澎湃新聞記者 韓雨亭
今年除夕，中央廣播電視總臺“2022年春節聯歡晚會”（以下簡稱：2022央視春晚）為全國觀眾奉上一道文化大餐。
這是一場通過影視科技“賦能”傳統文化的晚會，音樂短劇、景觀太極、創意音舞詩畫和原生態情景表演，在虛幻與寫實中，優美而驚艷。
用XR、全息掃描的前沿科技，以北宋名畫《千里江山圖》為靈感創作的舞蹈詩劇《只此青綠》驚艷亮相，讓億萬觀眾大飽眼福，舞者以獨步、靜待、垂思等舞蹈語匯把東方意境表達得淋漓盡致；創意音舞詩畫《憶江南》亦如此，以黃公望的《富春山居圖》為藍本應和當前安居樂業，觀眾恍若置身大好河山，飲酒作詩，感受漁父、樵夫和行者的悠然自得，古樸雅趣惹人沉醉。
此舉改變以往春晚的觀演習慣，觀眾不是被取悅，而是在安靜欣賞一幅山水畫。
“這是一種純的視覺審美，觀眾也不看啥，看色調。”中國傳媒大學戲劇影視學院教授游潔對澎湃新聞稱。
2022央視春晚《只此青綠》和《憶江南》在網上引發熱議，網友紛紛留言評論。有位網友稱“小時候看春晚一到歌舞朗誦就想跳過，現在只有歌舞朗誦不想跳過”。
央視公布的最新數據顯示，2022央視春晚平均收視率達21.93%，新媒體直點播用戶觸達49.32億次。
不僅2022年央視春晚，作為省級衛視的北京、天津、遼寧、黑龍江和山東春晚，仍延續和保持北方語言的節目優勢，保持一定的收視率和關注度；位居南方的浙江衛視、湖南衛視和東方衛視，憑借明星效應保持影響力，在年輕人市場占據一席之地。
值得注意的是，河南衛視和東南衛視走出了另一條道路——以中華傳統和區域文化“破圈”。
“春晚”成傳統和地域文化傳播舞臺
近兩年，“春晚”已成中華傳統文化和地域文化的傳播舞臺。
2021年河南衛視春晚的《唐宮夜宴》，今年春晚的《國色天香》，再到2022央視春晚《只此青綠》和《憶江南》，“春晚”定義已悄然生變。
“廣大觀眾對中國傳統文化的喜愛和關注，恰恰說明在這個文化復興的時代，中國人需要把自己的文化自信表達出來。”河南廣播電視臺全媒體營銷策劃中心副總經理、中國節日系列特別節目執行策劃程萬里對澎湃新聞稱。
2022河南春晚《國色天香》劇照。 河南廣播電視臺全媒體營銷策劃中心 供圖2021年2月12日大年初一，河南衛視春晚舞蹈《唐宮夜宴》一炮而紅，該節目運用VR把唐三彩、賈湖骨笛、《簪花仕女圖》等文化物品為背景，讓唐朝“宮女”身段靈巧地穿梭其中，瞬間讓傳統文化活了起來，不少網民直呼“太好看”。
河南衛視趁勝追擊，按照中國法定的七個傳統節日推出了再次出圈的爆款節目《洛神水賦》、《龍門金剛》，此舉開啟省級衛視中國傳統文化現代化表達的方向，即用現代視覺技術把傳統文化和時代潮流相結合，創新出新的文化節目形態。
今年河南衛視春晚推出的舞蹈節目《國色天香》，云集了11位中國優秀舞蹈家，演繹了唐朝白居易、狄仁杰、上官婉兒等傳奇人物，一場視聽盛宴把觀眾帶入大唐盛世，獲得網友好評。
“我們立足中原文化，用時尚的、年輕人喜聞樂見的形式去包裝。”程萬里稱，通過現代科技的包裝，以及對東方美學的思考和精神傳達，能更好體現中國文化之美和核心價值觀。
憑借中國節日系列節目的優異表現，河南衛視在省級電視臺中脫穎而出，占有一席之地。
“根源在于河南廣播電視臺一系列的改革措施。”程萬里稱。
2019年4月份以來，河南省廣播電視臺推動了多項改革。
“臺里給我們賦予敢用人、用能人的權利。”程萬里稱，此舉給年輕導演提供了很大上升空間。
2020年10月，河南廣播電視臺全媒體營銷策劃中心掛牌成立，該中心把分散在不同部門的創作團隊集合起來。
“我們中心集合了文藝導演、紀錄片導演和演藝導演之后，成立了若干導演工作室，工作室負責人競爭上崗組建團隊，中心的所有項目都采用方案競標制。”程萬里稱，新的管理經營模式激發了人才最大創造力，河南衛視2021年春晚節目《唐宮夜宴》導演陳雷就是在這樣大背景下脫穎而出的年輕導演。
“按照以往的正常流程和用人邏輯，以他的資歷是不能執導春晚的。”程萬里稱，由于春晚對每個電視臺來說都舉足輕重，很難交給一位年輕導演來執導，而交給資歷很深的老導演又難以創新，因此春晚由誰來執導很容易淪入尷尬境地。
