嵇晨
大致勾勒溫州資本的流動軌跡,不難看出,從上世紀90年代開始炒房、炒煤、炒黃金,到炒棉、炒電、炒礦產,在深諳“資本只有在運動中才能實現增值”的經濟學邏輯的今天,精明的溫州商人手握大量靈活現金,把玩著民間資本游戲,推動溫州邁入了盛況空前的“炒錢時代”。
野蠻生長的民間資本
溫州市統計局最新報告顯示,2010年溫州市地區GDP總值2925.57億元,按可比價格計算,比2009年依然保持增長11.1%。
然而,中國人民銀行溫州中心支行在7月21日發布的《溫州民間借貸市場報告》中稱,溫州民間借貸市場規模約1100億元,其中20%被用于房產投資或集資炒房。
一個地區的民間借貸規模,竟然達到了該地區GDP總值的三分之一,這不禁讓人唏噓,錢都溫州的“民間借貸”規模龐大,增長驚人。
該數據來自人行溫州中心支行的抽樣調查,從資金借入方和貸出方雙向測算并相互驗證得出,是指該時點上存續的債權債務關系的借貸余額。目前,被列入溫州民間借貸交易活躍指數監測的樣本,包括近1000家融資中介開設的1300多個銀行賬戶。
同時,人行溫州中心支行認為,這表明近期該市民間借貸市場處于階段性活躍期。根據該行去年的調查,當時的民間借貸規模約800億元。這意味著短短1年間,又有300億元資金涌入地下金融市場,同比增長近40%!
溫州市中小企業發展促進會會長周德文對《第一財經日報》記者表示,實際溫州民間資本的規模可能早已達到8000億元人民幣!瘋狂增長的背后,表明在銀根緊縮的情況下,溫州民間拆借和銀行信貸關系可謂“此消彼長”,大量貸款需求推高民間拆借利率,受逐利效應推動,吸引更多資金入市。
“早期的民間資本積累來自于勤勉的實業耕耘,‘先富起來’的溫州人在炒房上斬獲頗豐,然后再用那些資本去炒各種生產資料,最終現在是用錢炒利息。”周德文認為,民間資本拆借的旺盛和可觀收益,已經直接導致了很多企業家棄實業,轉向這類資本游戲,他提出警告,“在這樣的發展情況下,溫州經濟實際上已經存在空心化的特征。”
仿佛滾雪球一般,如今的溫州民間資本已經形成了一股不可小覷的勢力,其間,也閃現著大型金融機構的影子。
現金成為最大的生產資本
亞當·斯密在《國富論》中說:“資本是為了生產用途而積累起來的資產儲備。”在現在的溫州,錢,就是最佳的生產資本。
按圖索驥,在探尋資金鏈的源頭時,多位民間借貸人都坦承有實業背景。溫州東方打火機董事長李中堅對本報記者表示:“對企業家來說,這是個很痛苦的選擇,一邊是可能辛苦做下來還是負利潤的生意,一邊是輕松可觀的快錢。”很多開廠的制造業老板都會騰挪一部分生產資金,參與到民間借貸生意中,“到后來干脆把廠房抵押,將現金從銀行貸出來,徹底轉型做拆借。”
擁有良好信譽資質的“明星企業”,或者銀行的“明星借貸人”,成了市場上能貸到錢的紅人,散落在溫州街頭密密麻麻的各大商業銀行,更是給民間借貸的瘋狂提供了溫潤的土壤。
原來在溫州市工商銀行做信貸的王先生辭職后就活絡在民間借貸生意場上,“認識人的話,銀行還是比較好說話的,現在收益那么好,很多人都絞盡腦汁從銀行貸款套現,用于放貸,用房子或其他不動產做抵押,也有巧立名目找到各種貸款事由。”
某大行溫州分行行長對本報記者表示,昨天他還否決了一個個人消費貸款的申請,理由是“這個申請人本來就在銀行上班,他要200萬干什么?”不言而喻。
而根據中國人民銀行7月15日公布的信息,2011年上半年全國范圍社會融資規模為7.76萬億元。
一筆筆資金,理應投入生產,促進實體經濟發展,卻殊途同歸匯集到民間借貸市場。
此外,還有少量的海外資金,也在近年回流溫州。“這些錢都是最早一代‘闖出去’的溫州商人賺的,現在嗅到家鄉的民間借貸收益好,人不回來,也可以投資,紛紛把錢委托國內的親友放貸。”
正如人行溫州中心支行報告所指,溫州的民間借貸資金主要來源于民營企業主和普通家庭的閑置資金,包括溫州當地生產生活結余的資金、在全國各地溫州人的投資回流資金以及溫州在世界各地華僑匯回的資金等。此外,也不排除有少量銀行信貸資金間接流入。
