股市：千點十日

　　□本報駐滬記者　胡天舒　□本報特約記者　冉孟順　□實習生　吳懌

　　6月6日上午11點剛過，上證指數跌破千點，在此前后的十天中，證監會、券商、機構投資者、股民等股市的直接相關各方基于各自的立場，展開了一系列讓人目不暇接的行動。這是15歲的中國股市迄今所經歷的最重要的關口之一，南方周末試圖拼接還原這一時點前后的股市生態，并記錄下市場各方的表情和言語

　　6月6日是個周一，上午10點，一家證券公司的交易員小徐發現盤面出現新變化，“大盤雖然很弱，但是來自基金的賣壓突然消失，開盤后一小時滬市成交僅幾個億。”

　　顯然，證監會此前“誰砸盤誰下課”的警告開始見效。

　　雖然基金不敢再砸盤，但大盤還是繼續下跌。在11時04分，一筆2000手寶鋼的賣單拋出，滬指應聲砸到998點，千點大關終于被擊破。

　　正守候在大屏幕前的招商證券策略部經理黃順祥和同事們一齊目睹了上證指數突破千點大關的歷史時刻。

　　“這是多少年來都沒有過的行情！”雖然跌破千點沒有讓黃順祥感到多大的驚訝，但是當3分鐘后股指停留在998.23最低點時，黃順祥和同事們不約而同地奔到各自辦公桌的電腦前，點擊鼠標購入股票。

　　此前，在長達一個多月的時間里，中國股市始終陰云密布。“五一”長假后證監會正式決定推出旨在解決股權分置難題的改革方案，這是一個爭論多年也困擾股市多年的癥結。

　　伴隨著市場針對改革方案的各種爭論，股市進入了風雨飄搖的急速下跌通道。一位業內人士在某論壇上生動地記錄了5月第三個交易周的情形。羊群效應的巨大破壞力開始發威。先是散戶，后是機構，然后是基金，最后是保險公司，開始從“價值投資”這塊已經被吃光的草甸上轉場，幾個月前那些晚買一天就損失5%的股票，現在是晚賣5分鐘就損失10%。

　　6月1日上午，滬深股市開盤不久，1050點———6年前股市轟轟烈烈“5·19”行情的啟動點———毫無支撐地、悄然而破。千點大關躍然眼前。

　　股市上四散狂奔的景象不僅令坐而論道者感到陣陣寒意，也終于在6月6日這天讓人們看到了光禿的山丘。

　　在接下來的一周內，懷著或憂或喜的心情，證監會官員、券商、機構投資者、股民等股市的直接相關各方基于各自的立場，展開了一系列讓人目不暇接的行動。

　　券商：“新行情很快會到來”

　　6月6日的上證股指注定要在世界資本市場史上寫下一筆。著名財經資訊提供商彭博社的數據顯示，按照6日的收盤價測算，深綜指和上證綜指分別以-18.94%和-18.6%的收益率排在2005年全世界收益率的倒數第二、三位。倒數第一的是委內瑞拉IBC指數，其今年以來的收益率是-33.91%。

　　超跌反彈———證券公司的分析判斷在市場低迷之時卻驚人地一致。

　　招商證券策略部經理黃順祥和同事們6日11點之后都在個人賬戶上買入了若干大盤藍籌股票，比如“長江電力”、“寶鋼”等等。他們購入的理由是，政策面顯示大盤藍籌將是股權分置改革的第二批試點公司，這些藍籌股“在未來有機會”。

　　10分鐘的操作之后，作為部門負責人的黃順祥召集部門會議。“這是多少年來都沒有的低點，我的基本判斷是股權分置已無退路，政府不會袖手旁觀，而接下來肯定有報復性反彈。”黃順祥語氣肯定。

　　在接下來20分鐘的會議中，大家討論熱烈，但對黃的判斷并無異議。

　　“一般散戶是不是覺得擊破千點就很悲觀？”黃順祥反問道。他表示自己畢竟屬于專業研究機構，和一般散戶還是有區別。

　　在上證股指擊破千點的這個晚上，招商證券股份有限公司策略部的十幾位證券分析師在各自的研究領域連夜趕寫研究報告。

　　南方證券研究所所長郭夏南至今仍清楚記得，上證股指突破千點的時間是11時06分。郭夏南在平靜中竟然感到一絲高興：僵局打破，新的行情很快就會到來。

　　跌破1000點引發了南方證券研究所的分析師們熱烈的討論。彭艷說，自己“有些激動”。和彭艷一個部門的田宏偉則夸張地告訴記者，6日是個歷史時刻，“我一天都在興奮中”。田宏偉相信市場又回到了起點，后面一定有反彈。

