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文添

　　編者的話/從新能源首富到即將退場的虧損企業帶頭人，短短四年，對江西賽維LDK太陽能高科技有限公司董事長彭小峰來說，卻恍如隔世。

　　大干快上——產能擴張——生產過剩——惡性競爭，賽維作為中國光伏行業的典型代表折射出整個行業的非理性狀態。賽維打造的全產業鏈模式，不僅使其硅片滯銷，而且使其曾經的下游合作伙伴變成對手。

　　然而，我們在質問賽維的同時，又會發現賽維的每一步背后都有著政府的身影。不論當地政府是出于GDP或財政收入上漲的政績考慮，還是出于對民營企業創業艱辛的理解，賽維從始至終享受著“不是國企卻勝似國企”的待遇：啟動資金補貼；土地供應優惠；借貸一路暢通；“輸血”源源不斷……

　　如今，江西省地方政府、債權銀行、乃至央企都紛紛加入了這場重組大戲中，而此時，賽維和彭小峰本人已經不能決定自己的命運。

　　四年前，意氣風發的江西賽維LDK太陽能高科技有限公司(NYSE,LDK,以下簡稱“賽維”)董事長彭小峰坐上了新能源首富的頭把交椅。那一刻他的光芒超越了尚德的董事長施正榮，也在那時賽維這家以超越光速發展的企業被世人所熟知。

　　然而，讓彭小峰沒有想到的是，在那輝煌時刻之后，賽維走向了衰敗。

　　受到金融危機、產能過剩的影響，賽維這家昔日巨頭的股價已從2008年的40多美元/股跌至目前的1.42美元/股，市值縮水90%以上，深陷虧損之中的賽維如今已瀕臨破產。

　　熟悉彭小峰的人士說，彭在業界素有光伏狂人之稱，他喜賭、擅賭、敢賭，賽維就是他人生中的一個賭局，賭贏了就是一個傳奇，只不過如今看來，這個賭局落敗了，危機四伏的賽維已無可避免地被逼到了重組的境地。

　　如今，江西省地方政府、債權銀行、乃至央企都紛紛加入了這場重組大戲中，而此時的彭小峰又該如何選擇一條自我救贖之路？

　　“非典型”國企

　　江西省對賽維的扶植一直以“不是國企卻勝似國企”的力度進行。

　　今年五月，賽維發布的2011年財報顯示，該公司總資產為337億元，但負債總額卻高達302.30億元，負債率已達87.7%。而且從去年至今，賽維已裁員近9000人，也就在這個時候，公司所在的新余市組建了“駐江西賽維公司幫扶組”，并進駐賽維。

　　賽維一位內部人士向《中國經營報》記者透露，這個幫扶組是新余市從金融辦、發改委、國資委等部門抽調的人員，不定時地在賽維辦公，與賽維公司高管一起商議如何幫助賽維還債及走出困境。

　　在成立幫扶組之后，新余市又開始動用20億元“發展穩定基金”為困境中的賽維進行大輸血。據上述人士透露，這20億元“發展穩定基金”一部分為新余市政府所出，另一部分為江西省政府的財政撥款。

　　為此，記者致電新余市政府求證，其宣傳部一位負責人向記者表示，“這個我無法回答你。”不過據當地一位政界人士向記者表示，政府之所以拿出20億元補貼賽維也屬無奈之舉，國開行等主要債權銀行的上門逼債已讓賽維無法正常運營，照此下去有破產的危險。

　　而在7月，新余市再次向賽維“輸血”。該市決定將賽維一筆5億元到期信托貸款償還納入財政預算，資料顯示，這筆貸款發生在2009年6月，貸款人是華融信托，貸款本金是5億元，貸款利率是8.70%，到期日是2012年6月28日，借款人則是賽維。

　　當地政界人士說，彭小峰與新余市主要領導和江西省領導關系良好，私交密切，也因此賽維從2005年在新余設廠伊始就一直在享受超國企待遇。

　　據記者了解，在賽維成立之初，新余市不僅從財政補貼中撥款2億元做啟動資金，還特批上萬畝的土地供其建設廠房。此外賽維每年還享受著政府數千萬元的電價補貼，新余市政府已成為賽維的貼身保姆。

