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問寶鋼

　　張翼 來源：中國經營報

　　歷時8個多月，募資250億元的增發在爭議聲中塵埃落定，寶鋼股份(資訊 行情 論壇)一路震蕩走弱，投資者不依不饒。此前以中國鋼鐵企業名義遠赴海外，帶回鐵礦石漲價71.5%的結果，寶鋼的國際談判能力頗受“指摘”。

　　資本市場、輿論場，兩個漩渦難以抽拔，藍籌寶鋼為誰所傷？

　　增發“風波”雖去 陰霾仍存

　　主持人：去年下半年以來，有關寶鋼股份巨量增發、寶鋼集團整體上市鬧得沸沸揚揚，網絡“調查結果”顯示，超過80%的參與者認為寶鋼增發、整體上市是“融資圈錢”、“帶領大盤下跌”。增發、整體上市本身似無過錯，但到今天為止外界仍有批評之詞，指稱寶鋼“太牛氣”，沒能有效兼顧市場反應及基金股東利益。

　　艾寶俊：增發與否不是寶鋼自定的，最終是由流通股股東決定的，在增發問題上，自始至終寶鋼股份以及我個人都在耐心解答市場的猜測與疑問，用心交流、積極溝通。這里我先交代一個背景，2000年寶鋼股份成立之初，曾經提出過海外上市計劃。后來一方面由于全球鋼鐵股持續低迷，另一方面國內一些人士也希望中國優勢企業能“留在國內資本市場”，寶鋼海外上市計劃的實施就此拖延下來，最終寶鋼選擇留在國內資本市場。寶鋼當初在國內發行A股時，也面臨過質疑，但事實確立了寶鋼的藍籌股地位。為了進一步做強鋼鐵主業，提升國際競爭力，我們提出了增發方案，可是來自市場的激烈反應讓人始料不及。為了更透徹地了解市場想法，我們的團隊在謝企華董事長的帶領下奔走于北京、上海、深圳三地，路演式的溝通會加在一起一共開了74場。

　　主持人：據說你們進行了事后總結，一方面認為來自市場層面以及基金股東們的一些意見很中肯，另外一方面對有些意見非常困惑。在溝通會上有基金經理、券商、分析師質問：“增發這么大的事情寶鋼為什么事前一點兒風聲不透露給我們？”

　　艾寶俊：我認為我們在堅持資本市場的規則，如果提前透露會造成信息不對稱，對其他投資者顯然不公平。另外一些投資者毫不避諱地明說發難寶鋼為的是向證券監管部門“逼宮”。這樣的非理性行為讓人無奈，寶鋼無辜，不應成為無謂的犧牲品。去年9月我們和央視合作舉行了“走進寶鋼”的活動，邀請了部分中小投資者到寶鋼實地參觀，然后我和他們現場對話聽取意見。那時候我對投資者說得最多的一句話是：評判一家公司好壞優劣，就如同看一個人一樣，不要盲聽盲信，看就看它的歷史，看它過去說了什么、做了什么，是否言行一致、誠實守信。這是最關鍵的。寶鋼絕不會為一次增發葬送掉以前所有的建立在資本市場的良好記錄。

　　鑒于市場反對聲音太強烈，今年年初，有人建議放慢節奏，進而逐漸放棄增發。可廣大投資者不干了，向證監機構呼吁盡快增發，宜早不宜遲。稍后，證券監管部門原則上審核通過寶鋼增發方案，增發時間確定在全國兩會之后。回過頭來看寶鋼增發，我們從來沒有放棄與廣大投資者的交流與溝通，盡最大可能兼顧、均衡市場。事到如今，我對增發的最終結果很滿意，但股票的表現讓我不滿意。經歷本身也是財富。所謂的增發風波總算過去了，這次考驗使寶鋼、使我們管理層更加成熟，做事更加謹慎，做任何事情太順利未必就好。

　　主持人：上市5年來，寶鋼股份以藍籌股形象示人，收獲了幾乎所有的榮譽獎項，被譽為“投資者關系”楷模之一。但是近一段時期以來，寶鋼股份最受關注也最受爭議，因為它的一舉一動都會對國內資本市場產生舉足輕重的影響。寶鋼股份業績表現無可挑剔，股價卻一路走低持續下跌，且跌幅有加大之勢。股價陰跌是表相，關鍵是增發之后的寶鋼拿什么給予股東清晰、明朗的回報。