　　為了紀念自己在第一時間看到了中國股指的超低點，郭夏南站在顯示998.23點的大屏幕前拍照留念。“紀念這個歷史時刻。”郭夏南說。

　　心情激動的不止這些分析師們。遠在香港的瑞銀華寶董事總經理張化橋也感到興奮。

　　那天對瑞銀研究部而言不是什么特別的日子。張化橋沒有召集下屬開會，他也不認為開會有什么必要。

　　6月7日，在悶熱的上海，海通證券研究所緊急召集機構投資者開了電話會議。“我們的主要意思就是認為中國股市的轉折期馬上就要到來。”海通證券策略分析師唐祝益說。

　　在這次面向基金和保險公司的電話會議上，海通證券預期未來政策將作出系統性的調整，比如對股權分置改革作出較為系統性的時間規劃。此外，海通證券還預期將出臺對證券公司實行稅返優惠、取消紅利稅、鼓勵上市公司分紅等相關配套措施。

　　參會的12家機構投資者認為，市場表現出來的迷茫關鍵還在于對政策的迷茫。大家普遍認為，對于未來政策的變化，股權分置試點方案的完善固然重要，但更重要是讓投資者建立起對政策的信心，讓投資者相信政策比政策本身更應受到關注。

　　與券商普遍的樂觀情緒相映照的是股市迅速由陰轉晴的氣象變化。

　　6月6日破千點后，基金重倉股———中集集團股價第一個拉升，在大買單推動下沖至漲停———中集吹起大盤沖鋒的號角。

　　備受矚目的中國國際金融公司席位也出現戲劇性變化，在前個交易日還在殺跌的中金席位，在中集漲停的刺激下也迅速空翻多，在鹽田港A、佛山照明、石油濟柴上大肆建倉回補，三只股票均進入漲幅榜。股指當日在1034點收盤，大漲20點，千點關前，驚魂一刻。

　　當晚，傳說中的“允許上市公司回購”利好兌現。受此消息刺激，第二天即6月7日，大盤高開，但是熊市讓投資者變得小氣和謹慎，只要漲個兩三毛錢，就會引來大批賣盤，在解套盤和獲利盤的賣壓下大盤重新搖搖欲墜。

　　6月8日，神秘資金似乎入場，浦發銀行、國電電力等十幾只大盤股集合競價后漲停———神秘主力似乎在炫耀實力。占股指權重近十分之一的A股巨無霸———中石化開盤半小時后石破天驚般地拉至漲停。市場終于開始興奮。

　　央行所謂600億的券商再貸款的傳聞，也讓中信證券連續漲停，并帶動金融類股票一路飄升。當日，超過100只股票漲停，成交金額不可思議的放大到320億，滬深兩市漲幅均超過了8%，滬市綜指收盤1115，千點危機暫告緩解。

　　證監會：“誰砸盤誰下課”

　　6月8日大盤猛烈井噴，讓疲憊不堪的尚福林等眾多證監會高官們松了一口氣。一位官員私下咕噥說：“這幾天簡直沒好好睡覺。”

　　在股市滑落千點前后數日內，證監會官員行程之密、會議之頻、出臺利好政策之多，均屬歷史罕見。

　　6月1日，在股市逼近千點之際，國務院負責金融事務的副總理黃菊正出席在北京舉行的世界交易所聯合會論壇。尚福林以及滬、深交易所理事長也同時在座。

　　黃菊副總理在講話中表示要“推動中國內地資本市場的改革、發展和開放”。聯想到半年多前，在去年11月初股市跌破1300點時，黃菊也曾發表“資本市場迎來了難得的發展機遇”，以及“提高我國證券金融機構和市場整體的抗風險能力”等言論。黃菊此舉當時也被外界理解為政府救市的態度。

　　6月2日，尚福林赴上海，考察了券商申銀萬國，尚與央行官員一起討論關于券商給予再貸款的支持。當日，股市依然積弱，最低探到1008。申萬打出了“熱烈歡迎來自人總行與證監會的領導”的條幅。這次考察的結果在10天后的央行網站上正式公布：中國人民銀行有關部門擬對申萬和華安這兩家經營正常又無違規起來的證券公司給予再貸款支持。

　　考察上海的第二天，尚福林饒有興致地向上海140多家上市公司老總游說股權分置改革。尚福林對試點方案仍然很樂觀。對于市場中出現的反對意見和激烈爭論，尚福林有些遺憾，但還不乏幽默地表示理解，“老百姓買白菜還要討價還價呢。”

