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報記者 陸玲 發自北京
雖然過會毫無懸念, 但沒能戴上“全球最大IPO”的桂冠,卻可能創下最低的國有銀行發行價,三年辛苦推進最難的銀行IPO的項俊波, 在興奮之余, 也不免留下一絲遺憾。相比于其他三大行,在外部市場急劇惡化的時刻,掌舵農行“逆市上市”的項俊波,無疑將面臨更多的挑戰。
6月9日下午,中國證監會發審委毫無懸念地審核通過了中國農業銀行的IPO申請,標志著國有商業銀行股改上市工程即將收官。
自2007年6月走馬上任農行行長,面對國有銀行改革最后的老大難,農行董事長項俊波曾自信地表示:“要在3年之內使農行發生顯著變化,5年內發生根本變化,爾后,將力爭用10年時間把農行建成世界一流大型商業銀行。”
據時代周報記者了解,項俊波最著名的私下言論就是“農行為啥這么多年沒有上市,主要是我沒有去,我來了,農行就上市了。”
不可否認,出掌農行三年,這位越戰老兵、“文學青年”、曾經的審計署副審計長、前央行副行長項俊波,壓力每天都存在。尤其是在沖刺IPO的這段時間,每天滿負荷工作,讓其眼里更多了一些血絲,更加清瘦了幾圈。
雖然過會毫無懸念,但介于目前國內外資本市場低迷,農行IPO不得不縮水,甚至可能創下最低發行價,與一度夢想的全球最大宗IPO失之交臂,這對于三年辛苦推進最難的農行上市的項俊波來說,應是興奮之余留下的最大遺憾。
作為這條“大船”的舵手,三年里,項俊波都做了些什么,即將到來的路演又打算如何向投資者講故事?之后又將如何用其激情澎湃的詩人氣質,描繪出農行更燦爛的明天?
逆市上市
6月10日,繼A股過會后,農行順利通過港交所H股聆訊。6月11日下午4點半召開的農業銀行分銷商會議上,農行確定了詢價和上市的時間表。
根據時間表,農行6月17日公布招股意向書,并開始A股路演。18日開始詢價,25日確定價格區間。此外,農行要求承銷商在7月6日完成申購,確保7月15日A股掛牌。
而各方也在積極為農行上市進行各種讓道或鋪路:央行連續三周向市場凈投放3250億元;證監會核準新發基金400億元;險資和其他機構資金蓄勢待發。更早些,五大國有商業銀行中第一家上市的交行副行長和第二家上市的建行高管出任中投、匯金的主要負責人,被認為管理層為農行做大量的專業人才鋪墊,加快中國農業銀行上市進程。
一切都在有序地跑步前進。然而此時的資本市場與當年工行、中行、建行上市時已經有天壤之別。
2008年百年不遇的金融危機、2009年天量信貸投放、2010年持續蔓延的歐洲債務危機……中國A股市場低迷,銀行股目前的估值接近2008年金融危機時的最低點。據WIND數據統計,目前14家上市銀行加權PE值僅為10.06,PB值2.08。而在2008年市場預期最糟糕之時,銀行股PE、PB也僅跌至13.4倍和兩倍。
因此, 6月4日農行A股招股說明書披露的融資規模不得不縮水,A+H首發不超過476.47億股,以目前普遍不高于1.6倍平均市凈率(PB)發行,即定價約2.5元,超額配售后融資規模將達209億美元。
“從目前行情看,2.5元肯定發不了,1.9元就不錯了。既然高不了,不如低。”有農行內部高層告訴時代周報記者。
