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跟班到資本大亨的終結 第一金融要犯石雪出庭

　　□本報記者　吳傳震

　　自1991年進入海南華銀，到2002年身陷囹圄，十年里，建國以來第一金融要犯原海南華銀負責人、大連證券董事長石雪，從一個跪地求饒的跟班變成叱咤風云的資本大亨。他在十年里的所作所為，折射出中國金融業那個特殊時期的某些片斷

　　一張黑瘦的臉，腳趿著拖鞋。此刻，這個留著寸頭的男人正雙眼緊瞪著法庭前方的投影屏幕，惟恐漏掉任何一個細節，屏幕上演示的是一份份驚人的證據。

　　自1991年進入海南華銀信托投資有限公司，到2002年身陷囹圄，十年里，建國以來第一金融要犯原海南華銀負責人、大連證券董事長石雪，從一個跪地求饒的跟班變成叱咤風云的資本大亨。他在十年里的所作所為，折射出中國金融業那個特殊時期的發展圖譜。

　　隨著時代變遷，由亂而治，這個特定發展時期中國金融系統所蘗生的一些毒瘤必然走向末路，因此縱有通天之能的石雪，也在劫難逃，其所在的海南華銀系的大人物也幾乎同時落馬，夏鼎鈞、仰融案先后爆出。

　　令石雪聲名遠播的是在2001年發生的一起事件。他導演了有七家金融機構、上百人參與偽造14億金融信用憑證的詐騙大戲，其中僅無錫一地，就用了3000張身份證造假。不料，2002年初，上報中國人民銀行總行后，被人民銀行發現，隨即報案。石雪此種“盜用國家信用”的行為引起高層震怒，批示徹查。

　　2002年3月30日，中紀委、最高人民檢察院、最高人民法院、公安部等成立專案組對涉嫌此事的機構立案偵查。4月2日，石雪被公安機關監視居住，隨后他的屬下及相關金融機構20余人被抓，該系列案件被稱為“3.30專案”，涉案金額高達264億，故被稱為第一金融大案。

　　據知情人透露，具體領導偵破此案的是公安部經濟犯罪偵查局證券犯罪偵查處，隨后，2002年7月，在此基礎上成立了證券犯罪偵查局，專門從事涉及全國范圍的證券期貨違法犯罪案件的查處，維護金融資本市場秩序。

　　2004年12月13日，在公安機關兩年多的偵查之后，海口市中級人民法院開庭審理石雪的案件。“3.30專案”的其他案件都已審理完畢，此次石雪案是另案開審，石雪案的結果將會關系到其他案件的認定。

　　因人成事

　　在法庭上，石雪被海口市檢察院以貪污、挪用公款、私分國有資產、金融信用憑證詐騙、非法吸收公眾存款及合同詐騙等六項罪名起訴，涉案金額超過44億元，公訴方提供的證據卷宗多達151冊。

　　海口檢察院的一位工作人員說，上億元的案子已是少數，數十億元的大案更是絕無僅有。對這六項罪名，石雪只認罪兩項：金融信用憑證詐騙和非法吸收公眾存款，其余四項概不認罪。

　　石雪從開庭的第一天就緊緊盯著屏幕，一直盯了11天，毫不懈怠。在庭下旁聽的是他的姐姐，自從石雪的妻子竇敏玲出走法國之后，一直由她找律師替石雪辯護。石雪的辯護律師是北京天平律師事務所的原偉律師，曾替多宗經濟大案的主要犯罪嫌疑人出庭辯護。

　　如果沒有遇到夏鼎鈞，石雪可能一輩子只是一個普通的銀行工作人員。

　　1991年7月，交通銀行北京市分行西單分理處會計石雪認識了海南華銀的副總經理夏鼎鈞，被調入華銀工作。他能吃苦，善交際，熟悉業務又勤快，很快獲得夏鼎鈞的信任。

　　海南華銀信托投資有限公司是在1988年由中國金融學院、中國銀行北京分行信托投資公司和北京西城區華遠經濟發展總公司三家設立。后由于一家退出，一家撤資，剛成立的海南華銀，就成了只有一張金融信用證的空殼公司。

　　1980年代末的海南，是個各方利益交織的淘金熱土，經濟特區與金融試驗田的特征使得各路資本紛紛流向海南。夏鼎鈞也從中國金融學院下了海，代表中國金融學院出任海南華銀副總經理，京城的背景令其獲得島上各路豪杰的信任，而夏在金融界(行情 論壇)多年的人脈，使其能從各地銀行融來大批資金。海南華銀就在這個喧囂的年代起步了。

