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生工程疑陷中石油窩案泥潭：銀行賬戶突遭凍結
錢津寧 插畫
本報記者 趙卓 發自北京
“我們還無法與華總取得聯系。”
11月1日，惠生工程(HK.02236)高級副總裁崔穎接受時代周報記者獨家專訪時坦承。
2013年全球富豪榜排名第1175位的華邦彥“失蹤”于9月2日晚間， 此時，距離中石油前任董事長蔣潔敏下臺不到24小時。
作為中石油主要工程承包商惠生工程的創始人和實際控制人，華邦彥遭到“中石油窩案”波及并不出人意外。
股市早已作出反應，8月27日，中石油、昆侖能源雙雙停牌，第二日復牌后隨即暴跌，中石油H股和昆侖能源市值合計蒸發逾217億元。
9月2日早間，惠生工程從2.37港元一路狂跌16.46%至1.98港元。隨后，公司在香港交易所突然掛出停牌公告，從2日10時38分開始停牌直至記者截稿前，惠生工程仍未掛出復牌公告。
而在華邦彥“失蹤”當晚，惠生工程緊急發布公告宣布華邦彥“正在協助中國有關機關進行調查工作”，但公告中對于華邦彥的去向和調查內容均語焉不詳。
據記者獨家獲悉，除了華邦彥被帶走調查，惠生工程的銀行賬號亦遭凍結，“公司一直在與相關部門溝通，目前已有一些賬戶解封。”周穎說道。
事實上，華邦彥對自身處境，也許早有預料，因為他并不是在蔣潔敏下臺前后最先“失去聯系”的中石油外包企業的高管。
9月1日晚，明星電纜(SH.603333)發布公告稱，公司董事、總經理沈盧東及董事、財務總監楊萍于近日失去聯系，而此前該公司董事長李廣元也失去聯系。
隨著“中石油窩案”的持續發酵，越來越多“寄生”于中石油體系之中的企業正日漸浮出水面，這些企業的高管身居中石油的龐大關系網之內，往往可以優先獲得中石油外包工程招標資格。
“蔣潔敏的下臺并不是‘中石油窩案’的結束，而是中國整個能源系統整頓的開始。”一位不愿具名的業內高層對時代周報記者分析。
80%的收益曾來自中石油
盡管沒有任何權威消息證實華邦彥被帶走與“中石油窩案”有關，但是惠生工程官方卻已開始極力撇清與中石油的關系。
9月2日晚，惠生工程發布公告，稱集團于截至2013年6月30日止的六個月期間從與中國石油的合約中錄得的“收益甚微”。
但如果稍微梳理惠生工程的歷史，不難發現其與中石油的緊密關系。
華邦彥在1997年底創立惠生工程，恰好趕在石油部分家之前，成立之初惠生工程就開始提供提高化學工程工序分離系統性能及環保水準的工程及建設解決方案，之后轉向了為投資額較大的石化、煉油及煤化工業務提供EPC解決方案。
2005年，惠生工程拿到了被它視作是“首次進軍石化生產設施EPC(設計、采購及施工管理)解決方案領域”的合同：中石油蘭州乙烯項目的部分項目PC總承包商。當年4月，惠生工程和中石油訂立設計建造五座全新裂解爐的合同。
以此為起點，惠生工程開始與中石油展開“親密的合作”。
惠生工程在去年年底上市前發布的招股說明書中，列出了EPC服務在中國11個主要項目，其中有5個來自中石油。公開資料也顯示，在廣西欽州、吉林、遼寧等中石油石化項目的重點區域，皆有惠生承包的工程。
記者發現，在很長的時間內，惠生工程長期倚重中石油一家企業，其收益也很大部分來源于此。
數據顯示，2009年、2010年、2011年、2012年上半年，惠生工程來自中石油及其附屬公司的總收益分別約為11.89億元、39.85億元、29.42億元及1.2億元，占總收益比例分別為63.1%、80.1%、58.4%及14.0%。
突兀的是，前三年的占比均超過50，而在上市前夕惠生工程從中石油獲得收益占比大降。 “這完全是為了上市，而欲蓋彌彰。”一位惠生工程的股民對時代周報記者表達著憤怒。
事實上，在惠生工程上市的風險提示里，其自身也承認中石油的占比“相當大”。
