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23日,中國證監會作出生死宣判,PT水仙瞬間凋謝,成為了中國股市10年來第一個出局者。兔死狐悲,曾經僵而不死、有恃無恐的PT一族惶惶不可終日,他們的股市生命以天計、以小時計、以分鐘計,隨時可能突然死亡。在這份死亡名單中,大名鼎鼎的紅光就在其中。在經過了兩天的煎熬之后,4月25日,幸運之神再一次拯救了紅光,證監會批準了它的寬限期申請,它的股市生命又延長了6個月。從一年前開始,我們的記者就一直跟蹤采訪紅光,今天我們將為你撥開籠罩在紅光身上的重重迷霧。PT紅光曾經有過輝煌的歷史,有過壯烈的拼搏,有過震驚中國證券市場的欺詐上市案,它留下了一個又一個難解之謎。我們的記者對紅光進行了長達1年半的跟蹤采訪,下面請看記者來自紅光的調查。
這里是紅光股份有限公司,現在是紅光生死存亡的關鍵時候:如果重組失敗,紅光將難逃被摘牌的厄運,如果重組成功成都福地將取而代之。難怪職工告訴我們現在是紅光快劃句號的時候了。職工在談到紅光垮了的時候,都說:“紅光是沒的搞了,紅光肯定是垮了。怪他們那些當官的,怪不著工人,真的。”
如今在紅光的廠區你很難發現紅光的標志,取而代之的是安成公司的招牌。河南安彩集團已經租賃了紅光的玻殼生產線。實際上紅光與安彩曾經處于同一起跑線,同時上馬彩色玻殼項目,生產同樣的產品,面對同樣的市場,為什么安彩的路越走越寬,而紅光的路越走越窄?雙方的老總談原因時,都認為:市場競爭有先有后,有些新興企業戰勝過去的老企業,這種現象普遍存在,并不能說是他們打敗了,應該說是自己打敗了自己,因為前幾年,包括今后整個市場趨勢,分析來說整個玻殼市場非常好。
記者在調查中發現:現在紅光基本上分兩步走,一步是與河南安彩公司的合作,第二步便是與廣東福地的重組。安彩準備買下紅光現有的 23萬多平方米的廠區,擴建彩玻生產線。而紅光荒蕪的21萬多平方米的彩色顯像管生產基地,將是重組后福地的地盤。其實對每一個紅光人來說,眼瞅著自己的工廠任人宰割心情并不輕松,連看門人都感到丟臉。
記者在采訪中明顯地感受到了紅光廠區里的冷熱不均。安成公司的彩玻生產線紅紅火火,產品供不應求。而紅光的大部分車間已經停產了。紅光的電子槍廠是封條把門,記載榮譽的宣傳欄把時間定格在了1997年。記者沒想到在紅光已經停產兩年的黑白顯像管生產車間,聽到了久違的機器轉動的聲音,一打聽才知道,這是職工在清理最后一批存貨。紅光的黑白顯像管生產線將徹底消失了。
這座爬滿青藤的房子是紅光用了30多年的辦公樓,如今它成了紅光最后的據點。樓上留守的管理人員還有四五十人,他們負責紅光的重組和善后工作,現在二樓的會議室正在召開董事會,知情人告訴我們這是以紅光股份的名義召開的,最后一次董事會了。記者沒有獲準拍攝這次董事會,卻獲得一個重要信息:5月11日,紅光和福地都將召開股東大會,討論雙方的資產置換協議,如果通過,紅光和福地的重組就基本落聽。陳里在紅光工作了20年,如今他在紅光的日子進入了倒計時,他告訴記者,紅光這樣大的一個企業,最輝煌的時候有上萬名職工,而現在6000多職工待崗,在家里面拿著185元的基本生活費。他說:“紅光將在地上消失,紅光其實死已經死了幾次了,這是最后一次徹底地死了。”紅光新老領導班子負責人談到紅光的衰落都是無可奈何,不是紅光人很難體會其中的酸甜苦辣。很多人都在想,紅光由盛到衰,是宏觀環境逆轉造成的呢,還是因為上級領導的決策失誤?是企業領導層內耗的犧牲品呢,還是受整個體制的制約?