“農行為什么一定選擇在股市暴跌的時候上市?很多人不理解,包括農行的很多員工也不理解。”農行總行高級經濟師何志成在接受時代周報記者采訪時表示,2010年是中國實行發展模式轉變的元年,未來的發展將以農村以及縣域經濟為主,經濟增長的亮點不是大城市,而是新農村。農村要真正獲得發展機遇,必須有國家整個經濟發展戰略的配合。需要極其強大的金融支持,而農行恰是做好各項準備的唯一一家國家級銀行。農行是目前全世界唯一一家能夠銜接城鄉二元結構的大型商業銀行,更是國內唯一一家營業網點遍及鄉鎮的商業銀行,是國家推動經濟發展模式轉變的‘王牌’。”
“可以說,農行選擇在這個時候上市體現了中央決心推動城市發展向農村發展、均衡發展‘回流’的決心,體現了農行對中央決心改變經濟發展模式戰略的敏銳感知。”何志成說。
至于超低價,上述農行內部人士告訴時代周報記者,“有兩個好處,一是盤子小,對大盤有好處。之前市場恐懼農行上市,是恐懼農行高價發行,現在低價發行,上漲空間大。而且便于農行向國家要特殊政策支持。比如可以發內部職工股,這樣分紅概率大于建行、工行。”
剛柔相濟的風控高手
今年53歲的項俊波是中國金融業從業經歷最豐富的銀行家,曾先后任職南京審計學院副院長、中國審計署副審計長、中國央行副行長并執掌央行上海總部。
2007年7月,項俊波以央行副行長空降至農行擔任黨委書記兼行長,被認為是再三權衡的選擇。據接近項俊波的人士稱,項俊波擁有成為頂尖銀行家所應擁有的品質,謹慎與大膽改革的精神兼具。這種精神對于農行顯得尤為重要。
具有深厚審計專業背景的項俊波特別關注農行的風險控制。剛到農行,一組嚴峻的數據讓項俊波感到如芒在背:2006年末,農行不良貸款率23.43%,同年主要商業銀行不良貸款率7.5%。當年末,農行各分支機構出現了243.06億元違規經營問題,略低于國家開發銀行的245.72億元,居第二。擺在他面前的農行幾乎是“沉疴纏身”。
2007年11月8日,項俊波宣布在農行內部改革上,率先改革風險管理體制。農行風險管理將由分散管理向集中管理轉變,由單一風險管理向全面風險管理轉變。“率先改革風險管理體制,是農行做好股改準備工作、完善內部治理結構的重要舉措。”
此后,農行內部迅速刮起了一股審計風暴,每一級總分行都派駐了審計人員,同時審計人員又歸上級單獨一條線管理,通過加大審計力度控制風險。
農行內部相關人士告訴時代周報記者,項俊波是本著將風險控制到極致的態度去做的。上任三年來,農行在內部風險管控方面的確發生了很大變化,“之前的農行大案要案層出不窮,每年的違規、涉案金額都是幾百億元(人民幣),現在農行的操作風險下降很多。”
兩年后的2009年末,農行的不良貸款率已下降至2.91%,涉農貸款不良率為4%,比當年初下降2.17個百分點。
戰爭火線鍛造的剛硬勇氣,文學夢想散發的激情和多年審計經歷造就的嚴謹,使得項俊波剛柔相濟,這對于順利操盤“沉疴纏身”的農行重組和上市,幾乎是不可或缺的。
根據6月4日晚預先披露的農行A股招股文件,財政部和農行設立共管賬戶即“特別共管基金”,置換8156億元不良資產,存續時間暫定為15年。這比農行原來預計的十年要長得多。究其因,是農行不良資產的回收情況比較復雜。
突破三農金融瓶頸
戰爭對于項俊波來說從來都不陌生,只不過戰場從當年的自衛反擊戰場轉移到了資本市場。
三年前項俊波赴任農行時,面對“‘三農’金融服務和商業化經營‘水火不容’”的說法,項俊波比喻說:如果在火上加個鍋,通過燒火把鍋里的水燒開,水火不容便迎刃而解。
項俊波相信,這口鍋就是“三農金融部”,它能夠幫助農業銀行走出一條服務“三農”和商業運作有機結合的新路。