崔穎并不否認和中石油是惠生工程的重要客戶之一，但他強調能夠中標是因為惠生自身的實力。
但與中石油的緊密關系形成對比的是。同為中國石化行業翹楚的中石化，給惠生工程提供的收入卻占比非常之小。2009年到2012年上半年，來自中石化及其附屬公司的收入占比分別為9.7%、2.0%、1.1%及1.4%，均不超過10%。
兩個行業最大的公司，面對同一個假如真如惠生工程自己所說的這么“優秀”的供應商，卻在合作金額上有如此大的差別，令人質疑。
而截至今年9月12日，惠生工程與中石油集團仍有4項未完工合同，合同金額總計約2.04億元。
多名高管出身石油系統
根據記者計算，惠生工程從中石油獲得的項目累積已超過400億元。為何一個私營企業可以輕松從封閉的石油系統中獲得項目，令人質疑。
“一方面惠生工程建立了完善的符合國際慣例的項目質量、管理、人員成熟，另一方面惠生非常注重對科技的投入。”崔穎對時代周報記者解釋。
但不管惠生本身的資質和實力有多強，惠生和中石油之間確實有千絲萬縷的聯系，據時代周報記者了解，惠生工程有不少高管來自于中石化和中石油。
惠生工程的執行董事、高級副總裁劉海軍就曾經在中石化工作多年。而惠生工程質量、健康、安全及環境部主管華令蘇，此前出任山東齊魯石化工程有限公司監事及中國國際水利電力新加坡公司的項目經理。
2009年，惠生工程拿到了中石油四川煉油一體化項目PC(采購和施工管理)總承包商項目，這一單個項目總投資額高達近380億元。當時惠生工程如何拿到這個項目，就引起了行業內人士的質疑。
而實際上，這個工程進展緩慢，已經拉落一批人馬。
“中石油、中石化的工作人員出來創業，在業內是一個普遍現象，而封閉的系統造就了封閉的關系圈。”一位長期觀察能源行業的人士對時代周報記者說道。
另一家被中石油案波及的公司安東油田，現為內地最大的民營油田技術服務公司，2007年在港上市，“三桶油”是其最大的客戶。正是背靠中石油這棵參天大樹，該公司從上千家同類民企中脫穎而出，該公司主席兼首席執行官羅林此前曾在塔里木油田供職6年，隨后又進入中石油，1999年開始下海創業，而安東油服的第一桶金也正是來自新疆。
9月1日晚，明星電纜發布公告稱，公司董事、總經理沈盧東及董事、財務總監楊萍于近日亦失去聯系，而此前公司實際控制人及董事長李廣元也失去聯系。2012年，明星電纜在A股上市，據招股書顯示，明星電纜是中石油的一級物資供應商，同時與電力、石油系統的多家央企保持合作關系。
有媒體報道，李廣元被調查與四川省文聯主席郭永祥有關。資料顯示，從1972-1998年的25年間，郭永祥一直都在石油系統任職，歷任中石油處長、中石油研究室副局級研究員、副主任。
事實上，封閉的關系網很可能是滋生腐敗額度溫床。有不愿具名的業內人士告訴時代周報記者，不只是石油石化系統，很多央企周圍都有許多這樣的寄生公司，只不過根據關系的遠近，有的吃肉有的喝湯，而這些企業的高管，又多來自央企本身。
轉手項目賺取高額利潤
更令人感到吊詭的是，惠生工程獲從中石油獲得項目之后，反過來又把項目再分包給中石油的附屬公司。
數據顯示，2009年到2011年，惠生工程付予中石油附屬公司的分包費用分別占同期分包費用總額的66.5%、64.2%、45.8%及16.7%。
“這就相當于，惠生工程只是把項目倒了一道手，卻從中獲得了利益。”一位業內人士對時代周報記者說道。
而一般說來，中石油的項目完全可以在中石油系統內部交予中石油附屬的子公司，惠生工程作為第三方，完全沒存在必要。
對于這種轉手模式，惠生工程方面解釋認為，自己挑選分包商的標準包括經驗豐富、具備總承包一級資質、相關技術過硬等條件。
事實上，有媒體報道，惠生聲稱的標準并沒有嚴格執行。在招股書中，惠生工程方面非常“大方”地承認，在挑選分包商的過程當中，項目擁有人(客戶)亦可參與，并且，自己會應客戶要求，通過競標選擇客戶批準及推薦的分包商。
