐富性或者是心靈的滿足。

  主持人:您現在會如何規劃您的一天?

  俞敏洪:比較簡單。首先我的生活還是挺規律的,一般都是早上七點左右起來,晚上十二點睡覺。我也盡可能三餐相對規律,在新東方工作一般吃盒飯比較多。為了保證一定的運動量,我基本保證每天能行走15000步,即使是在辦公室,我也會原地運動。

  第二,盡可能做自己喜歡做的事。新東方現在有很多事情我并不喜歡做。我不喜歡處理日常瑣碎的管理,比如人事紛爭等等,但我知道這是我的義務,所以我每天花6到7個小時在新東方的工作上,剩下的業余時間我更多是讀書。我平均每個禮拜能讀兩到三本書,一年下來,加上翻閱的書,可以達到200多本,如果完完整整從第一頁讀到最后一頁,也能有100本以上。這基本就是我的生活狀態。

  到了周末,如果沒有事情會去爬爬山、逛逛公園,和大自然接觸,和朋友們吃吃飯、聊聊天。我原本有一個計劃,從60歲開始,每年走3到5個國家,每個國家花半個月到一個月,在中國每年走2到3個省份,每個省份走上半個月,同時每年在行走的過程中,寫一兩本游記,但現在疫情期間也不能全世界跑,甚至全中國都不可能,所以這個時間要推遲了。

  主持人:現在每周更新“老俞閑話”公眾號,需要花您多長時間?

  俞敏洪:基本上寫周記,兩個小時就能寫3000字左右,這也不需要花太多力氣,就是把這一周遇到的能記下來的事情記下來即可。不少朋友挺喜歡讀我的周記,覺得文筆挺輕松、活潑,但對于我來說,我不會故意去寫,不會咬文嚼字,而是想到哪句話就寫哪句話。

  主持人:您對您的時間規劃是什么?

  俞敏洪:我對時間的控制是非常嚴格的。人一生中有幾個東西不能隨便浪費,第一就是時間,時間浪費了是回不來的。錢浪費了,后面可以慢慢賺回來,但時間不行,時間過去就過去了,我60歲不可能回到20歲。

  第二是精力。一個人一天的精力是有總量的,有的人精力好一點,有的人差一點,你把精力用到這,就再沒有能量用到別處了,所以你的精力也要用在自己想用的地方。

  第三就是金錢。同樣的一分錢,不同的用法帶來的價值也是不一樣的。我常常舉例,如果有一百塊錢,喜歡吃飯的人就花一百塊錢買兩個菜吃掉了,但是也許有人花二十塊錢吃頓飯,剩下的四十塊錢買本書,四十塊錢再看場電影,豐富性就完全不一樣了。所以,同樣的金錢、時間和精力,用在不同的事情上,帶來的價值是完全不一樣的。

  像我從來不去打高爾夫球,或者跟朋友去唱歌、打撲克,為什么?因為這樣一來,三四個小時不知不覺就過去了,但它的濃度實際上是非常低的。如果我用這四五個小時讀一本書,收獲就會很大,或者用這四五個小時跟孩子在一起,建立濃厚的關系,再或者跟朋友一起溝通對于各種事情的看法,收獲也是很大的。所以我愿意把時間、精力和金錢花在我愿意花且花完不后悔的地方,絕對要花在刀口上。

  當然,對于“刀口”的判斷,每個人的標準是不一樣的,比如年輕人稍微浪費一點時間是比較正常的。我們在北大的時候也做過很瘋狂的事,半夜從北大圖書館出來,扛著幾個棉被到圓明園去。那時候的圓明園一片荒野,我們就在那里的殘碑斷垣下聊天,現在這些事情成為了非常美好的記憶,但這是年輕時候的事。當然我現在還可以這樣做,比如在草原上騎一天馬或者去滑一天雪,那不叫浪費時間,而是生命體驗。浪費時間是指你做了那個事情之后反倒還覺得很空虛,這就沒有意思了。

  主持人:您怎么看待社交?

  俞敏洪:社交當然是有必要的,但我反對濫交型社交或者酒肉型社交。濫交型社交就是什么人都去認識,不分辨這個人好壞高低,去參與的事情也不分辨是濫事還是有意義的事,這是個人判斷力的問題。而酒肉朋友,因為口食之欲,聽到哪兒有飯吃就跑過去了,把自己的時間消磨在一個個飯局中就很沒有必要。我覺得除了普通的社交關系外,一定要有高質量社交,可以交流思想的,交流感情的,或者能建立起真摯友誼的。

  我的社交還分為自愿社交和被動社交。到了我這個狀態一定有不少被動社交,這肯定要去參加,只不過得盡可能少地投入精力和時間進去。比如有些我覺得沒太多意義的被動社交,但又不得不去,我就會縮短時間,我會說“對不起,我后面還有一場,先走一下”,大家也不會太怪你。主動社交就是比較高質量的社交,有時候是自己召集的,召集的原因一定是因為特別能和這些人聊到一起去,甚至能從他們聊天過程中學到很多東西。

  主持人:假設現在您被告知您的生命只剩下最后五年時光了,您會選擇辭職嗎?為什么?