　　但由于海南的金融機構眾多，1989年夏鼎鈞提出到北京開拓業務，隨后海南華銀南北分家，夏鼎鈞負責海南華銀北京辦事處，圈內稱為北華銀，南邊由原海南華銀總經理朱熹豪負責，稱為南華銀。

　　1990年，夏鼎鈞提出了一個破天荒的想法，包裝中國企業去美國上市，從而打破1989年之后美國對中國的經濟制裁，這一設想得到了銀行的支持，從而結識了具有某國家機關背景的三級廚師仰融及其伙伴宮浩，一同實現這個想法，他們選取的項目就是華晨中國(行情 論壇)。

　　在石雪進入華銀之后，夏鼎鈞和仰融運作華晨中國在美國上市正進入緊張操作期。夏鼎鈞經常在美國，由石雪負責國內的資金調配。

　　不久，石雪就成為握有實權的北華銀的財務部經理。由于當時北華銀的工作人員大多是女性，只有石雪一位男性，所以同事都稱他為“石書記”。

　　1992年，“石書記”在交通銀行和四位同事私分25萬元貸款事發。一位熟知整個過程的人士回憶，當時仰融回來要石雪交待，石雪開始時謊稱小事，結果仰融詐怒，一拍桌子，石雪“撲通”一聲跪在夏鼎鈞和仰融面前，吐露實情，請夏仰二人救命。“夏鼎鈞由于心軟”，通過有關方面解救了石雪。

　　自此石雪對夏鼎鈞以恩師相稱。1992年10月9日，五星紅旗在華爾街升起，華晨中國海外上市成功。

　　上市成功給仰融帶來成功的同時，也給華銀留下了巨大的經濟包袱。海南華銀先后調集了12億多元的資金，支持華晨上市，其中此次石雪案發的金融信用憑證詐騙，就是1991年從大連證券、河北證券秦皇島營業部、錦州證券、秦皇島商業銀行、無錫市商業銀行天湖支行、新華證券拆借的十多億的資金。

　　不過，海外上市也給華銀積累了豐厚的政治紅利，這使其逃脫了1993年海南房地產泡沫破滅、金融機構相繼崩潰的大難。

　　不料海外上市成功后，仰融就將當時一同負責上市的夏鼎鈞和宮浩晾在一邊。1994年，夏鼎鈞和天平經濟文化發展公司一同組建了海德國際，打算將國內的水泥企業捆綁到美國上市，再造一個華晨，因此疏于國內業務，海南華銀實際運作全部交給了石雪。

　　因此，石雪由于夏鼎鈞無暇旁顧，開始執掌實權。1993年3月，石雪正式被任命為總經理助理，負責華銀的北方業務，1994年4月，石雪升任華銀副總經理。夏鼎鈞也于1994年向人民銀行海口中心支行提出辭呈，并從1995年開始，不再從海南華銀領工資。從此時，石雪就拒絕將北華銀的賬目和南華銀的賬目合并，自成體系。

　　三年過去，石雪對夏鼎鈞的稱呼也發生了改變，從“恩師”變成“老夏”。同時，從1995年開始，石雪取得了海南華銀1993年參與組建的大連證券的實際控制權。1996年成為大連證券的董事長。1998年5月，石雪接替朱熹豪成為總經理和法定代表人。自此，石雪大權獨攬。

　　執掌大權

　　庭審中前三天，控辨雙方圍繞大連證券的主體性質，進行爭辯。據海口市檢察院指控，石雪貪污公款2.6億多元，挪用公款1.19億多元，私分國有資產264萬元用于個人發獎金。

　　參加庭審的另一位律師表示，如果大連證券不是國有企業，那么就會出現主體不適用的情況，從而起訴罪名不成立，而這幾項罪名足以定石雪死罪。

　　辯方律師原偉認為，大連證券的股東除大連市財政局和東北財經大學兩家所持股份為國有資產外，其余七家股東都有自然人存在，因此不是國有企業。

　　公訴方在法庭上表示，由于其余六家企業代大股東中天航業持股，而中天航業的法定代表人劉勤勤，只是“名義股東”，也是“代為持股”，其實是代國家持股，因此大連證券是國有企業。