據分析，這種“應客戶要求”而選擇分包對象的模式，正是惠生工程通過轉手項目獲取巨額利潤的主要方式。
當然，外界的質疑并不阻礙華邦彥因為惠生工程業務的暴漲而累積巨額財富。作為創始人、實際控制人，現年47歲的華邦彥間接持有惠生工程共31.755億股，占比78.13%，以近70億的身家，登上2013年，福布斯全球富豪排行榜第1175位。
去兩桶油化
聯想此前關于中石油腐敗案和蔣潔敏的落馬，華邦彥等企業高管的遭遇，似乎一切都是空穴來風，一切又有跡可循。
隨著中石油窩案的發酵，中石油內部封閉系統的種種弊端日益凸顯，從2011年開始，中石油的資本開支年年增長，2011年為2843.91億元，2012年為3525.16億元。截至2013年初，中石油總資產高達3478億美元，成為全球十大石油公司之一。
但是，資本性支出高速增長沒有帶來利潤的高增長，隨之而來的后果是債臺高壘。據Wind數據統計，以2012年年報數據為準，中石油總負債已高達9881.48億元，規模之巨遙遙領先于其他央企。
盡管目前中紀委還未對外通報違紀事由，但多方消息表明，或與工程外包有關、油田私售等有關，蔣潔敏等5人的落馬影響的也不僅僅是一家中石油，而是整個石油石化系統。
除了中石油內部整頓的開始，而更讓人關注是依附于中石油、中石化等能源巨頭之外的其他能源企業未來如何生存。
10月15日，惠生工程發布公告，稱其競標獲得委內瑞拉國家石油公司的深度轉化工程場地項目采購及施工合同，合同總額達約8.43億美元。
這一標的金額也是迄今為止中國企業在拉美地區獲得的最大煉油工程項目。
但失去中石油的后遺癥已經體現。惠生工程，2012年上半年的收入和利潤則分別為8.62億元、0.02億元，對比2011年上半年16.55億元和1.09億元，可以看出，伴隨惠生公司努力降低其營收對于中石油的依賴程度，其代價慘重。
“無論經歷怎樣的陣痛，去兩桶油化。”都是我們的未來戰略”負責國際化業務的惠生工程高級副總裁董華對時代周報記者堅定地說道。
記者手記
用制度約束權力
本報記者 趙卓
回溯中石油腐敗案，加油站回購、工程招投標、銷售采購三個領域是腐敗重災區。如中石油耗費巨資收購的加拿大油砂和頁巖氣資產以及澳大利亞煤層氣項目，最后發現資源貧乏；反過來，說是資源貧乏的油氣田賣給民企后，開采后卻原油滾滾。
再比如，工程外包部分，總承包商拿下中石油的業務，拿到大頭后在轉包給中石油的下屬單位。這不僅僅是中石油存在的問題，幾乎涉及多個央企：在水電系統，項目都是由民營公司總包，然后分包給體系內的工程局；鐵路和建筑系統，技術過硬，資質一流的工程局拿不到標，卻被各種民營中介拿走再層層轉包。
有人認為，冰山之下，是積重難返的體制困境，最核心的問題，就是打破壟斷，打破民間資本不能進入的禁錮，但事情真的這么簡單，將央企一拆了之、引入競爭就能解決問題？既然如此，在并不壟斷的奶粉、藥品領域，為何賄賂腐敗案依然頻頻發生？在涉及國家戰略安全的領域，又如何放開？
長期以來，央企一般都是垂直管理，從人事任命到財務運營乃至到紀檢監督，均由央企內部為主，地方紀檢監察機關一般很難插手。審計報告顯示，有45戶央企內部層級超過4級、最多達11級，監督鏈條太長，外部監督乏力。
在筆者看來，前中石化總經理陳同海、前中核集團總經理康日新、前中國移動[微博]黨組書記張春江等人的落馬基本都與權力太大而又缺少約束的機制有關。加強監管，尤其是限制一把手權利，真正建立現代企業制度才是關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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