　　艾寶俊：股價下跌不是我們的錯，投資者沒有理由埋怨寶鋼。當前股市的低迷是資本市場整體出現了問題，而不僅是哪一家公司的問題。寶鋼一直很珍惜市場給予我們的榮譽，遵守市場的規則，兌現對市場的承諾，通過高比例的現金分紅使廣大投資者分享我們的經營業績，很快我們就將進行分紅，每股0.32元。而且寶鋼已向市場承諾，每年的現金分紅比例不低于當年凈利潤的40%，這是寶鋼對股東的最直接、最清晰的回報方式。作為經營管理者，我對寶鋼的業績負責，我可以保證公司的運作將更加透明、更加規范，但我無法靠著主觀意愿去左右、去改變股價。股票價格由投資者決定，但質地優良的上市公司對資本市場無疑是最好的支撐。我堅持認為，寶鋼的價值被遠遠低估了。對于股價我很關心、很在意，也很著急，但我無力改變它。如果股價持續走低，我很想認真地問投資者一聲：為什么？

　　寶鋼的“盛世危言”

　　主持人：上世紀80年代的特殊條件下，有賴于國家政策性傾斜、支持，寶鋼得到了超常規發展。對此，寶鋼人自己有個說法：“國家投資了一個寶鋼，我們還了一個寶鋼，自己又建了一個寶鋼。”雖為國內最大的鋼鐵企業，寶鋼目前的年產鋼量僅占全國年產鋼總量的9%，集中度還比較低。一旦失去國家的政策性支持和保護，科技創新主導下的寶鋼靠什么延續繁榮？

　　艾寶俊：寶鋼是在改革開放之后建立起來的，它不是傳統意義上的國有企業，不管外界怎么說，按照我的理解寶鋼是個“新企業”。和其他國有大型企業相比，寶鋼沒有“企業辦社會”的沉重負擔，國內領先不是寶鋼的目標，這些年來我們設定的對標對象也多是國外最具競爭力的鋼鐵公司。鋼鐵業是我們國家最先參與國際競爭的行業之一，我們面對的是一個高度市場化的產業環境。近幾年來，寶鋼在全球鋼鐵企業競爭力的排位從第七名上升到了第三名，但是我們也清醒地認識到同世界一流鋼鐵企業比，寶鋼在產業規模、高端市場占有率、持續的成本優勢、自主知識產權和核心競爭力方面，還有很長的路要走。鋼鐵業是一個規模效益非常顯著的行業，寶鋼要延續繁榮，只能靠進一步做大做強。

　　在市場需求過快過旺的大背景之下，一味追求規模的鋼鐵企業太多，對自身競爭力的提升不夠重視。在行業過熱的大背景之下，也總會給人一種幻覺，不管什么企業大煉鋼鐵都能賺錢。行業相對飽和之時，才是真正考驗鋼鐵企業的時候。現階段中國經濟的發展決定，長期之內鋼鐵的集中度都會比較低。我的分析，3年之內中國鋼鐵行業將興起新一輪并購潮，屆時產業集中度必然提高，寶鋼絕不會錯失機會。

　　主持人：作為惟一代表中國鋼鐵企業參與國際談判的企業，自宣布接受鐵礦石漲價71.5%之后，寶鋼就處于各方關注的焦點。國際鐵礦石價格暴漲雖尚不至危及中國鋼鐵產業安全，但中國鋼鐵業特別是寶鋼是否應該反思，如何在國際礦石交易談判中增大“話語權”？鐵礦石已經在事實上成為中國鋼鐵業遭人拿捏的“軟肋”，國內鋼鐵企業以及家電制造等下游企業對寶鋼也有怨言，覺得寶鋼的談判能力不夠“國際化”。