擊鼓傳貸之加息:
商業銀行
今年以來,越炒越高的民間借貸利率,令人咋舌。
上述人行溫州中心支行報告承認“不排除少量銀行信貸資金間接流入民間借貸”的背景下,溫州市中小企業信用擔保有限公司董事長徐峰認為:“民間利息那么高,和銀行競相抬息是分不開的。”銀行幾乎成為民間資本流動中“擊鼓傳貸加息”的第一棒。
“現在一般市場價是3~5分息,最高可能達到6分、8分,但具體利率是看借錢方的資質談出來的。”一位借貸公司老總對本報記者表示,溫州人在金融信譽上比較有口碑,只要有信譽好或者有身為公務員的朋友做擔保,有時只需要一個電話,多至幾百萬的資金半天就能到賬。
如果是不太熟悉的人借錢,為了控制風險,也會要求有房產或公司貨物等資產做擔保,但總體而言,與銀行、小額貸款公司或擔保公司相比,手續要簡便迅捷得多。
本報記者走訪溫州街頭多家銀行后發現,隨著此前央行每月一次提高存款準備金率,多數銀行的確資金緊張,有的甚至早已把下半年的信貸額度用完,為了追求“有限信貸額度”的“利潤最大化”,各家銀行紛紛在基準利息的基礎上至少上浮10%。此外,銀行還巧立名目,以征收“額度管理費”、“財務管理費”,或者要求購買金融保險等方式,變相再次提高貸款利率。
“七搞八搞,最后貸到手的月息都要1分2厘。”李中堅對本報記者搖頭表示,手續麻煩,利息也不便宜,還要托銀行關系,有時候企業只是急需短期資金周轉,還不如直接跟民間借貸接洽更方便。
在需求的驅動下,提供民間拆借的“老高”們開始想方設法從銀行套現,就算利息達到月息1分2厘,姑且按照貸出去的利息3分算,之間仍然有1分8厘的息差利潤。早在幾年前,嗅覺敏銳的“老高”就用房產抵押從銀行套出相對低息的現金,用這筆現金在民間借貸市場上流動。在溫州,“低息吸儲、高息放貸”,已是公開的秘密。
為了尋找緊縮政策的空隙把錢放出去,商業銀行也動腦筋推出新型融資方式。“老高”胡先生指著7月18日的《溫州商報》上一則新聞對本報記者說:“這就是個很好的拿錢機會。”該新聞報道稱,近日,中國工商銀行專門推出“易融通”網商微型企業貸款,為依托第三方電子商務平臺從事經營活動的微型企業和個體戶商戶提供融資支持。只要經營正常,收入穩定的網商,都可以根據自身情況,采用信用、第三方保證、聯保和抵(質)押等靈活的擔保方式,通過第三方電子商務平臺或者工商銀行網上銀行等網上操作自主提出貸款申請,工商銀行的系統將自動處理客戶提供的信息,依據客戶融資需求量、還款資金來源以及可靠性等因素確定貸款額度,最高可達500萬元。
擊鼓傳貸之炒息:
擔保公司和小額貸款公司
垂涎豐厚利息,各類型金融機構也活躍在這股暗流中。這幾年,溫州突然冒出近千家大大小小的擔保公司,明的是為企業提供金融擔保服務收取傭金,暗地里參與了吸存放貸、受托發放貸款、受托投資等業務,幾乎扮演著“機構老高”的角色,有時候“老高”手頭現金緊張,關系好且資金充沛的擔保公司也會“救急送現金”,保證其有錢可借,對民間拆借利息再次推波助瀾。
今年7月,為了整頓擔保公司亂象,溫州市出臺《關于融資性擔保公司規范發展的實施意見》,對融資性擔保公司的準入條件作出了“不得低于2000萬元”的規定,且勒令“不得進行任何形式的非法集資、不得從事民間拆借”。
這大大影響到擔保公司的效應。一位溫州的擔保公司總經理對本報記者“訴苦”:“規定一出,很多生意都不能做了,政府查得很緊,萬一被吊銷執照就損失大了。”他認為,現在一些擔保實力差、以前基本靠民間拆借過日子的小擔保公司,可能會轉型做私募股權投資(PE)或者干脆關掉擔保公司,直接做民間拆借。
如果把活躍在市場上的民間短期拆借比喻成“雜牌軍”,那么另一支“正規軍”——小額貸款公司則夾縫中求生存,廝殺在激烈的市場競爭中。
2008年下半年,隨著《浙江省小額貸款公司試點暫行管理辦法》頒布,溫州市首次宣布允許開辦小額貸款公司。按照試點規定,小額貸款公司貸款利率上限不高于國家基準利率的4倍,下限為央行公布的貸款基準利率的0.9倍。另外,相比其他金融業務公司只需繳納6%左右的所得稅,小額貸款公司的所得稅率高達25%。