河南廣播電視臺全媒體營銷策劃中心成立后，導演工作室全部市場化經營，每個工作室都有經營指標，不但要養活自己，還必須有自己的作品。
“我們給年輕導演提供了很寬松的創作環境。比如提供攝像、錄音、直播、轉播、舞美、燈光、美術和設計，還并購一個視覺工作室，形成了創作閉環和團隊作戰的氛圍。”程萬里稱。
河南廣電七夕奇妙游《龍門金剛》劇照。河南廣播電視臺全媒體營銷策劃中心 供圖這也是形勢倒逼出來的創意。
在籌劃2021年河南春晚初期，臺領導就決定按市場化經營的理念去打造。
“我們拿中心其它收入來制作晚會，完全市場化，沒找到冠名商，也沒人來關注，更沒什么資源，唯一資源只有河南。”程萬里稱，河南地處中原腹地，也是中國文化和中華文明發祥地之一。
“我們想以華夏文化之根為契機，通過AR等影視科技的包裝，最終形成了獨特的文化形態節目進行破圈，才形成了今天這樣的局面。”程萬里稱。
《唐宮夜宴》的走紅也成為一個營銷事件，它單點爆破地為河南衛視吸引來許多品牌商和商業客戶，他們紛紛前來恰談合作事宜。
“我們節目主要在互聯網傳播廣泛，讓大家從美的享受中有思考，傳播中國文化自信和力量，而從趨勢上，中國的國潮也在復興，特別是民族品牌、國家品牌和大國品牌，很希望和河南廣電跨界合作。”程萬里稱，此舉把河南廣電的總體經營也帶起來了。
2021年河南衛視《唐宮夜宴》的成功“破圈”引發巨大的鲇魚效應。
今年，全國各家衛視都大膽打造自身特色的春晚，以川味主打的“川渝春晚”，直接做成相聲專場的“天津春晚”，還有閩臺兩岸耳熟能詳的歌曲“歡喜就好”為名的“福建春晚”。
“今年我們就是用盡力氣想如何破題，最終決定把福建的精神面貌、文化特點充分體現出來，這背后是年輕人對自己地域文化的信心。”福建廣播影視集團衛視中心主任洪雷對澎湃新聞稱，《虎年福見 歡喜就好·2022福建新春歡喜夜》（以下簡稱：2022福建春晚）便是以“福文化”作為核心傳播和價值訴求，以此形成年輕人對家鄉認同感和自豪感。
“我們意識到傳統文化和地域文化的價值所在。”洪雷稱。
今年東南衛視播出的2022福建春晚，每個節目盡可能地聯系本地真實景觀、風情、人物和情感，以武夷山為主場景的舞蹈《春日》，講述的是大儒朱熹的高光時刻；張晨光和姜育恒引領的器樂《望春風》在距離臺灣最近的平潭拍攝，表現兩岸的特殊關系；《沙縣的繼承者們》講述的是“沙縣小吃”風靡全國背后的秘訣，《為福建打一條廣告》則是通過知名品牌及企業家引出務實敢拼的精神品格，《岳父駕到》則聚焦福建脫貧攻堅、鄉村振興題材；結尾的《新愛拼才會贏》是閩南流行歌曲《愛拼才會贏》的全新演繹，更是對福建人拼搏精神的表現。
“這次福建春晚沒有采用傳統的棚內拍攝，而是根據地域和民風特色，把多個節目的表現空間放到下屬多個地市的多個場景，用看似隨意的紀實式、劇情式的串聯，如返鄉、女婿上門、企業家拜年等，用心良苦地串起一個個文藝節目，生動傳達出福建特有的敢拼愛贏精神。”中國傳媒大學戲劇影視學院教授游潔撰文評論。
重新定義“春晚”，搶奪年輕人市場
“這或許是我和團隊迄今為止做得最開心的一次春晚，因為是大家都想要的東西。”福建省廣播影視集團東南衛視大型活動工作室負責人、2022福建春晚總導演陳晟對澎湃新聞稱。
他認為，2022年福建春晚最大價值是改變傳統定義的“春晚”印象。
陳晟稱，福建廣播影視集團領導層確定2022福建春晚的基調是“福建驕傲、中國自信”，即從精神氣質上表現“務實 、低調”的福建人，讓福建人看到覺得“很福建”。
2022福建春晚舞蹈節目《春日》劇照。福建廣播影視集團衛視中心 供圖“我們不想再做一個文藝匯演的晚會了，跟全國所有衛視放在起沒任何識別度，除臺標不同，節目編排完全一樣。”陳晟稱，此前他已連續三年擔任福建春晚總導演，既做過保守、常規性的春晚，也力邀過知名藝人和流量小生加盟，但結果均未產生任何“水花”。
“原因很簡單，晚會模式還是很傳統。”陳晟稱，他很早以前就想尋找一些年輕、新銳的年輕制作團隊合作。