　　艾寶俊：商業領域的事情要按商業規則辦事，鐵礦石漲價潮起來的時候，國內鋼鐵同仁意識到了團結的重要，寶鋼第一次能夠代表中國鋼鐵企業獨立參與國際談判，這是個巨大進步。很多人對寶鋼參與國際談判得到的結果“失望”，但我要說，寶鋼的表現其實很成功，我們內部相當認可、滿意。先是鐵礦石漲價71.5%，緊接著澳大利亞必和必拓公司要求追加30%漲價幅度，為什么會出現這種情況？有兩個背景不能忽略，其一，中國鐵礦石需求旺盛；其二，因為中國礦石交易市場運行不規范，國際鐵礦石的低價大部分被中間商占據、享有，交易并未依照國際慣例直接供應下游鋼鐵廠。過去，國際鐵礦石巨頭們一直吁請中國遵循國際慣例。所以在談判開始時，國際鐵礦石巨頭的本意是給予中國差別礦價，國際上一些鋼鐵廠也隨聲附和，對此寶鋼堅決反對并加以抵制，最終沒有個案對待。如果由著對方開口，針對中國鋼鐵企業，鐵礦石的漲價幅度遠不止是71.5%。

　　“治理”寶鋼

　　主持人：國有企業治理機制，單一的股權架構，寶鋼在公司治理上的相對劣勢，會不會成為發展的最大阻障？盡管寶鋼已經成為國資委試行新董事會制度的央企之一，但董事會成員構成的調整仍然顯得十分緩慢。

　　艾寶俊：2004年6月，寶鋼被選定為國資委試行新董事會制度的7家央企之一，成為央企治理制度變革的“試驗田”。董事會的結構歸國資委管，目前還沒有明朗化的可行性方案可以公開，不過已經進入到了最后階段。我估計一個月之內應該會有具體方案出臺，有一點基本確定，在董事會成員構成中，外部董事將會有大比例增加。賦予董事會的權力會更多、更到位，強化決策、運營的力度與透明度。經過這次改革，寶鋼的董事會制度會趨于合理。

　　主持人：整體上市，將企業通盤置于市場監督之下，利用外部約束機制，對提高寶鋼整體治理水平不失為一種治本之道。對于寶鋼集團整體上市，分析人士多以“利空”相看，認為整體上市后，業績提升相當有限。

　　艾寶俊：增發收購完成后，公司與寶鋼集團的關聯交易總額、向關聯方銷售及采購的關聯交易金額大幅減少，關聯銷售額占主營業務收入的比例以及關聯采購額占主營業務成本的比例大幅度下降，從而減少了集團內鋼鐵資產的同業競爭。整合目標資產的現有資源、擴大生產規模、強化市場地位是寶鋼整體上市的戰略目標，為的是通過一體化的經營管理，實現經營的規模效應、協同效應和資源優化配置，提高運營效率。根據2004年寶鋼股份及目標資產的模擬數據，粗鋼產量將從1187萬噸增加到1850萬噸以上，提高56%。增發收購完成后，拓寬了公司業務領域和產品結構，形成碳鋼、特鋼、不銹鋼三大門類完整的產品體系，使寶鋼在三大門類均處國內和全球的領先地位。同時，公司產品的差異性進一步擴大，對單一下游行業和單一品種的依賴將進一步降低，從而增強抵抗經濟周期波動風險的能力。

　　我希望廣大投資者有機會到寶鋼看一看我們此次增發收購的目標資產，我們收購的絕對不是傳統意義上的上鋼、梅山資產，而是經過脫胎換骨改造后的新資產，目標資產的潛力隨著新產線的能力釋放將得到進一步發揮，形成寶鋼股份新的利潤增長點，每股收益將會增厚，從而進一步提升股東價值。A股增發、收購集團資產將提升寶鋼股份的核心競爭力，這是我回應外界質疑的基本觀點。

　　主持人的話

　　寶鋼喘息

　　面相神態、言談舉止，艾寶俊都給人一種厚道之感，這和人們思維定式里寶鋼在資本市場“霸道”與“張揚”的形象大相徑庭。“增發風波”鬧騰得最兇時，艾寶俊的對外發言常被解讀為“老實人”的實在話，略顯文弱的艾寶俊未必簡單，他寧愿以“弱勢力”的姿態去沖抵資本市場的種種詰責、敵意。

　　盡管股價不停地往下掉，艾寶俊多少還是慶幸“增發總算做完了”，要是拖至當下，等待寶鋼的或許是暴風驟雨式的貶損。

　　增發過后，寶鋼在喘息。

　　鋼鐵行業拐點似已顯現，高位運行難以持續，未來走勢將是不可逆轉地下行。據此，市場分析人士建言：“不要輕易介入該類已不在景氣周期的股票。”寶鋼股份在資本市場的際遇與時下鋼鐵市場之亂大可類比，事實上，也確有人懷抱炒股票的心態炒作鋼價，這就為鋼價大跌蒙上了投機作祟的陰影。