“說盈利的話,我們賺得沒有市場上其他做小額拆借的多。”設在溫州市錦繡路某大廈中的小額貸款公司經理表示,未來有望轉制成村鎮銀行可能是大部分小額貸款公司支撐下去的目的。
在利率被政策綁住、利潤有限的情況下,不少小額貸款公司也變相充當著給“老高”提供短期資金的“二傳手”,上述小貸公司經理說:“他們(老高)的利率是完全市場化的,所以想怎么上調都可以,有時候也跟我們拿錢,反正都是拆借賺利息差。”
錢動亂象:
金融配資和寄售行
人行溫州中心支行監測數據顯示,今年1~3月,溫州民間借貸綜合利率分別為23.01%、24.14%和24.81%,其中3月份的利率水平創歷史新高;第一季度利率增長11.91個百分點,漲幅比上季度增加8個百分點;5月溫州民間借貸綜合利率達24.6%,在經歷上月小幅回調后又現高位回升;6月則為24.4%,“利率水平處于階段性高位”。
人行溫州中心支行之前完成的第二季度儲戶問卷調查顯示,民間借貸首次超越房地產、股票、基金等投資方式,成為精明的溫州人眼中“最合算的投資方式”。
那么高的利息,誰會借?借去做什么?溫州某鞋業公司董事長接受本報記者采訪時表示:“一般做實業的企業家,除非迫不得已,不會跟高利貸借錢,因為利潤本身就非常微薄,根本無力償還。除非只是拿來做‘還舊借新’的過橋資金,現在這個需求非常大。”
這種情況,專為解決企業在銀行貸款到期需續期,但企業自身又沒有資金歸還,因此必須臨時拆借資金,歸還老貸款,再貸出新貸款,用以歸還臨時拆借的資金。
由于人民銀行貸款管理辦法對貸款展期有著原則上不超過原貸款期限一半的規定,商業銀行在企業貸款到期后往往要求歸還原貸款,才能再貸新款。而當前大部分中小企業都存在資金鏈緊張的問題,隨著貸款到期,不得不去資金市場高息拆借資金周轉。
“企業的苦處在于,可抵押物要留著給銀行做新貸款,所以只能跟民間‘老高’拆借短期資金,支付高額利息。而風險在于,銀行很可能收回貸款就不發新貸款了,這樣就導致很多拆借資金無法償還的債務糾紛。”上述鞋業公司董事長透露,近來的確有一些中小型制造業老板因無法還錢而跑路,在未來4~6個月中,溫州地區的借貸債務糾紛或將大量爆發。
從事民間拆借已經三年多的溫州人老劉,對本報記者坦誠地說:“我們也知道利息越高,風險越大,那些愿意出7分、8分利息的客戶,肯定不是做常規生意的。”高利息的資金拆借,往往被拿去做高風險的類似期貨、股票投資,甚至賭博,為了控制風險又保證賺得利息,由此衍生出來的“創新”金融配資也在溫州地區非常流行。
所謂配資,就是以投資公司名義設立,實際上從事配資業務的公司,為客戶配置資金,進行期貨、證券等金融市場交易。一般客戶的投資賬戶都是由配資公司掌握,一旦拆借的配置資金接近賠光,公司有權平倉操作。
中國證監會在今年7月8日下令禁止各期貨公司參與配資業務,并督促加強對異常交易行為監控。然而,老劉笑著說:“這幾乎是零風險的高息拆借,所以在借貸的過程中根本不需要客戶具備任何擔保,金融配資業務仍然活躍在溫州的民間金融、地下錢莊市場中。”
更有意思的是,縱觀這條民間借貸產業鏈,溫州人的精明思路展現得淋漓盡致。在大量民間借貸行為發生之后,自然會有大量擔保抵押物滯留市場,在溫州人民路、錦繡路、龜湖路、百里東路等地區,“寄售行”如雨后春筍般冒出。
據了解,寄售是寄售行將物品折價變賣后再結算付款的過程,寄售行通過收取傭金獲利;而傳統典當則是將當物抵押給典當行,取得當金,并在預定期限內支付當金利息,償還當金,贖回當物。
然而,在瓜分典當市場的同時,手握房產證、汽車等大件的寄售行也參與提供高息拆借。玉誠寄售行應先生表示:“一般大到房產汽車庫存,小到名牌包、鉆戒,寄售行都可以估算后折價代售,如果實在有資金急用要求,也可以以物抵押,先拿資金,只是利息偏高,至少6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