為順利推進農行重組, 加快上市步伐,項俊波開始大力推進“‘三農’金融事業部制”改革試點,并推廣到2048個縣(市),作為三農金融部的基本經營單元,覆蓋了全國97%的國定貧困縣、90%的省定貧困縣、93%的產糧大縣、99%的產棉大縣。
為適應“三農”金融“短、小、頻、急”的特點,項俊波建立了三農金融部信貸政策制度體系,不斷擴大縣域支行審批權限,下沉信貸決策層次,簡化三農和小企業信貸運作流程,把中小企業存貨、應收賬款、林權、大中型農機具等納入創新的擔保方式中。
同時,項俊波進一步在董事會下設立了“‘三農’金融發展委員會”,深化“三農”的組織架構。2009年1月,農行全面啟動三農金融事業部制改革。
農行人事部一負責人向時代周報記者表示,“三農”業務事業部制改革試點,將實行垂直管理、獨立核算、單獨考核、重心下沉。從總行到支行都相應設置了業務機構,其他中后臺部門則采取與城市業務板塊實現共享的模式。
今年“兩會”期間,項俊波用一連串數據展示了農行服務“三農”的亮點,并表示“農行已經初步探索出一條服務‘三農’和商業運作有機結合的新路”。
“2009年,農行實現凈利潤650億元,較上年增加135億元,增長26.3%。資本充足率達到10.07%,不良貸款率2.91%,同比下降1.41個百分點,撥備覆蓋率105.37%,同比提高41.8個百分點……”項俊波對這一串數據頗為自豪。
“農行獲得如此不俗的業績,得益于在中央關心下不良資產的剝離,以及去年積極財政政策下投放的10380億元信貸。但最令我滿意的亮點,在于服務‘三農’所取得的成果。”項俊波說。
2009年,農行涉農貸款累計投放9899億元,農戶貸款余額比當年初增長1002億元,相當于農行過去5年農戶貸款投放總和。
“特別是,為農戶量身打造的惠農卡在解決農民貸款問題上功不可沒,使不少農民走上了發家致富的道路。”項俊波說,截至今年2月底,農行已累計發放惠農卡3578萬張,惠及約1.7億農民,并通過惠農卡發放農戶小額貸款余額達766億元。
“農行服務‘三農’不是說出來的,而是一步一步做出來的。”項俊波說,“為此,我們因地制宜,在機制、方法和服務方面做了大量創新工作,開發出3萬元小額農戶貸款到面向農場主的上百萬元貸款,以滿足不同層次客戶的金融需求。”
項俊波透露,今年農行計劃安排“三農”貸款2600億元,占全行貸款計劃的35%,新增惠農卡3000萬張以上,覆蓋全國2.5億農民,農戶小額貸款全年增加400億元以上。“新農村建設向縱深推進,現代農業產業發展壯大,縣域新型工業化蓬勃發展,農村城鎮化方興未艾,農民收入穩步增加……今后外部環境對發展‘三農’和縣域金融市場有利。”項俊波坦言,作為唯一擁有完整的“三農”金融服務體系的大型商業銀行,農行服務“三農”的發展前景相當廣闊。
“農行重歸三農,有其特殊的歷史原因,也是迫不得已的現實選擇;農行的股改之所以久拖不決,因其定位不明。農行上市許可證是早就拿到的。關鍵是怎么上?國務院是一定要突出三農,國家必須要有一家能夠覆蓋城鄉二元結構的銀行。關鍵是把三農的問題放到什么高度上?太低肯定不行,太高了,投資者不認可,會認為就是個三農銀行,賠錢銀行。這就是考驗項俊波的平衡性了。”農行內部人士告訴時代周報記者,“項俊波屬于比較強勢的人物,在企業內手腕較硬,但很善于處理外部的各級關系。有處理復雜事務的智慧。” 一直在思考三農金融的項俊波日前更提出設立農村金融普惠服務基金。
據時代周報記者了解,路演中投資者將向項俊波發問:未來如何處理服務“三農”和商業可持續的關系?如何將三農包裝出一個“引人入勝”的賣點?