　　1994年，石雪的父親石鳳章從中國人民銀行會計司退休之后，被石雪邀請到華銀擔任顧問，其后，一些地方銀行的老總退休之后，也相繼被石雪聘為顧問，石雪拜他們為干爹。這批顧問在業界的影響給海南華銀帶來了融資便利，使得海南華銀這個本已破損的大船繼續航行。

　　從1995年開始，石雪迅速膨脹，身邊的人都稱他為“老大””。出門前呼后擁，派頭十足。一位知情人回憶，當時石雪對手下的工作人員，呼來喝去，有時不滿還拳腳相向。他本人的生活也漸趨奢華，一次小型聚會，竟喝掉20箱高檔紅酒。

　　石雪執掌大連證券之后，一個重要的資金來源，就是發售假國債，從1997年10月到2002年4月，大連證券共賣出假國債24億多元。這是當時大部分證券公司的通常手法。石雪在庭審中表示，大連證券在東北的買債額還不是第一，最多進入前三。

　　1996年左右，石雪開始涉足影視業，花了600萬贊助了張藝謀導演的舞臺劇“大紅燈籠高高掛”，并出資5000萬元參與天地英雄影視文化公司拍攝《大漢天子》。此時，身邊不時有影視紅星流連，石雪對他們極之慷慨。

　　庭審時公訴方提供了一份封查物品目錄，其中80多萬一輛大切諾基，石雪眼睛不眨就送給了曾主演《玉觀音》的男演員佟大為。在北京華銀的宿舍，曾有一年多的時間，大院內的住戶，經常見到一位貌似歌星毛寧的男人住在石雪的家里。

　　記者根據一份知情人提供的即將提送公安部門的舉報材料發現，石雪通過設立私人公司大肆洗錢，牟取了暴利，而這恰恰至今不為人知。

　　1997年后，石雪屢次向金融機構短期拆借數十億的資金，通過和合伙人設立的公司走賬，然后再轉賬到海南華銀上海復興西路營業部，到一級和一級半市場申購新股，然后再施展高明財技，將獲得利潤留在自己的公司里。前后設立“上海欣奇”等十多個公司，大肆洗錢。

　　據了解，舉報人是海南華銀上海證券營業部的財務經理鮑玉萍，曾就此事于2001年12月在蘇州向夏鼎鈞匯報，后鮑玉萍不知去向。

　　在公司內部，石雪的權威不斷鞏固，對公司實行獨裁管理。在1998年之后，石雪基本處于無人約束，無部門監管的狀態。

　　石雪在回答偵查的人員的詢問時表示，“我定下來的事情，沒有人敢提意見的”。有趣的是，從法理上講，他還不是公司的大股東，他所代表的海南華銀在大連證券也不再占有股份。

　　神秘人物

　　庭審第四天，有關“天海大廈”房地產項目引起了雙方的爭辯。公訴方認為，石雪和梁勇相互勾結，采用注冊新公司、簽訂假合同、融資平賬、轉移截留上繳利潤的方法，非法占有大連證券公款17093萬元。

　　石雪在法庭上聲辯，表示之所以隱瞞天海大廈項目，是因為2000年，海南華銀整頓風潮正烈，同時大連證券的部分股權已經被凍結，如果天海大廈被發現的話，肯定會被訴訟保全，他表示他是從保護大連證券的權益出發。

　　接著控辨雙方就炒作英皇國際(行情 論壇)股票一事發生爭議。律師原偉認為炒作英皇國際的股票究竟是大連證券的公司行為還是石雪的個人行為，是看石雪有無將炒股所得占為己有。

　　到了第八天，進行的是關于金融憑證詐騙14億元和非法吸收公眾存款24億元，由于石雪已經認罪，控辨雙方只是互相出示各自的書面證據，甚少交鋒。庭審就在控辨雙方有氣無力的交戰中沉悶地進行著，當天下午，旁聽席上寥寥數人，卻有人打起盹來。

　　第九天早上，一直光著腳板的石雪換了一雙黑襪子。下午的時候，法庭沉悶的氣氛起了變化。一個叫羅賢平的關鍵人物被石雪拉了出來。

　　石雪“能有今日”，與羅賢平的支持不無關系。羅賢平的出現，無疑對海南華銀和大連證券的后期發展產生了重要的影響。

　　羅賢平在海南金融界無人不曉。從目前的材料來看，羅賢平是在1997年開始與石雪走到一起。1997年，大連證券在海口成立海南中乾證券有限公司，之后將55%的股份讓給中金豐德。這家公司1998年在上海成立，總部設在北京。羅賢平是該公司總裁。有媒體曾報道過，該公司和摩根士丹利、高盛等國際投行一同參與或協作收購四大國有資產管理公司出售的不良資產。

