堆浸冶金,解決了低品位礦產資源開采的經濟成本問題。有數字可以證明,十幾年里,紫金山金礦產量呈直線上升。從最初的10千克,上升到2005年的11.5噸,產能擴張千倍。近一兩年,紫金山產金近80噸,成為中國第一大金礦。
然而伴隨著露天堆浸,產能擴張。碧田村境況一年比一年糟糕。村長鐘文書告訴南都記者,“以前覺得汀江那么寬,沒想到礦越來越大”。
浸出過程中的泄漏
紫金礦業走出了低成本開發貧礦的新路子,然而在7月初的污染事故中,防泄漏的三重保險同時失靈
而此次引發污染泄漏的銅濕法冶煉廠,同樣是利用堆浸的原理,進行生物浸出。銅礦在金礦的地層下面,最近幾年才開始開發。
濕法冶銅技術曾獲得中國有色工業協會和黃金協會頒發的獎項,由紫金礦業和北京金屬研究總院共同開發,金屬研究院一位研究人員告訴記者,濕法煉銅在國際上是成熟的技術。最大的好處同樣是可以利用低品位銅礦。紫金山也是國內第一個大規模對原礦石使用濕法冶金的礦山。副總裁劉榮春說,這項技術我們研究了十年,又經過了五年的工程化生產實踐。在世界上有20%的銅是用生物濕法冶金工藝生產的,可以提高資源利用率。
事實上,紫金山銅礦能夠利用,在過去看也是個奇跡。據紫金礦業提供的數據,它的平均含量只有0.38克/噸,也就是說,一噸礦石里,只能提煉出0.38克銅,其余全部要作為廢棄物處理。中國有太多貧礦,紫金礦業走出了低成本開發的新路子,被業界譽為“利國利民利自身”資源觀的典范。
之前,紫金礦業曾經多次解釋,濕法冶金是全套循環工藝,不存在含銅廢水外排的可能性。但記者查閱文獻,濕法冶金的過程中,按照紫金山的礦石特點,也會同時浸出鐵、砷,這些重金屬會積累在浸出液里,降低生產效率,在生產過程中,必須不斷處理中間產物。
紫金礦業副總裁劉榮春亦向南都記者證實了這一點。他介紹,為保證不在浸出的過程中泄漏,一共有三重保障,其一是在堆浸的礦堆下面做好底墊,做好防滲;其二是安置集滲井,收集從堆浸的礦堆里可能滲漏出來的溶液。其三是,為確保萬無一失,上杭縣環保局還在紫金礦業的排污口下游安裝了一個水質自動監測器。
按照環保部公布的事故原因,在7月初的污染事故中,這三重保險同時失靈,集滲井和泄洪道被“人為非法”打通,但調查結論里并未闡明,事故屬于主觀故意還是偶然失誤。
“宏觀上我們很好,想不到細節上出了問題”,劉榮春說,“這是深刻的教訓,反映了我們在施工管理上的不足”。
礦山擴產,污染加劇
和上杭紫金相比,武平紫金很少被關注。礦區所在的悅洋片村,水源、農田幾乎全被污染
全世界的經驗都可以證明,在礦山財富堆積的背后,最需要關注的永遠是距離它最近的村莊。但遺憾的是,在飛速發展的中國,它們仍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被忽視。
在距離紫金山不到一公里,相鄰的武平縣悅洋片村,有一座以銀、銅為主,并有金、鉛、鋅、鎵、鉍、硫等共伴生的大型礦床———銀多金屬礦。然而,礦山的發現,同樣給這里的居民帶來災難。隨著礦山的財富越滾越大,村莊逐漸敗落。
這個礦最早在上世紀90年代起,被三鑫礦業和榮和礦業相繼開采,礦洞截斷了地下水,村子里一些農田無法灌溉。一份政府文件顯示,2007年初,這個礦產在武平縣“縣委縣政府主要領導及國土資源局的努力下”,從榮和礦業直接交接給紫金礦業有限公司,成立武平紫金。武平紫金成為紫金礦業集團的控股子公司,根據2008年紫金礦業公示的擔保公告,紫金礦業在其中占股為77.5%。武平縣是第二大股東。
