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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瞭望東方周刊》記者張偉靖/上海報道
寶鋼權證具有一切可供炒作的因素,其火暴瘋狂是如此的“合乎邏輯”
冬日里的中國股市,本如這個季節(jié)般蕭瑟而寂寥,就在這一片沉寂里,伴股改而生的權證市場卻呈現(xiàn)出超乎想像的火熱場面。
如今再回首,更能清晰地去探尋,寶鋼權證作為第一只股改權證背后的利益布局，在三個月一枝獨秀的日子里,其炒作的火暴瘋狂是如此的合乎邏輯。
“含金匙而生”
在中國證券市場,權證算不得全新的事物。股齡在10年以上的投資者對于1992年的寶安權證,到1994年、1995年的配股權證中瘋狂的“博傻”游戲都記憶猶新,其間有人一夜暴富,有人血本無歸。
“當時配股權證炒作過于瘋狂,為了市場的穩(wěn)定,管理層叫停了權證。”《瞭望東方周刊》采訪的很多人對那段歷史的回憶都是這樣的。
而在證券市場上闖蕩多年的投資者周毅卻給了《瞭望東方周刊》一個不同的答案:“因為發(fā)行配股權證一般要有一個多月的交易時間,對公司融資速度不利,所以公司再融資時不再采用這種方式,配股權證也就取消了。”
10年之后,權證重出江湖,此時的權證應為股改權證。“早在國有股減持問題作為一出鬧劇停下來之后,就有人提出要通過發(fā)行權證解決國有股的問題。”港澳資訊的田文斌告訴《瞭望東方周刊》。
交易所側(cè)面證實了這種說法,兩大交易所負責人在回答記者提問表示,從2000年開始,兩所就組織專門力量跟蹤全球權證市場發(fā)展狀況,研究我國證券市場推出權證產(chǎn)品的必要性、可行性,設計業(yè)務方案,并積極做好相關的技術準備。
盡管交易所負責人公開表示,“權證作為一種獨立的金融產(chǎn)品,具有廣泛的用途。目前推出權證產(chǎn)品,對股權分置來說只是提供了一種工具,供上市公司選擇。”
不過,在采訪中,幾乎所有業(yè)內(nèi)人士都表示:“此次推出權證一個重要目的就是為了讓大股東在股改中少支付對價。”
作為首家推出股改方案的國有大企業(yè),寶鋼權證應運而生。6月20日,寶鋼股份以傳真的形式向一些基金公司發(fā)送了股改方案的討論版,該方案的具體內(nèi)容為:10股送1股加2份認購權證和5份認沽權證。
對于這么復雜而且陌生的一份方案,基金顯然不會通過。寶鋼作了讓步,最終的方案變?yōu)?0股送2.2股加1份歐式認購權證,行權價為4.50元,當時寶鋼股份每股價格在5元上下浮動,這一行權價格使得寶鋼權證還有一定理論價值。
寶鋼同時承諾:“在通過股權分置改革方案后的兩個月內(nèi),如寶鋼股份股票價格低于每股4.53元,寶鋼集團公司將投入累計不超過人民幣20億元的資金增持寶鋼股份公司社會公眾股。”
在寶鋼股權分置方案網(wǎng)上路演中,就有投資者問:“明年公司還會有5-5.5倍動態(tài)市盈率嗎?4.5元的行權價合理嗎?”
寶鋼股份董事長謝企華給出回答:“4.50元是對改革后寶鋼股份股票均衡價格的保守估計,我們認為未來一年寶鋼股份仍將有良好的增長,4.50元的行權價格仍會有較大的獲利空間。”恐怕當初謝企華并沒有預料到市場的走勢會如此具有戲劇性。
在上海市牡丹路一家證券營業(yè)部,有著十幾年股齡的老劉向記者分析:“寶鋼權證承擔著為權證造勢的責任,必須起到示范作用,造成賺錢效應,讓大家關注權證,為今后大規(guī)模推出做準備。”
一位上證所人員向《瞭望東方周刊》透露:“寶鋼集團當時不同意交易所發(fā)行他的備兌權證,他希望寶鋼權證能夠炒高一點,給寶鋼股份持股人帶來更多的利益,如果券商一創(chuàng)設,供應量增加,價格肯定受到影響。”
事實上,在上交所官員“權證只許成功不許失敗”的誓言中,寶鋼權證可謂“含金匙而生”。第一只,短期內(nèi)“惟一一只”,沒有“創(chuàng)設”,寶鋼權證具有一切可供炒作的因素,成為短線資金的關注對象。
小陳在杭州一家投資機構工作,他一向樂于做短線投機,在寶鋼權證上市之前,他就向記者表示,開盤就要闖進去,有太多炒作的理由了,而且管理層不可能讓它價格太低的,根本不用分析本身是否有價值。
陷阱還是餡餅