“這是投資者的誤解。農行并不是所有的農村都去。農行現在縣級以下的在5000多個網點,全部都在強鎮。”何志成向時代周報記者分析,“在中國城鎮化的大背景下,縣域金融業務的發展前景將非常可觀。此外,農行并不是單純做‘三農’業務,在大約2.36萬個網點中,有一萬多個網點在城市,橫跨城鄉的農行將會獲益于未來中國城鄉經濟的協同發展。三農一定不是農行的雞肋。”
“農村金融的確是一片藍海。關鍵是看農行怎么做,立足農村金融,做得好的話,有望成為世界上最賺錢的銀行。” 中國發展研究基金會副秘書長湯敏告訴時代周報記者。
項俊波表示,農行的核心競爭力和經營特色就在“三農”細分市場和城鄉聯動上,這是農行未來經營戰略轉型的主要方向。試點的成功,將推動農行從城市業務同質化競爭向城鄉聯動差異化競爭轉變,橫跨城鄉的網絡有望成為農行上市路演時的最大亮點。
拒絕外資戰略投資者
在2009年初完成股改后,引進戰略投資者就提上了項俊波的工作日程,并先后傳出與加拿大蒙特利爾銀行、美國富國銀行、法國農業信貸銀行簽訂戰投協議的消息,但均被農行否認。
項俊波在引進戰投方面尤其慎重。去年11月,項俊波在接受媒體采訪時就表示“國內的戰略投資者是有的,海外的選不選還沒有定下來”,并對海外戰投提出了三個標準:全球金融危機中受損很小;至少兩年內的財務是相當穩健的;在農村金融領域有豐富經驗。
項俊波希望,戰略投資者不僅要進行財務投資,而且還要以合作者身份,與農行分享先進的經營管理、資本運營、風險控制以及人員培訓等方面的經驗。
“這樣放眼望去,可供選擇的就少了。海外戰投并沒有起到應有的作用。相反金融危機最困難的時候都跑了。要找就找最好的,但是金融危機后,你很難說哪家機構是常青樹,能配得上戰略投資者。”農行內部人士告訴時代周報記者。此前最熱門的兩外資,法國農業信貸銀行及以小額信貸聞名的美國富國銀行因危機拖累紛紛出局。
“引進戰略投資者而非農行一廂情愿所能成。一方面,農行艱難改革時,國際金融危機爆發,大部分國際大型銀行都為自身的資本金短缺發愁。另一方面,股改中隨著風險控制等管理機制的完善,農行對境外戰略投資者的需求已不那么強烈。” 曾參與設計了中國銀行改革路線的普華永道中國金融業市場主管合伙人吳衛軍在接受時代周報記者采訪時表示。
“再說國家的銀行怎么可能都向外資開放?總要保留一家對有所保密的銀行吧?可以說農行是綜合幾方面的因素考慮,吸取了多方面的教訓才最終沒有引進海外戰投,上市前唯一戰略投資者是全國社保基金。”上述人士說。
曾參與設計了中國銀行改革路線的普華永道中國金融業市場主管合伙人吳衛軍認為,這也反映了項俊波的智慧和靈活。“我不認為去國際市場發展是農行的戰略,農行將專注中國農村,而不是新西蘭農村。所以,引進戰略投資者在農行改革的計劃中就未必是必須的。”
農行上市在國內恰遇基金的缺席。作為機構投資者重要的一員,國內部分大型公募基金因《基金法》的條款限制,一些重量級基金公司如華夏基金、中郵基金、交銀施羅德基金、工銀瑞信基金、建信基金等無法參與農行認購,涉資規模近3000億元。
在這種情況下,如何將農行賣個好價錢,對于即將展開路演的項俊波,是一大挑戰。
當然,正如項俊波所說,上市對農行只是開始,上市不是農行惟一目的,是為了提高農行的經營管理水平,為包括國有股東和公眾投資者在內的所有股東帶來回報。
但項俊波的抱負并遠不止于此,在他的計劃中,一個現代化的國際化的農行,似乎正在大步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