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環保與企業競爭力的多年對峙最終通過搬遷化解,但大部分高污染、高能耗企業尚不具備首鋼的騰挪空間
文 | 本刊記者 何伊凡
那座冷冰冰的高爐像只失神的獨眼,幾只麻雀在它眼瞼上跳來跳去整理羽毛,張順勇彎腰,揀起一塊碎磚頭,遠遠向麻雀拋去。麻雀盤旋,又落下,其他廠區時常有小火車拉著暗紅的鐵水跑過,空氣灼熱,人聲嘈雜,實在不是歇腳的好地方。
其他人也不像張順勇這么清閑,他和麻雀的游戲周而復始!拔液退谝黄鸬臅r間比老婆還長!睆堉钢郀t平淡地說,他食指上有段褐色的疤,是鋼花的留念。這座4號高爐的壽命超過張的工齡,連續生產了35年零2個月。2008年1月,它和兩臺燒結機、兩座轉爐先后停產,按照一個與綠色奧運相關的承諾,首鋼將壓產400萬噸,等于其在北京總產量的一半。
自天安門廣場西行17公里,一片管道交錯的廠區如同長安街延長線的句點。1919年北洋政府創辦的石景山煉鐵廠,如今已成北京的工業符號,也是它的環保心結。英國奧委會2007年一直在測試一種面罩,可以讓運動員在中國訓練時戴上。不管類似擔憂在國人眼中何等小題大做,北京仍需采取必要措施凈化空氣,首鋼搬遷就是顯示這種決心的強烈信號。
鋼鐵工業所制造的污染主要包括礦石冶煉、煤炭焦化等流程中產生的粉塵和廢氣,以及鋼渣、焦油渣等固體廢棄物,它對水資源的需求也頗為可觀。首鋼的位置“上風上水”,上世紀60年代,遠遠就能看到廠區上空一個由黑色、白色、黃色煙霧纏繞成的“鍋蓋”,地面上的草也掛著一層鐵銹,石景山區附近的白廟村,居民都給玻璃貼上厚厚的塑料布,防止粉塵進屋。一個不甚精確的數字是,最嚴重的時期,首鋼在石景山粉塵排放量平均為每年每平方公里34噸。
1964年,經有關部門批準,首鋼將鋼渣統一傾倒在盧溝橋抗戰紀念館的西北側。鋼渣產生量大約占全部鋼產量的10%,隨著煉鋼能力提升,鋼渣山也日漸膨脹,到1991年已綿延1公里,高18米,重達300萬噸,盧溝橋上著名的石頭獅子,身上麻點越來越多,當地居民認為每天用夾帶在風中的鋼渣“洗澡”是重要原因,但北京環保局否認了這一說法。
在GDP為王時期,這是容易忽視的代價。上世紀70年代,時任首鋼領導的周冠五去日本考察,看到高爐下都有花草,工人帶著白手套工作。好勝的周冠五認為首鋼應以此為樣本,當時很多同事不以為然,認為不可能也無必要。這種想法引起了周心中的不安,他意識到環境污染的壓力未來一定會掣肘首鋼。
1979年首鋼成為國企改革的第一個重大試點,采用利潤遞增包干,所謂“農業改革看鳳陽,工業改革看首鋼”,首鋼的輝煌由此開始。1989年,其利潤年增長率為全球鋼鐵公司的2.4倍。1992年鄧小平視察首鋼后,首鋼獲得了投資立項、外經外貿、融資三方面特權,1994年,其鋼產量達到823.7萬噸,為全國首位,寶鋼與之相比還是個“小弟弟”。
這一時期,首鋼開始在山東濟寧、廣西柳州等地考察,準備異地建廠,或尋求合作,也去了如今的首鋼河北曹妃甸基地,當時那里還是一個荒蕪的海島。四處出擊的原因一方面是錢包鼓鼓,另一方面在北京的空間壓力已經呈現。
異地投資沒有下文,而在北京,823.7萬噸成為巔峰。周冠五在1995年初離職,時年77歲。自此首鋼的產能原地踏步,“要首都還是要首鋼”的問題逐漸成為一種呼聲,答案自然不言而喻。此后鋼鐵工業的幾輪大發展中,它只能眼巴巴地看著對手從身邊一個個躍過。為彌補主業競爭力的缺失,首鋼惟有大力發展非鋼產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