寶鋼權證上市前,各路專業(yè)人士紛紛出馬,據(jù)他們用B-S模型、二叉樹模型、蒙特卡洛模擬等計算的結(jié)果,推測定價在0.50-0.80元,保薦人國泰君安給出的參考價為0.688元。
然而市場永遠不是理論所能計算的。8月22日,寶鋼權證以1.263元漲停價開盤,并以一億多股買盤封死漲停板。1.263元寶鋼權證對應寶鋼價格是5.763元,而當天的寶鋼價格只有4.74元。
隨后短短的兩天,寶鋼權證暴漲40%之后,開始了兩個月的下跌,最低跌倒0.68元。觸底后,從10月28日開始的八個交易日內(nèi),權證價格再度從0.69元飆升到1.68元,累計漲幅高達143.48%,波動的程度讓人瞠目,巨大的交易量更是創(chuàng)下單只權證勢壓全場的態(tài)勢。
與此相對應的是寶鋼正股的一路下跌,在11月14日跌到了近兩年以來的最低點:3.76元,寶鋼集團按照當初的承諾投入20億的護盤資金之后,再次投入20億在二級市場增持,幾十億的資金沒有顯出絲毫成效。
11月9日,監(jiān)管層介入寶鋼權證調(diào)查,發(fā)現(xiàn)“個別會員營業(yè)部在權證經(jīng)紀業(yè)務中確實存在交易前端控制不力,以及為客戶違規(guī)融資等行為”,顯然這紙蒼白的結(jié)果,對于寶鋼權證的炒作沒有任何影響。
股民老劉說:“交易所不可能真正查處寶鋼權證的炒作的,這種炒作對他們是有利的,一定程度上也是他們授意下的炒作,否則以后怎么發(fā)行別的權證,只是太瘋狂了,他不得不做做樣子,炒作資金肯定也明白這一點。”
寶鋼權證的理論價值已為負值,這是每個投資者都能意識到的一點,那么是誰在高價買入這張廢紙呢?
10月份公布的基金三季報顯示,基金在報告期末持有權證數(shù)大多可忽略不計,以價值投資著稱的基金在第一輪暴漲中就退出了市場。
浙江利捷的孫皓向《瞭望東方周刊》介紹了他所了解的浙江游資在寶鋼權證中的炒作:“一幫大戶集中了一批資金在那邊不斷的反復操作,就是靠T+0,特點就是快進快出,以前的莊股都是長牛走勢,先底部吸籌,短線資金把價格炒到高位。而寶鋼權證不一定在底部吸多少,就在不斷拉高過程中吸貨,然后在上面有一點利差就全部跑出來。成交相當頻繁,手上持有的權證不過兩三分鐘,因為資金量大,短線就可以放量到很高,就會吸引市場眼球,速度很快的。”
孫皓介紹:“看著每個席位成交量那么大,其實根本不需要那么多的資金,平均五分鐘把手上的權證放出去,一個小時就可以成交20筆,如果有200萬左右的資金的話,就可以放大到4000萬。”
“這種操作手法和期貨市場有點像,但還沒有期貨市場規(guī)范。期貨市場畢竟還以現(xiàn)貨市場為基礎,價格參考現(xiàn)貨市場,而寶鋼權證完全脫離了正股價格。”一位期貨界人士接受《瞭望東方周刊》采訪時表示。
孫皓提醒:“一些散戶拿做股票的思想做權證,守著權證過夜,真正在里面不斷呼風喚雨的那批資金,權證從來不過夜,過夜是一件很危險的事情。”
在權證不斷熱炒的同時,一場爭論開始浮現(xiàn)。“除了活躍市場以外,其他方面來講,權證的推出是否有利于股改的發(fā)展?”上海新望聞達律師事務所合伙人宋一欣向記者發(fā)問。
“推出權證使得整個市場價值發(fā)現(xiàn)功能喪失,鼓勵了投機,抑制了投資。”銀河證券任承德的觀點,也是《瞭望東方周刊》采訪的大部分市場人士的看法。
東方財富網(wǎng)一網(wǎng)名為“假語村言”的網(wǎng)友對這種說法并不認同,他對記者說:“中國股市死水一潭已經(jīng)多年,既然T+0能把這么多資金招過來,這對市場就是一個沖擊,管理層走出這一步,絕對是好事。”
“從一個市場人士的角度來說,我不需要去研究設立權證的對與不對,我只要按照資金運動的蹤跡來追蹤它,有利潤可圖就可以了。”
不過“假語村言”還是承認:“大部分投資者不適合參與,畢竟這是一個純粹的投機性品種,沒有一定的內(nèi)功進場肯定要遭受損失。”
幾家愁苦幾歡顏
離寶鋼權證行權還有八個多月的時間,不可否認,在這八個月內(nèi),短線資金分分秒秒都可以將價格拉高或者打低,獲取利潤。但是,幾乎可以斷言,在行權期到,寶鋼權證將成為廢紙一張,“博傻”游戲中總要有人埋單。
海通證券分析師的張崎估算,在寶鋼權證的炒作中,投資者至少虧損了12億元。這一數(shù)字在很多人看來還是過于保守。
那么,除了參與炒作的短線獲利資金,又有誰從中獲利了呢?