  俞敏洪:如果真的剩下五年時光,我還是會選擇辭職。新東方現在作為我的責任義務,每天不得不消耗六七個小時在上面。如果真的五年以后我要跟這個世界告別,我更希望把這六七個小時耗在更加完善自己人生的事情上。閱讀、旅行、悠閑地行走在世界上,當然我依然會記錄。

  會有人說,就剩五年,你還讀什么書?不如趕快吃、趕快玩、趕快喝。孔子說“朝聞道,夕死可矣”,讀書是內心和心靈的自足,不讀書的人體會不到讀書帶來的內心快樂,這其實超過了很多飲食之樂。孔子說過食色性也,吃飯和男女關系也很重要,但到了我們這個年齡,還是讀書,到大自然中走一走更重要。

  主持人:您會不會對社交媒體刷到停不下來?

  俞敏洪:我會刷,但我會有限制。比如刷抖音、快手、視頻號,我會控制在20分鐘以內。包括回復微信,我也會控制好時間,我早上8點開始上班后就不看手機了,我會在吃午飯前20分鐘把微信消息都處理掉,所以我一天在社交媒體上,包括回復微信消息,只花一個小時左右。當然需要提一下,現在的社交媒體已經是一個信息平臺,這上面會有各種正、反面觀點,所以當我們去刷信息的時候,要有獨立思考能力和獨立篩選能力,要做好對信息的分辨。 

  主持人:這種很自律的生活習慣是從小養成的嗎?

  俞敏洪:沒有,就是年紀大了對什么都沒有激情了,比較容易控制自己。不過我年輕的時候自律能力也還可以,否則不可能用三年時間努力學習考上北大。

  主持人:英文里有一個詞叫Guilty Pleasure,就是有些事自己干了,明明知道有一點Guilty Pleasure,但是還是帶來很大的快樂?

  俞敏洪:肯定會有,就是沒事偷著樂。如果一個人永遠都在想“我干的事情需要得到外界所有人的正面評價”,這沒必要。人永遠是需要釋放的,而這種釋放是在大眾面前、在社會關系中無法做到的。我覺得只要你做的事情是對自己做的,且不影響社會秩序和社會關系,沒給社會造成負面影響,那就沒有關系。比如一個人的時候大吃一頓,或者瘋玩一兩天,只要內心快樂就好。

  主持人:如果給現在的年輕人一些建議,您覺得未來五到十年有意義的工作大概是什么類型?怎么去尋找有意義的工作?

  俞敏洪:不太好說,有意義的工作就是自己喜歡。在未來,會有越來越多的人選擇在家里完成工作,一個人就是一個工作室、一個工作平臺,個人聯合起來形成一張工作網,產生的合作成果可能用在公司或者社會上。實際上每個人都是一個獨立工作者,這在未來是越來越明顯的發展趨向。現在大家尋找一個大公司、大平臺,無非就是為了鍛煉我們跟別人打交道的能力,不一定是我們未來終身的工作取向。

  主持人:最后一個問題,今天正好是4·23讀書日,您作為資深閱讀愛好者,您覺得我們應該怎樣選書?

  俞敏洪:第一,要從自己喜歡讀的書入手。第二,讀書要多樣化。第三,要讀能夠改變自己思維模式,或是提高自己思維高度的書。不管喜歡不喜歡,都要讀一些,因為人是自己思維的奴隸,我們思維的提升就意味著做人的提升。如果天天讀漫畫、讀言情小說、武俠小說、網絡小說、不一定能提高你思維的維度,所以書不能喜歡讀的就讀,不喜歡讀的就不讀。

  讀書讀到一定境界時,通常會有兩個維度。第一,讀了這本書,內心會感到自我滿足。第二,讀了這本書,確實讓你在人生看法上或是對某件事情的觀察上變得更加敏銳,或者高度更高。

  主持人:尹燁老師讀書會有一種速讀方法,您呢?

  俞敏洪:其實大量的書是適合速讀的。讀書的人都有這樣的習慣,比如一下拿來十本書,可能只有一到兩本書會從第一頁讀到最后一頁,其他八本書一定是翻閱的。

  我讀書的習慣是先翻閱,發現這本書寫得很好,就放在一邊后續去一頁一頁地讀,但如果這本書的觀點也就那樣,那差不多看一看翻一翻即可。

  此外,書讀多了之后,有些書的內容是重復的,那就可以直接跳過。比如歷史故事,歷史上發生的事情基本上就是那些,那就沒必要讀那么細,還有一些很爛的書,看第一頁就夠了。現在很多出版社會給我寄書,基本有1/3的書我翻一翻就放一邊去了,因為實在不值得讀。所以并不是來一本就讀一本,否則幾百年都讀不完,我們哪有這樣的生命長度呢?

  主持人:多讀書、讀好書。謝謝俞老師陪我們一個小時。

  俞敏洪:好的,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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