紅光股份的前身是國營紅光電子管廠,是1958年建廠的老牌軍工企業。70年代初,紅光試制出了中國第一只彩色顯像管,據說當時讓日本人也覺得不可思議。從那時開始紅光人就有一個夢想:建成中國的彩管生產基地。沒想到卻成了紅光30年也沒能實現的夙愿。原紅光股份有限公司董事長李鐵錘說:“在老的體制搞一個項目,彩管批了13年才批下來,它把什么都耽誤了。”
李鐵錘從1983年到1993年主管紅光的生產和經營。他在任的時候重頭工作就是跑彩管項目,跑了20年也沒有搞定。李鐵錘告訴我們他現在的愛好一是炒股,二是收集古陶瓷。實際上從90年代開始,紅光人就立下了雄心壯志:要一舉完成雙上工程,也就是股票要上市,彩管要上馬,兩個工程要互為依托。紅光人想不到的是雙上工程為起后來欺詐上市埋下了伏筆。原紅光股份有限公司董事長何行毅介紹了當時的情況時說:“在我們彩管項目最迫切需要解決的是資本金的問題,這依靠企業本身是無法解決的,只有通過上市來解決資本金的問題。”
何行毅1962年畢業于南京工學院,志愿到紅光工作,從室主任、車間主任干到了主管生產的副廠長,被職工稱為老黃牛。1993年起,何行毅接替李鐵棰主管生產經營,雙上工程是他在任時的首要目標。1993年紅光改制為股份公司以后,紅光領導一有機會就找上級匯報,尋找上市門路。但當時的發行政策限制了紅光上市。李鐵錘回憶當時的情況,他說:“那時候大牌企業都上不了市,被鎖在外邊了,省里叫鎖大門。當后來那些小企業都上的差不多了的時候,讓這大龍上時,這大龍已經爬不動了。”
1996年8月,紅光突然接到了上級通知,馬上做好上市準備,紅光獲得了上市額度。當時公司的領導層一再強調:上市工作關系到公司的生存與發展,要把股票上市當成一場戰爭來打。紅光從接到通知到股票敲鑼上市,花了不到8個月時間,沒有政府的大力支持,靠紅光一個企業的力量是萬萬不能的。當時成都一流的中介機構都行動起來,為紅光上市服務。沒有人想到,這家匆忙上市的企業半年以后,將給中國的證券市場帶來怎樣的震動。
1997年6月6日,一個刻意挑選的日子,董事長何行毅在上交所敲響了紅光上市的鑼聲,至此紅光雙上工程完成了一項。
1997年紅光在開工報告沒有被批準的情況下,彩管項目匆忙上馬,工程動工不久,據說紅光接到了上級指示,彩管項目必須在與長虹[微博]聯合的基礎上才能獲準開工。為什么被各方看好的紅光與長虹的強強聯合最終流產?為什么這個被紅光人稱作是“釣魚工程”的彩管項目不僅沒能釣上魚,反而是竹籃打水一場空?據回憶,在他們跟成都市的幾個部門一起到長虹去談合作問題的時候,其中有一個干部就談到希望長虹先脫管后跟進。談了這句話以后,長虹倪潤峰就很明確地提出長虹進不進入紅光還是一個問題。在紅光與長虹的合作中,我們能時刻感受到政府這只無形的手。事后紅光的負責人和記者探討,當初如果政府能意識到紅光的困難處境,能不干涉雙方企業的談判,也許紅光就不至于落到今天的地步。與長虹失之交臂讓紅光的彩管項目泡了湯,紅光在彩管基地投入的3億元資金也打了水漂。俗話說,福無雙至,禍不單行,就在彩管夢破滅的同時,紅光的彩玻生產線又出事了。
安成公司的玻璃池爐是在紅光原來池爐的流量上重新改造而成的。懂行的人都知道,池爐是玻殼生產線上的關鍵設備,是用來融化玻璃的。說起池爐它是紅光人心中永遠的痛。紅光上市半年就報嚴重虧損的重要原因就是池爐嚴重超期服役,導致每天要白白燒掉100多萬元。那為什么紅光在上市前要隱瞞設備的真實情況,為什么上市后紅光決策層不能痛下決心停爐大修?何行毅回答當時幻想能拖時間,他說:“那時候雖然已經知道彩玻屬于超期服役,但因為我們黑白的玻殼爐池合同規定是也是5年,但我們使用了10年。所以當時我們有個幻想,就是希望彩玻使用半年,當彩管項目建成以后再停爐來大修。”
據記者了解,紅光彩玻線上的池爐早在上市前兩年就服役期滿,應該停爐大修,公司一拖再拖的目的是為了營造生產經營正常的假象,有利于順利上市。記者調查中了解到:自打1996年年開始,紅光的運氣就大不如前,先是黑白玻殼爐罷工,接著是彩玻爐染病,廢品率急劇增加,生產越多虧損越多。紅光上市前一年幾乎全線停產,勉強運轉的彩玻線也因為池爐超期服役,危機四伏。
據記者了解,紅光的彩撥玻生產線從1990年投產到1998年停爐大修,一直是紅光巨大的資金黑洞,上億的資金化為烏有。通常認為紅光是上市前一年,也就是1996年才開始虧損的,事實真的如此嗎?李鐵錘和何行毅告訴記者:由于沒有汽,90年到92年企業很困難,差點散伙、倒閉。他們上任的時候,紅光正是處于一個經濟狀況最困難的時期,那個時候已經是彩玻爐原材料跟不上,并且欠了人家8000來萬原材料供應帳。何行毅和李鐵錘的話都應證了一個共同的事實:紅光在它紅火的時候已經是危機四伏。就是這樣一個朝不保夕,瀕臨破產的企業,搖身一變,被包裝成了連續三年有良好業績的上市公司。紅光欺詐上市的內幕是什么,隨著紅光的倒下,又有多少人和機構紛紛落馬呢?