　　在政府有形之手的推動下，賽維終于走上正軌，成功在美國上市。而當時光伏行業火爆的行情也給了江西省豐厚的回報，賽維的出口曾一度占據該省的六分之一，江西省也開始圍繞賽維打造一個龐大的光伏產業。

　　而今這些輝煌都被風吹雨打去。去年，賽維上繳稅收13.6億元，成為新余市財政貢獻第一大戶。而今年上半年，該公司納稅僅為149萬元，下降99.4%。

　　一位賽維人士向記者表示，彭小峰出生在江西農村，為人謙和低調、不張揚、幾乎無不良嗜好，而更重要的是，與一些資本玩家不同的是，彭是真正想把光伏當事業來做的人，這讓江西省一些主要領導對彭頗為賞識，賽維的成功也是當地重要的政績，也因此江西省不可能讓賽維倒掉。

　　全產業鏈之惑

　　即便當地政府輸血20多億元人民幣，也難解賽維之困。

　　本報記者查閱財報發現，賽維的負債這幾年節節攀高。該公司總負債在2007年為6.16億美元，2008至2010年其負債分別為25.83億美元、35億美元、44.7億美元，而到了2011年負債達到了驚人的60億美元。因此20多億元的政府補貼對300多億元的債務來說，無異于杯水車薪。

　　賽維內部人士說，這些錢基本用于還債，用于公司經營的資金仍然十分緊張，公司去年在西部地區拿下的一些光伏電站項目都因無錢建設，而開始陸續轉讓給其他公司。

　　一位從賽維離職的人士則向本報記者表示，從去年底開始，公司就開始大規模拖欠員工工資，在春節時，一些管理層也沒有領到提成和獎金。今年管理人才開始紛紛從賽維離職。

　　該人士說，賽維的實際情況可能比公布得還要糟糕。他表示，公司雖標榜總資產337億元，但其中多個生產線已使用多年，已嚴重貶值，如此算來這些設備需要打上三四折才是其真正的價值，因此，這337億元中大有水分。

　　賽維如今之所以負債累累，與彭小峰戰略失誤有關。

　　2007年，彭小峰領導的賽維在美國上市之初，公司運行狀況良好，而且已是國內最大的多晶硅硅片生產企業，產品暢銷一度供不應求。但彭的野心不止于此，他的目標是做一個打通上下游的光伏帝國。而這也是當時中國光伏行業的一股潮流，尚德、天合等都宣布將進行全產業鏈戰略。不過，這些公司最后都因風險太大取消了這個戰略，唯獨賽維不顧一切地選擇了進行到底，而隱患也就此埋下。

　　2008年，彭小峰開始從各個銀行四處借款，攜巨資進入上游多晶硅硅料領域，同時在蘇州成立了百世德公司，生產光伏電池組件。由此彭完成了從硅料、硅片到電池、組件等全產業鏈模式的打造，也就是在這一年，賽維的負債從6.16億美元激增到25.83億美元。

　　2009年上半年，歐洲光伏市場出現了爆發式的增長，國內諸多光伏企業通過擴張、增加生產線來滿足歐洲客戶需求。當時賽維一位高管就曾對本報記者表示，公司一天24小時開工都無法滿足供應需求，因此公司正在大規模擴張，“光伏行業黃金時期已經來了，誰不擴產誰后悔。”

　　到了2010年，賽維整個產業鏈的各個環節產能已經翻了幾番，其中，多晶硅硅料從5000噸擴張到15000噸，硅片擴張到2.5GW，組件產能達到了1.5GW。而按照計劃，在2011年其擴張仍將繼續。不過，整個擴張計劃因糟糕的經營狀況而擱淺。

　　上述離職人士說，剛開始，彭的戰略是想打造全產業鏈，但后來事情的發展已超出他的控制范圍，硅片廠的擴張，讓賽維的硅片開始滯銷，他為了刺激銷售，只得向下游大規模擴張，把庫存的硅片用來自己生產電池，而后加工成組件，但這反而面臨著與尚德、英利等電池、組件公司更為激烈的競爭，所以賽維的組件也銷路不暢，如此形成惡性循環。