　　尚福林回京后，迅速于6月4日召開證監會內部會議。會議達成統一認識：一定要保證改革進行下去。

　　6月4日是周六。按照慣例，這屬于證監會的“加班會議”。消息人士認為，肯定是看到了周五的形勢，所以召開了這么一個緊急會議。

　　這次會議認為，改革方案推出之后，最重要的是有沒有一個寬松的環境———寬松的環境一句話就是股市必須回升。“所以一定要讓股市直接回升，給老百姓信心，這樣大家才能支持改革。”參會的一位官員說，在這一點上證監會達成了一致。

　　6月5日，周日，證監會在北京召開基金公司聯席會議，200多家基金公司派員參加。尚福林和桂敏杰等一些證監會高層親自出席該次會議。但一些基金老總明顯對這次會議重視不夠，以往聯席會議被視作“冗長而乏味”，因此一些基金公司只派出處長級別的經理參加會議。

　　“尚叔很生氣，后果很嚴重。”一位不愿具名的基金人士這樣調侃基金聯席會議。

　　調侃歸調侃，尚福林的實際表現還是很溫和，但桂敏杰等其他一些官員則表現得相當嚴厲。桂敏杰對敷衍了事的幾家基金極度不滿，“這樣重要的會議僅派一個處級干部參加，是覺得不重要呢還是另有安排呢？我看你們申報產品的時候積極性高著呢！”

　　桂敏杰直截了當地警告基金“不要砸盤”。語氣相對和緩的尚福林則要求基金“講大局———服從資本市場發展大局”、“講政治———支持股權分置改革”。盡管會議中沒有具體的保證和承諾。

　　在這次基金經理聯席會議上，尚主席和桂副主席將4日證監會內部的一些意見傳達給全國的基金經理。此后，香港商報率先刊登出會議內容：上市公司允許股份回購，銀行系基金可入市，基金公司可以用資本金購買基金……

　　基金聯席會議的氣氛總體看來還是比較樂觀。所以當6日中午雖然跌破千點，但是沒有出現恐慌。一位基金經理說，如果跌破千點開始恐慌，繼續殺到980點那就壞了，“那就肯定上不來了”。

　　基金聯席會議之后，消息逐漸在市場上傳開，加上香港商報登的六條措施，從6日下午開始，一部分場外資金開始進場，股指未出現繼續下跌。

　　一位接近證監會決策層的人士透露說：“經過4日的會議，證監會內部關于股權分置改革的方向已經高度統一，那就是必須救市，救市就是救改革。”

　　6月8日，上證指數高開13個點，深能股份、浦發銀行、國電電力等能源、銀行股等18只股票突然漲停板，一下子就把人氣激發起來。

　　接下來的幾天，尚福臨馬不停蹄來到上海，參加上市公司工作會議。尚福臨抓緊一切可能的機會，不放棄任何講壇，向大家闡述改革的重要意義。

　　6月10日晚，中國證監會主席尚福林獲悉三一重工(600031)股權分置改革方案順利通過流通股東的投票表決后，委托證監會上市公司監管部主任楊華致電三一重工董事長梁穩根表示祝賀。

　　千點之后

　　對散戶而言，千點關口似乎也成為他們信心的轉折點。

　　“我每天都看大盤，看著大盤擊穿了千點。”上海有名的股民楊百萬說自己對政策很敏感，非常關注管理層的講話。楊百萬認為股指跌到998.23點很正常，因為一段時間以來市場已經非常恐慌，而5、6日那幾天楊百萬更是“看著管理層說話的語氣一點點不對了”。

　　“別人向我建議趕快買進啊，市場快到底啦。”6月9日下午，記者在淮海路一家證券公司的營業大廳里碰到正在開戶的李女士，她對自己6日擊穿千點之時沒有及時出手感到后悔，“但是當時不相信市場，因為這么些年來人心渙散，我應該在別人建議的時候就趕緊開戶，現在后悔了，第一波的行情沒有抓住。”

　　李女士在一年前果斷注銷了自己的股票賬戶，按照她的話來說是“徹底對股票絕望”。但是在千點行情出現之后的第三天，李女士又走進證券營業大廳開戶。她認為，中國股市已經探底，對于她這樣的小股民來說，投資的時機又來了。