在稍后的擴產環評報告里,對這次轉讓做了這樣的描述,原屬于“福建省武平縣榮和礦業發展有限公司,該公司見礦采礦、采富棄貧的挖洞式開采,既浪費資源,經濟效益較差,又存在較多的采空區,造成安全隱患,尾礦曾對下游村莊和汀江構成危害……為此,由有實力的企業來開發是最佳途徑”。
劉榮春回憶,武平縣對這個礦也不放心,由紫金礦業來進行統一規劃和管理,提高資源開采利用率,安全環保方面更規范。
在接手后的第二年,武平紫金就提出了“日處理2000噸礦石”的擴產計劃,在對應的環評報告里,紫金公司提出“利用其低品位選礦的技術優勢和集團化的運營管理經驗,降低入選品位,重新核定礦區儲量”。
武平縣政府為該礦第二大股東。擴產計劃由武平縣副縣長王云川掛帥督辦,紫金礦業在一年之內完成了對這個礦的擴產。
由三明市環境保護科學研究所提供的環評意見書表明,主要污染源為尾礦庫排放廢水,主要去向為汀江,“擴建工程能滿足總量控制要求。被調查公眾大部分贊成紫金公司收購及擴建”。
但南都記者實地調查,事實絕非如此。
在擴建技改之后,污染并未沒有像引進紫金礦業時期望的那樣降低。
整個礦區就在中堡鎮悅洋片村,由于尾礦庫設計建在一個高坡上,水位高于悅洋片大部分農田房舍。悅洋片共有悅洋村、上村、下村三個行政村,其水源幾乎全部被污染。多位村民向記者證實,更嚴重的地下水污染始于前年尾礦庫擴建之后,悅洋村人用了幾十年的老井水不能喝,家家戶戶挖的水井也不能吃。
村民向記者展示煮過井水的鍋,邊上有一層黃黃厚厚的水垢,水喝起來是咸的。“以前沒開礦的時候,水很清很甜”,村子里的老人周任城說,“現在生水一過夜,就生銹了,不好吃”。
農田全被污染,50年代修的一座灌溉用小水庫,水庫有水渠通往稻田,在水庫被污染之后,田里的泥逐漸變黑,發臭。種出來的水稻越長越矮。村民下田都穿桶靴,如果光腳下田干活,腳也會爛。
和上杭紫金相比,武平紫金很少被關注。即使是此次7·3污染事故后,即使它們只是一山之隔。村民向記者展示照片,在全國記者趕往上杭縣采訪期間,通往武平紫金的小岔路不知何故,還曾一度被用石頭封堵。
關于武平紫金銀多金屬礦的現狀,記者咨詢過紫金礦業,得到的回答是,“現在不管是對汀江,還是對周邊,都沒有產生什么污染”,副總裁劉榮春說,“當然開發肯定對周邊有一些影響,但目前為止,在可接受的范圍之內”。劉榮春說,他們每收購一個礦山之前,都會對它作評估。
但這個評估并不令人滿意。2009年,悅洋片村集體向中堡鎮反映,武平縣代縣長到村里開了代表會,村民小組長、村干部參加,群眾說,水不好吃。縣里干部下的結論是,水沒有問題,可以吃。村民至今沒有看到過環保部門公開的任何水質化驗報告。
碧綠農田變成一潭死水
紫金礦業征地擴建尾礦庫,村民的百畝農田變成了這個村最大的污染源
在礦山的擴張背后,村民的生存環境被逐漸擠壓。在多次征地之后,悅洋村村民戶均只有幾分田,完全無法依賴農耕生活。
在礦山工作也很危險,煉金煉銀的原料劇毒,村子里無人不知。周永紅,42歲,在附近一家小型私人礦廠上班。有一天腳不小心踩下掉進氰化池里,救起來送到醫院的路上就死了。礦廠花錢買了補償。
紫金礦業擴建尾礦庫時,曾引起周圍村民強烈反對。為武平紫金擴建尾礦壩,是第四次征地,在這次征地中,價格有所提高,征收價格從1.2萬一畝提高到2.5萬一畝。
林美英當時還有七分地,征地時,縣里和鎮里每天派工作人員到她家里去。她不答應,她家有個小叔子,在武平某中學教高三。有一天小叔子和她講,自己要被停課了,有人和他說,要是哥嫂的地不同意征,書就不用教了。小叔子停了一個月課后,林美英放棄了,她要鎮上打征地證明,還要求去礦上務工,因為她沒有田,也就失去了收入來源。武平紫金沒答應,說她44歲,年齡大了。