1998年4月30日,紅光披露1997年年報,虧損2億元,每股虧損0.86元,上市半年就變臉,引起了證券市場的公憤。同年,證監會查出紅光欺騙上市的所有問題,對紅光行政罰款100萬元。1999年,成都市人民檢察院對紅光欺詐發行股票的行為進行起訴,紅光的高層領導何行毅等6人鋃鐺入獄,紅光成為全國第一個被追究刑事責任的上市公司。2000年底,紅光原董事長何行毅因欺詐上市被判刑3年。當記者問他為了上市,紅光的領導班子采取了提供虛假財務報表騙取上市資格值不值得時,何行毅回答 :“如果不上市,可能紅光這個企業會垮得更快,紅光的職工處境會更困難。”何行毅承認他的行為在一定程度上確實心存賭博心理,他說:“如果我當時能選擇的時候,有這樣一個機會不去爭取的話,肯定紅光職工在垮的時候要罵我的,而作為自己來說也確實會內疚一輩子。”何行毅對自己的行為給一些股民造成的損失表示歉意,但他依舊認為自己的出發點是好的,如果當初他們與長虹合作成功,最后對廣大投資者是有好處的。
今年3月何行毅被假釋出獄,當時他已經在監獄里呆了28個月。出獄以后,他仍然保持愛打橋牌的習慣,每次出門打牌之前,夫人都要替他吹頭。如今何行毅不再愛啃專業書,喜歡看《鄧小平評傳》、《十大元帥的結局》等傳記、歷史書。他至今不后悔當時的選擇。他的夫人對記者說:“你整個上市要經過那么多道簽字畫押,對不對呀?一道一道審查。出了事了推到一兩個人頭上,也未必合理。”
1996年,紅光實際虧損1.03億元,卻虛報贏利0.54億元,造假金額1.57億元。1997年上半年實際虧損6500萬元,作成了贏利1674萬元,虛增利潤8174萬元。即便是1998年公布的令人震驚的巨額虧損1.98億元仍然造了假,證監會的調查結果是實際虧損2.95億元。難怪人們把紅光叫做造假專業戶。
客觀地說,讓紅光虛假上市的決定并不是何行毅一個人作出的,決策班子的大多數人都有一種僥幸,認為紅光只要能上市,其他難題都會迎刃而解。事實證明他們賭錯了。據說,在法庭審判時,何行毅的律師為他辯護,被何行毅拒絕了,他說他是法人代表,應該承擔責任。何行毅一心一意想把紅光搞好,卻最終害了紅光,這不能不說是他的悲劇。與何行毅一起承擔責任的還有紅光上市時的中介機構。
我們在調查中發現,在紅光欺詐上市案上,被卷入的不僅僅是紅光公司和它主要負責人,還包括所有的中介機構。為什么隨著紅光的倒下,一家又一家的中介機構紛紛落馬,紅現象究竟是個別現象,還是有深厚的背景。
成都市資產評估事務所在收取了10萬元評估費以后,根據紅光公司的要求,對原來成都市財務資產評估服務所出具的評估報告做了修改,補進了部分土地價值,使紅光的總資產增加。
寇孟良曾經是四川經濟律師事務所的主任律師,四川經濟律師事務所在收取了23萬元律師咨詢費以后,出具了含有嚴重誤導的法律意見書。被證監會處罰以后,律師事務所一分為三。寇律師曾經是成都有名的證券律師,出事以后被3年停止從事證券業務。他開了一家寇律師工作室,等待著證監會恢復他的證券資格。寇孟良說:“我覺得在制度完善過程當中,我們雖然盡量避免出現這種情況,但是也很難免卻碰上這個情況。我們希望我們這個情況對于制度的完善,能夠作出一點貢獻。”
成都蜀都會計師事務所在得到30萬元收入后,為紅光編造了一連串的虛假利潤,讓虧損的紅光變成了連續三年贏利的質地優良的公司。蜀都被查處以后,主任一病不起,離開了人世,事務所的其他人各奔前程。記者找到了蜀都會計師事務所的辦公地點,早已人去樓空,連一個招牌也沒有留下。
經過層層包裹和偽裝,一家瀕臨破產的企業順利上市了。 據記者了解,證監會處罰紅光的決定下達以后,相關機構和當事人大都提出了申訴。為什么業務一流的中介機構,在紅光上市中集體判斷失誤,為什么出事以后,每家都為自己喊冤叫屈。有當事人告訴記者,紅光上市是典型的審批制的產物,上面給了指標,下面只是走走過場。可股民受到虛假信息誤導以后,損失又怎么賠呢?