　　但對于沈陽股民馬老爺子來說，千點一刻卻是個悲劇。股指跌破千點大關讓很多股民的心理底線崩潰，馬老爺子就是這樣一位股民，據媒體報道，他在6月7日割肉賠錢出局，6月8日股市猛烈井噴，馬老爺子無法接受這個事實，心臟病發作在營業大廳倒地身亡。

　　人們仍然在為市場的前景而爭論。以孫成鋼為代表的一些股評家開始鼓噪：“大牛市開始，1000點兩年內是看不到了。”

　　然而，深圳某券商交易員李云亮認為：“也許會有大牛市，但也可能只是一波超跌后的報復性反彈行情。若是大牛市，還需要進一步確認；若只是反彈行情，那么998點不是底部。”

　　這一說法并非沒有來由。就在股市井噴的第二天，6月9日，在大盤的反復震蕩中，盤口閃現一道兇光。思達高科尾盤突然被一筆大賣單砸至跌停，6月10日開盤伊始，該股又被牢牢封在跌停板上。

　　思達高科是目前兩市僅存的幾只莊股之一。思達高科背后的莊家，據稱是比德隆還要兇猛的大鱷。思達高科股價跳水，也許宣告莊股時代徹底終結。不過，值得注意的是，德隆系股票去年4月高臺跳水，使得形勢一片大好的“國九條行情”宣告夭折。那么，思達高科股價跳水，也同樣有可能讓千點大關再次接受考驗。

　　在此擔憂下，管理層的利好政策仍不斷出現。在6月13日這天，上證所制定出《上海證券交易所權證業務管理暫行辦法》(征求意見稿)，這顯然為股權分置試點企業的流通股東又提供了一種協商補償的手段。

　　同一天，財政部、國家稅務總局聯合發布《關于股權分置試點改革有關稅收政策問題的通知》及《關于股息紅利個人所得稅有關政策的通知》，對股權分置改革過程中因非流通股股東向流通股股東支付對價而發生的股權轉讓、現金等，暫免征收印花稅和所得稅；對個人投資者從上市公司取得的股息紅利所得，暫減按50%計入個人應納稅所得額。

　　與此同時，央行擬向申萬和華安提供再貸款的消息在其網站上公布。此前在市場流傳最廣的說法是，央行將對12家創新類試點券商提供總計600億元的長期低息貸款。即使有了兩家券商被確認列入央行考慮范圍的事實，但這一傳聞的其他內容至今仍不能得到有效證實，而這兩家券商的入選也是在苛刻的條件之下。

　　不過，券商們倒對此極為樂觀。傳言被列入12家試點券商名單之內的招商證券表示，600億資金是用來化解包括南方證券在內的整個券商的風險，彌補優質券商日常經營的流動性不足。

　　“600億不是救市資金，這可不是平準基金，不是用來買股票的！”黃順祥說。

　　南方證券研究所副所長周龍華也表示，600億再貸款的事情已經準備了大半年，現在是處于落實階段。

　　本周三，6月14日，據《金融時報》報道，中央匯金公司證實其將出資對銀河證券進行重組。成立于2003年年底的匯金公司目前執掌著中國6000多億美元的外匯儲備。

　　從擊穿千點到連日來盤桓于1100點左右，股民們期待股市呈現牛市行情。

　　千點后利好政策一覽

　　6月13日，財政部、國家稅務總局聯合發布《關于股權分置試點改革有關稅收政策問題的通知》，對股權分置改革過程中因非流通股股東向流通股股東支付對價而發生的股權轉讓、現金等，暫免征收印花稅和所得稅。

　　6月13日，財政部、國家稅務總局聯合發布《關于股息紅利個人所得稅有關政策的通知》，對個人投資者從上市公司取得的股息紅利所得，暫減按50%計入個人應納稅所得額。

　　6月13日，為了配合股權分置改革試點，規范權證業務運作，維護正常的市場秩序，上證所制定了《上海證券交易所權證業務管理暫行辦法》(征求意見稿)。

　　6月12日，證監會發布《關于實施股權分置改革的上市公司的控股股東增持社會公眾股份有關問題的通知》，允許實施股權分置改革的上市公司的控股股東通過二級市場增持股份。

　　6月12日，中國人民銀行聲明，正在請示擬對申銀萬國、華安兩家證券公司提供再貸款支持。

　　6月9日，證監會發布《關于基金管理公司運用固有資金進行基金投資有關事項的通知》，允許基金管理公司運用固有資金進行基金投資的行為。

　　6月7日，證監會發布《上市公司回購社會公眾股份管理辦法(試行)》(征求意見稿)，允許上市公司回購社會公眾股份并依法予以注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