　　“這其中自然也有政府在背后推動，”上述人士說，“當年彭曾經把全產業鏈計劃告之新余市，獲得了大力支持，在土地、稅收、電力供應等多方面得到了很大的優惠，而且當地政府還特地為賽維聯絡了各大銀行江西分行為其貸款牽線搭橋，甚至出面擔保。”

　　在該人士看來，賽維之困局，外部原因在于行業過剩，內部原因在于彭小峰一個求大的全產業鏈計劃。

　　彭出局已成必然

　　沉重的債務讓賽維不堪重負，業界預測，公司重組已不可避免。

　　本報記者曾多次撥打彭小峰電話，但其均以正在開會為由拒絕了記者的采訪，而其公司發言人李龍吉也僅對記者表示，“公司目前尚無重組事宜。”

　　不過，據本報記者獨家獲悉，今年6月，在彭小峰的授意下，賽維總裁佟興雪曾帶管理團隊主動去北京面見中國中材集團(下稱中材集團)、中國節能環保集團公司和中國建筑材料集團三大央企高層，商量收購一事，此前，這三家央企在光伏行業均有不同程度的涉及。

　　但落花有意流水無情，據了解，這三家央企均對債務纏身的賽維表示興趣不大。一位中材集團人士向本報記者透露，當時佟興雪與該集團高層只是進行了一個座談會，佟表達了期望中材集團入股賽維的意愿，佟之后與該集團投資部門進行了簡單的接觸，但當時沒有形成任何協議，而后也再無任何進展。

　　“賽維從硅料、硅片到組件各個環節，沒有任何亮點，而且還有嚴重的歷史債務問題，因此我們不可能來收購這家企業。”上述人士向記者表示，在他看來，去收購賽維所花費成本太大，尚不如自己去購買生產線，建設工廠更為便宜和簡單。

　　而據一位當地政界人士透露，如今主導賽維重組的力量主要來自于兩方面：一個是國開行為首的幾個主要債權銀行，另一個則是江西省政府，而彭小峰則在這場談判中已逐漸被架空，話語權漸失。“彭的出局已成必然。”

　　據了解，賽維曾向多個銀行借貸，其中國開行是最大債權人，其中僅2013年到2018年賽維的到期借款就達14億多元，而這只是其中一小部分，此外，賽維還向中國建設銀行、中國民生銀行等多家銀行進行了數億元的借款，僅今年底到期的金融借款就已超過了20億元。

　　一位涉及借款的某銀行信貸處人士向記者表示，賽維的財務漏洞已越來越大，短時間內難以堵上，因此很多銀行當年給賽維貸款的負責人這些天已寢食難安，唯恐賽維破產，牽扯到自己安危。為此，一些銀行不惜幫賽維牽橋搭線，尋找新的投資者進入。“很多債權銀行都希望以央企或當地國企收購的方式，將賽維國有化，以此來規避破產。”

　　這也與江西政府的想法不謀而合。近日，有消息說，江西省最大的國有企業江銅集團有可能以收購彭小峰手中股權的形式進入賽維，江銅集團是我國最大的陰極銅生產商，2011年營業收入為1354億元。

　　蹊蹺的是，6月18日至7月19日，江銅集團陸續減持了上市公司0.36%的股權，套現3億元，這也是江銅集團第一次減持上市公司，業界猜測這是該集團在為入股賽維鋪路。不過其上市公司江西銅業董秘潘其方在接受本報記者采訪時否認了入股賽維的說法。

　　但上述銀行界人士則向記者表示，江西省政府確實曾向江銅集團表達了希望入股救助賽維的要求，但江銅集團的股東們擔心短期內賽維幾乎無盈利可能，這也會讓江銅集團背上一個沉重的包袱，“目前博弈還在繼續，結果尚不可知。”

　　今年5月，上海光伏展期間，賽維曾舉辦媒體會，會上彭小峰曾動情地對在座記者說，現在看他就像十年前看喬布斯，業界對他多有誤讀和歪曲，但他終究會用事實來證明自己。不過，如今來看，給他的時間恐怕已經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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