　　有人唱衰有人鼓噪，理性看待、對待鋼價實屬必須。“鋼價不能再高了，已經是高點的極致了，再高的話勢必對下游產業產生影響。”去年下半年以來，包括今年全國兩會期間，艾寶俊一直在呼吁，負責任的鋼鐵廠家應該對價格行為加以控制。不過，艾寶俊同時認為，鋼價還會在高位上運行一段時間，未來一年之內，鋼鐵價格不會暴跌，而是以微調為主。從寶鋼股份發布的三季度調價公告可見，絕大部分產品維持二季度價格，部分品種鋼價格上調。國內鋼鐵市場素來惟寶鋼馬首是瞻，但這一回，寶鋼的單邊行為能否挽救鋼鐵行業的整體“頹勢”？

　　“拐點說”尚存歧見，行業整合加劇卻是不爭的事實。鞍鋼加緊合并本鋼，武鋼有意并購杭鋼、重慶鋼鐵，寶鋼則是一副氣定神閑的架勢。或許，寶鋼的心思全在廣東湛江，寶鋼要在那里斥巨資建造千萬噸級鋼鐵基地。醞釀、籌備多時難上馬，湛江項目簡直成了寶鋼的一大心病。抑制重復投資，從量的擴張轉變為質的增長，此乃宏觀調控的目標。加之整合、緊縮為主旨的鋼鐵產業新政橫亙在前，寶鋼繞得過去嗎？

　　迄今為止，仍有偏執的投資者對寶鋼在資本市場的行為“耿耿于懷”，在他們看來，寶鋼的當務之急是重塑品牌形象。這又給寶鋼、艾寶俊們出了個不小的難題，他們不擅長這個。長期以來，在公眾場合、在路演現場，寶鋼高層一直以謹言慎行的方式自我拿捏，惟恐一不留神成為眾矢之的。樹欲靜而風不止，寶鋼的領頭羊地位決定了它要承受更多的風言風語。民營鋼鐵企業有一句話：“只要寶鋼在做的事情，我們不用論證就可以比他們做得好。”不少時候，民營鋼鐵商總是暗中叫勁，將寶鋼定義為“趕超對手”，盡管他們明知10年之內都不可能趕上寶鋼。鋼鐵產業中的民企新力量有很多地方值得寶鋼學習，比如快速決策、快速反應的機制。寶鋼有自己的無奈，“政企分開、產權明晰、權責分明、管理科學”16字要訣，寶鋼能做的惟有“管理科學”。

　　綜合來看，寶鋼之困依然在資本市場，寶鋼需要給出投資者一個“清晰的未來”，以在股市贏取“明朗的今天”。

　　八卦老板

　　你如何評價“頂頭女上司”謝企華？

　　記憶中，她幾乎沒有時間概念，精力過人，在公司里的言語也不多。她是位意志堅強的偉大女性，之所以這么評價，是因為我看到了她成功背后不為人知的艱辛。

　　表達出激勵你前進的人生觀。

　　自我超越。我是個理性的人，希望按規則辦事，工作上我崇尚體系的能力。企業規模足夠龐大時，靠的是體系能力而非個人能力。

　　正在思考的問題是什么？

　　如何不斷提升企業競爭力。

　　相信性格決定命運嗎？

　　不相信。知識和修養很重要，某種程度上來說，修養更重要。

　　經營企業最不能容忍的缺點是什么？

　　看不到缺點之所在。

　　你希望有生之年可以經歷的最大冒險是什么？

　　橫渡長江。

　　艾寶俊：45歲，1988年在東北大學獲企業管理碩士學位，高級會計師，第十屆全國人大代表。1990年至1991年赴美國培訓深造，1994年9月加入寶鋼，1998年任上海寶鋼集團公司董事、副總經理、總會計師，2000年起任寶山鋼鐵股份有限公司副董事長、總經理。寶鋼股份是全球最具競爭力的鋼鐵企業之一，在世界權威機構WSD(世界鋼鐵動態)對2003年全球鋼鐵企業競爭力排名中，寶鋼股份名列第二，僅次于韓國浦項制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