2019年，福建廣播影視集團開始內部實施導演工作室改革，此舉給許多年輕導演創造實驗性節目提供舞臺。
“我一直想做一個具有突破性的晚會。”陳晟說，2021年福建春晚時，東南衛視就給了他極大空間，讓他有機會“小試牛刀”，他特別邀請香港舞美設計大師周炳坤，還邀請國內頂級和頭部的設計團隊、攝像、燈光和舞美做了一臺春節晚會，效果很好。
“我原本沒任何期待，但沒想到部分節目上了熱搜，還有媒體主動聯系采訪我。”陳晟說，一家廣電系統的傳媒總共尋找5家在春晚有突破的省級衛視，東南衛視位列其中。
“福建春晚就應該是這樣的水準。”陳晟稱，此舉不但給了他和團隊樹立很大信心，也讓團隊在臺里有了一定話語權。
最讓他感到驚訝的是，盡管做了行業內有影響力的春晚，但預算卻并未增加。
“我們把錢都花在了刀刃上。”陳晟稱，2021年福建春晚已和國內部分一線團隊合作，他初嘗“入圈”甜頭，因此對于2022年福建春晚，開始有信心進一步“破局”，并和團隊定下目標：即以創新、破圈和強傳播為創作目標，講好福建故事，講好中國故事。
這意味著要從形式和風格上全面創新。
“我們決定摒棄傳統的劇場晚會，用影視劇情方式推動晚會進程，完全置死地而后生，誰規定春晚一定就是晚會呢？”陳晟說，這是一次冒險，起初很多人對此持有反對意見，認為不僅破壞了晚會的概念，還擁有很高的操作難度。
“若今年春晚試驗失敗了，我明年就不做春晚了。”陳晟說，他在向福建相關主管部門和集團領導匯報之前，已經帶著被否掉的心理準備，未成想最終獲得了大力支持。
“關鍵還是在于如何獲得年輕人的市場認可。”洪雷稱，中國經濟成長和社會文明進步，讓年輕一代對傳統文化擁有空前的自信，進而鼓勵了大家在此領域大膽和深度試驗。
2021年河南衛視春晚節目《唐宮夜宴》作為改革催生的第一個作品，其關鍵之處也在于成功“破圈”，最終贏得了年輕人的認可。
“每個電視臺都在想辦法吸引年輕人，只是路徑和手段不一樣。”浙江衛視節目中心晚會活動部主任陳學武對澎湃新聞稱。
他說，由于浙江衛視擁有多檔對年輕觀眾具有影響力的綜藝節目，積累了大量的綜藝資源，因此在“春晚”的舞臺上肯定會充分體現這些資源優勢，為“春晚”站臺。
“央視春晚已經成為鮮明的標桿，地方衛視想在春晚上尋求突破，必定要找到新的路徑與手段。”陳學武稱，作為浙江衛視晚會團隊帶頭人，他意識到在“春晚”創意和制作中，肯定要把“年輕化”作為目標形態，同時結合鮮明的地方特色，對浙江來說，典雅敦厚、風雅精致的“宋韻文化”有太多值得深入發掘的經典文本。今年央視春晚的舞蹈節目《只此青綠》是依托于北宋天才少年王希孟18歲時完成的傳世名畫《千里江山圖》；《憶江南》則是以描繪浙江富春江兩岸絕美景致的《富春山居圖》為故事線展開，說明源遠流長的“宋韻文化”絕對可以成為我們今后創作中的藝術寶藏。
2022福建春晚節目《斗海》劇照。福建廣播影視集團衛視中心 供圖“如何保證大家一眼看上去是春節氣氛，還能有年輕人喜歡看的東西，在體現我們優秀的傳統文化同時還能具備鮮明的地方特色，是我們一直想要突破的。”陳學武稱。
2022年福建春晚也是如此，導演團隊從風格上就要求打造一個“不那么晚會的春晚”。
“我們在評估節目的火不火，最重要的指標是，有沒有網感。”陳晟說，無論是節目的語言風格、劇情、氛圍以及廣告植入都很強調“網感”，起碼讓人看不難受，還會放一些梗在節目中，以此和年輕人產生共鳴。
“為何要有網感，道理很簡單，現在人們已經不老老實實坐在電視機前看春晚，數據證明電視端的觀看人群越來越少了，而手機端早已成為各大電視平臺爭搶的戰場。”陳晟說，今年2022年福建春晚的多檔節目上了熱搜，已經證明方向是正確的。
“這并不是說我們的視覺或創意多么高明，但我們邁出了關鍵一步。”陳晟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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