村民的百畝農田變成了這個村最大的污染源。在尾礦庫入庫口,一個大指示牌矗立:“尾礦庫區,禁止入內”。但實際情況是,在村民沒有全部搬遷完的情況下,尾礦庫就投入使用。胡標祥兄弟還住在武平紫金的尾礦庫里,按照設計他的房子未來會被尾礦淹沒,他沒有地方修房子,不愿搬遷,提出兩個條件,一是不影響現有生活水平,二是在田地被征收之后,未來生活有保障。
胡標祥沒有親戚做老師或者公務員,雙方僵持不下。隔一段時間就會有工作人員來勸說他,武平紫金是國有企業,是武平的支柱企業,是稅收第一大戶。
胡標祥的相機里曾經留下了尾礦庫沒被淹沒前的景象,夏天一片稻田碧綠,冬天收割后也是令人踏實的枯黃。可現在,卻是一潭死水,連蚊子都不長,庫水下面還有一些村民來不及搬遷的祖墳,屋前的井已經被淹沒,庫水馬上就要漫過他的屋角。
村民會望著這潭死水發呆,他們曾經懷著依依不舍的心情,刻錄了光盤記錄百畝農田,作為最后的紀念。但現在他們心里很清楚,村民饒衍東說,即使水退了,農田也無法耕種了。
70個癌癥患者
十幾年礦山開采令悅洋片變成名副其實的癌癥村,它是汀江生態惡化的真實寫照
如果說,礦山污染對下游網箱養魚意味著經濟效益的損失,對悅洋村、碧田村村民,則意味著對居住和生存權利的挑戰。
小礦污染也很大,同樣體量的開采,污染可能超過大礦。悅洋人反映附近的金獅寨私營礦冶金,每天有一半的時間把整個村莊籠罩在刺鼻的煙味中。
十多年的開采,令悅洋片區不堪重負。礦山十幾年開采令它變成名副其實的癌癥村,它是汀江生態惡化的真實寫照。
悅洋片三個行政村,一共3000多人,村民不完全統計,過去的五年,村子里已經死了六七十個癌癥患者。很多患者是夫妻或兄弟。最年輕的癌癥患者只有18歲。他們向記者開列了詳細的死亡名單,最多的是胃癌、肺癌、食道癌、肝癌。
管仰文和管勝文是兩親兄弟,分別在2002年和2006年去世,去年他們的妹妹官春春又被檢查出血癌。
官中文和林金娣是夫妻,一個得了胃癌和肝癌,一個得了乳腺癌。他們的一個孩子成了孤兒,現在流浪在外打工。周仁喜和邱永招夫婦也先后因為癌癥去世。
林美英的父親林占欽、丈夫姐姐的婆婆鐘秀子、姐姐的公公溫鄧春,公公的哥哥,都死于癌癥。
村民索賠無門,一則他們很難有能力證明癌癥和環境的關系,二則,礦山前后換過三家企業,責任主體也很難明確。
23歲的周天生患血癌去世了。20歲的周美芳也被血癌奪去生命。她在這片土地上長大,18歲進城讀衛校,去年回老家過完國慶節,在武平發現身體疼痛,在醫院檢查出急性血癌,送到福州治療,20多天后就去世了。她的母親竭盡所能向親戚朋友借了20萬,卻沒有能力救她。背負的債務,將成為這個家庭未來生活的重壓。
悅洋村村民甚至很羨慕失去土地的上杭縣同康村人。被癌癥陰影纏繞的村民沒能力去索要賠償,他們也想搬離被污染的家園,但卻無處可搬。
悅洋片村
(過去5年已死60多個癌癥患者)
紫金山
(7月初引發污染泄漏的銅濕法冶煉廠就在此)
銀多金屬礦(武平紫金)
碧田村(1300村民40人患癌)
同康村舊址
(村民已全部搬遷到上杭縣)
網箱魚養殖區
(從6月底起,大批網箱魚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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