　　1998年海南華銀停業整頓，羅賢平擔任清理整頓工作領導小組組長。在羅上任前后，海南華銀將在大連證券的股權轉讓給中天航業。

　　根據記者獲得的工商注冊資料，羅賢平也是華金信息投資有限公司的法定代表人，該公司是大連證券的新股東之一。

　　石雪針對公訴方指控的貪污公款200萬，指出是付給羅賢平的中介費。2000年，由于夏鼎鈞一直向仰融索要華晨上市時欠海南華銀的借款。仰融為了免除后顧之憂，由與仰融、石雪兩人相熟的羅賢平出面，協調海南華銀和華晨在北京簽了一份解決華銀和華晨之間債務關系的協議。石雪在法庭上說，當時“作價3個億，其中500萬給羅賢平”。

　　石雪還在法庭上供述，2000年其從天平經濟文化發展公司的董事長李博倫秘書王某處得到北京控股(行情 論壇)即將收購英皇國際的消息后，立即向羅賢平匯報，羅要求其立即在香港建倉，操作此事，此后，他才委托香港商人張寶麗在香港操作。

　　在法庭上，石雪的律師還拿出證據，證明羅賢平曾經多次接受石雪的賄賂。石雪稱，他曾問羅賢平，“這樣干，行不行？”羅慨然應道：“怎么干都沒有關系，我們擔著。”

　　但據知情人士透露，平日經常往返京港滬三地的羅賢平現在已經失蹤。

　　瘋狂終結

　　在海口庭審的最后一天，公訴方總結陳詞時，認為石雪落此下場，是受累于其“灰色的人生觀”，石雪案將給防止國有資產流失提供良好的借鑒。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石雪的行為也是那段時期權責混亂的金融管理制度的產物。

　　從1994年到2000年，石雪的勢力不斷壯大，但海南華銀原來的副總經理夏鼎鈞并沒有和他發生沖突，依然在忙于操作海德國際去海外上市，不過私下兩人已經貌合神離。夏鼎鈞的家人回憶當時石雪經常作弄夏鼎鈞，令夏氣憤難當，不過每次夏鼎鈞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但2000年，石雪和夏鼎鈞發生了分裂，這起因于仰融。從1994年至2000年，夏鼎鈞不斷要求仰融解決華銀投資權益問題，仰融一直置之不理。2000年，夏鼎鈞去中紀委舉報了仰融，但剛從中紀委出門，夏就接到石雪的電話，質問夏是否舉報他。

　　2001年12月末，石雪約夏鼎鈞吃飯，遭到夏的拒絕。石示好招拒不久，海南華銀的李某舉報夏鼎鈞，庭審時，公訴方出示的證詞，大部分是石雪所作。石雪就此將自己的“恩師”送進監獄，至今沒有宣判。

　　而另一個主角仰融雖與石雪交好，卻也沒有輕松上岸。2002年3月，財政部決定將華晨的國有資產劃撥遼寧省政府，仰融不肯配合，5月出走美國，

　　仰融曾評價石雪說，“膽子比天大，和他一起遲早要跳崖。”到2000年時，海南華銀1991年欠上述的六家機構的借款已經不得不還。這時，石雪了解到人民銀行對信托公司進行清理整頓時，先清償個人債務，便策劃將海南華銀所欠的上述六家單位的債務轉化為個人債務，騙取人民銀行巨額兌付資金。他指揮六家單位偽造了金融信用憑證，篡改會計賬目，但不料東窗事發。

　　一位在金融場打滾多年的老人表示，類似海南華銀和大連證券這樣的公司，只要一人拉來大筆資金，其他人就水漲船高，浮在上面，正是這種經營制度，決定了石雪的地位。

　　這種經營制度，是這段時期證券行業的通病。到2002年9月，大連證券因違規經營被證監會關閉，高管相繼入獄，在大連證券之后，鞍山證券、南方證券、華夏證券相繼被查處。

　　2004年12月23日，持續11天的庭審結束，石雪在法警的監視下回到文昌看守所，等待法律機關的裁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