“管理層和大股東最愿意,券商和交易所更是高興，”港澳資訊分析師田文斌說，“一方面大股東可以少支付對價,另一方面,為券商找出路,首先,T+0交易,券商得到的傭金直接提高。另外對券商來說,創(chuàng)設權證換取的是無風險無成本利潤。”
有一些市場人士認為,QFII(合格的境外機構投資者)在權證行情中賺到了錢。比如,據(jù)深交所披露的超比例持有人名單,截至12月5日收盤,德意志銀行、摩根士丹利和瑞士銀行這三家機構持有鞍鋼權證達到了鞍鋼權證可流通量的5%。而且,QFII所持有的權證并非是在二級市場上主動買入,而是參加股改配售而得,在成本上極具優(yōu)勢。
券商通過創(chuàng)設權證,開啟了一條無風險利潤來源,對于困頓中的券商來說可謂雪中送炭。
有了寶鋼權證巨大的財富示范效應,今后大型國企股改方案中送權證的方法注定會得到非流通股東的認可,大股東可以支付很少的對價就輕松通過。不過大家都懷疑的是,權證擴容的通道一旦完全打開,還會有寶鋼權證的奇跡嗎?
如此方法推進股改,結(jié)果又如何呢,田文斌認為:“市場有沒有行情基于對股改的預期,而發(fā)行權證使得真實的股改對價降低了,對于對價的預期就降低了,好公司不多送股而發(fā)權證怎么會有行情?”
老劉告訴《瞭望東方周刊》:“做了這么多年,現(xiàn)在這個價格我是不會去碰權證的,這就是純粹的賭博,而且我在明處,對手在暗處,風險實在太大。但不是所有的人都這么想,資金的本性,總歸會有很多人看到賺錢機會,經(jīng)不住誘惑去參與的,這就是股民的悲哀。”
老劉還承認:“如果寶鋼權證只有五毛錢,可能我也就買了,雖然它并不值五毛錢,但我覺得有可能賺錢,我還是會進去,人的心理都是這樣的,否則這個東西也就沒人玩了。”
“炒作將歸于平淡”
長期以來,中國內(nèi)地證券市場存在交易品種單一的弊端,大量尋找投資機會的資金急需具有杠桿效應的金融工具。在這種背景下重返市場的權證,自然而然受到短線資金的極力追捧。因此也有一些業(yè)內(nèi)人士對寶鋼權證遭遇炒作,表示應持寬容態(tài)度。
上海天相投資咨詢有限公司策略分析師仇彥英認為,權證產(chǎn)品本身只是一種“市場符號”。在缺乏有效投資目標的時候,投機資金就會抓住這樣的“市場符號”進行炒作,以賺取短線收益。以香港市場為例,權證在一個交易日內(nèi)出現(xiàn)600%至700%的漲幅也時有發(fā)生。在內(nèi)地股市目前相對平淡的情況下,寶鋼權證出現(xiàn)炒作行為是一種正常現(xiàn)象,也并未違反相關法律法規(guī)的規(guī)定。
另一方面,由于權證產(chǎn)品采用T+0的交易結(jié)算方式,即一筆資金在同一個交易日內(nèi)可以買進賣出許多次,這意味著近期每天超過10億元的成交量以及大起大落的行情,也許只要1個億的資金就可以完成,而并非一些媒體所描繪的“每天有10多億元資金狂炒寶鋼權證”。
而針對“寶剛權證價格偏離理論價值,且與正股走勢相背”的論調(diào),一些市場人士則表示,不能因為正股價格已低于權證行權價格,就認為權證已經(jīng)失去價值。仇彥英表示,寶鋼權證是一年期的長期權證,其時間價值及其蘊含的投資機會并不能簡單地按照理論計算來判斷。
國泰君安新產(chǎn)品開發(fā)部負責人章飆認為,投機者風險自擔,只要不存在違法違規(guī)的操作,市場應以寬容的眼光擔待這種投機,而風險承受力弱的投資者則需要適當回避。
新華社11月28日的一篇財經(jīng)觀察文章說,盡管市場對于寶鋼權證遭遇炒作有不同的看法,但有一個判斷是一致的:當權證資源不再“稀缺”,對某一個權證產(chǎn)品的炒作將歸于平淡。
上海天相投資咨詢有限公司策略分析師仇彥英也表示, “隨著越來越多的權證產(chǎn)品問世,寶鋼權證也就失去了炒作的意義。”
為了平抑權證風險,上證所自武鋼權證開始建立創(chuàng)設機制,以使中國的權證產(chǎn)品更符合國際慣例。此外,交易所還完成相關準備,將盡快推出更多的、產(chǎn)品結(jié)構更加完善的權證品種。
上證所有關負責人表示,交易所將盡力保證權證市場供求關系的平衡,維護權證這一創(chuàng)新產(chǎn)品的健康穩(wěn)定發(fā)展。
一些分析家認為,仍然有理由相信,隨著產(chǎn)品的逐漸完善和市場規(guī)模的擴大,權證將擺脫“炒作對象”的形象,真正發(fā)揮其價格發(fā)現(xiàn)和風險管理的功能,承擔起完善證券市場功能和結(jié)構,有效改善市場微觀結(jié)構、化解金融風險的歷史責任,并在股權分置改革的大戲中真正扮演好“創(chuàng)新工具”的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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