紅光上市之初曾經向投資者描述了一系列美好前景,其中最誘人的宣傳語是:大西南將崛起一條彩管生產線,可直到今天,彩管基地還是荒草一片。這幾年不斷有上當受騙的投資者狀告紅光,可都不了了之。那么究竟誰應該為投資者的損失負責任?
按照紅光招股說明書上開列的構想:彩管擴建項目預計1998年底竣工,將為公司帶來23億元的年銷售收入和2.8億元的利潤,彩玻二期工程2000年啟動,實現年利潤2億元。層層加碼的美妙前景,加之公司在各大媒體白紙黑字的承諾,讓投資者產生錯覺,當時人們的評價是紅光將成為長虹第二。股票發行當天,投資者紛紛認購。一位投資者邵培強說:“紅光因為它老總在電視上做廣告,而且召股書上也是講得很好,我覺得紅光這股票值得放在手中,應該可以中長期投資。”
邵培強先后吃進了50多萬元的紅光,這是邵培強和家人多年的積蓄。沒想到買了就跌,平均每天要跌掉好幾千元。邵培強坐不住了,決定從上海到成都實地考察一下。他到上海一了解,得知紅光不行了,其實已經垮掉了。
邵培強不愿意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他想不通為什么被宣傳得極具投資價值的紅光會是這樣一番破敗景象,他在廠區轉了一圈又一圈,最后停在了廠里運料的鐵道線上。在采訪中,他談自己的感受時說:“賺的錢一下子沒有了,回去也沒法交待了,那個時候我就不想回來了,就是等在那里,就讓火車把自己撞死算了。”
邵培強等了很久也沒有等到一輛火車,后來有一個紅光的老職工告訴他,別等了,紅光這幾年效益不好,運原料的火車已經很久沒來過了。邵培強沒想到,想撞火車自殺卻連火車都等不來。邵培強回上海以后,賣掉了紅光股票,賠了10萬元。他說:“家庭也破裂了,錢也輸光了。所以我就在2月21日怎么也爬不起來了,家里人把我送到上海瑞星[微博]醫院住院,也花了上萬元。所以紅光這個事情對我打擊是非常非常大的。”
記者再見到邵培強時,他已經在上海的西渡汽車站開了一家蘭州拉面館。盡管每天起早貪黑,他覺得很塌實。他現在是一邊做小生意一邊還帳。當年買紅光股票的經歷仍然讓他心有余悸。
姚榮仙是率先狀告紅光的小股民。她也是在紅光上市之買了1萬股股票,賠了3萬元。與姚榮仙同時上告紅光的還有10個投資者,他們像秋菊打官司一樣,從浦東新區法院打倒上海市第一中級人民法院,從證監會打到上海市政府。得到的答復要么不受理,要么是理由不充分被駁回。他說:“既然紅光是違反了法律了,那看我們國家怎么保護我們小股民,它應該受什么處理。當然證監會也做了處理,罰他們多少錢,可我覺得這罰了錢以后,對我們股民的損失怎么辦呢?”隨著紅光欺詐上市案的曝光,紅光主要的決策人被判刑,中介機構被處罰,投資者割了血流了淚,在這個事件中悲劇的制造者也是悲劇的主人公。也許紅光當初在證券市場上出生就是一個錯誤,它是紅光悲劇的起點。如今在紅光即將消逝的時候,回首紅光的歷史,留給我們的仍然是一連串疑問:從生產出中國第一只顯像管到最后連名字都沒了,紅光為什么會走到今天?如果紅光不虛假上市,今天的結局會更好還是更糟呢?(記者:梁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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