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強縣之首昆山發展之路專題報道
蘇州下轄的縣級市昆山今年初宣布實現江蘇全面建設小康社會指標體系,一時間備受矚目。但與此同時,昆山市以吸引境外投資、加工貿易出口為特征的發展路徑也再次受到質疑:昆山能否走出“打工經濟”增長不增收、繁榮不富裕的困局?如何從產業鏈低端走向高技術、高利潤的微笑曲線的兩端?如何避免因過高的對外依存度淪為“候鳥經濟”的犧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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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剖“昆山之路”,就是探討中國在國際制造業轉移特定背景下的開放戰略選擇。決定現在和未來中國在國際分工中所獲利益的,取決于我們參與了什么層次的分工,是以什么樣的要素、什么層次的要素參與分工,以及我們對整個價值鏈的控制能力有多少。
“只長骨頭不長肉”還是“先長骨頭再長肉”?
境外投資無疑是昆山飛速發展的支柱性力量。即使在“撤資”傳聞彌漫長三角的2005年,其全年共批準利用外資項目435項,合同利用外資25.02億美元,實際利用外資11.2億美元,比上年增長17.3%。
但與狂飆突進的FDI(境外直接投資)和GDP增長相對應的是,昆山的國民財富并沒有表現出同樣的高速增長。2005年昆山人均GDP達到1.35萬美元,但城鎮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和農民人均純收入分別只有1.68萬元和8450元。
江蘇省社科院院長宋林飛表示,居民收入并沒有呈現與GDP相對應的高水平,這反映了昆山在加工貿易為主的經濟結構下,原料市場兩頭在外、利潤也大部分被外來投資者拿走的現實。這正是“繁榮不富裕”、“增長不增收”等指責的由來。
但昆山市市長張國華指出,不能丟掉歷史看今天,昆山從蘇州6縣排名最末的“小六子”一躍為2005年全國百強縣排名第一,正是加工貿易起步的對外引資不斷升級的結果。2005年三資工業企業總產值占昆山工業產值的比重為89.4%,涉外稅收54.16億元。
昆山也一直在努力使自己從“打工經濟”中受益更多。政府甚至提供補貼將高能耗、低技術含量的勞動密集型產業請出昆山,騰出土地和資源引進高新技術項目,明確自身產業定位和競爭優勢。目前世界500強中已有52家落戶昆山,2005年批準總投資在1000萬美元以上的大項目123項,2900萬美元以上項目35個,1億美元以上項目1個。
另一方面,昆山通過創辦原創型企業基地等措施扶持民營經濟發展,三年來民營資本投入每年超過100億元,新增注冊資本是過去歷年總和的近3倍。據統計,在近兩年的發展過程中,昆山的民營企業增長了200%。截至2005年11月底,昆山民營企業上繳利稅占全市地稅總額的46.9%。
南京大學商學院教授張二震說:“實踐表明,昆山不是只長骨頭不長肉,而是先長骨頭再長肉。大批高質量外資項目的進入,為昆山發展高端制造業打下了堅實基礎。”
至于“增收”問題,昆山經濟技術開發區管委會主任宣炳龍表示,目前海關總署開始探討出口加工區產品內銷問題,昆山被列為試點。如此,則在不增加任何資源消耗的情況下每年可以增加100億元財政收入——2005年昆山出口加工區出口總額105億美元,如果內銷將征收17%的增值稅,總額超過130億元。
有專家表示,“繁榮不富裕”的一大癥結在于我國當下對外資企業的稅收優惠政策。“內外稅并軌”在未來數年可望成為現實,屆時“昆山之路”代表的外向型經濟模式又將獲得新的制度空間。宣炳龍說:“再過3年,昆山最大的稅源將是出口加工區。”
技術“擠出”效應還是“溢出”效應?
“技術換市場”是我國引進外資的初衷之一,但近年越來越多的批評者表示,外資并沒有帶動中國的科技創新能力,反而對中國本土的科技創新造成“擠出”效應。
中國社科院研究生院教授王春法說:“國外先進科技帶來的產品,對國內現有技術生產的產品實際上是一種摧毀,國內企業要跟跨國公司競爭就必須購買他們的技術,循環始至,我們始終在技術創新上難以有所突破。”
畢業后進入昆山某外企工作的一位大學生感嘆,在日、韓資企業里,科長級別的中國人堪稱鳳毛麟角,而且很多企業純粹是生產車間,根本沒有管理總部和銷售總部,只有一個生產物流,
現實就是如此,盡管昆山的外資企業以高新技術為主,但仍處于“高端產業的低端制造”環節。昆山也試圖增強對高新技術項目的控制力,控股是其中的一個手段。將于今年3月投產的龍騰光電項目,是國內繼北京京東方、上海上廣電之后的第三條5代TFT-LCD液晶顯示屏生產線。項目一期投資11億美元,昆山光電產業園通過開發區國有資產經營公司控股51%;另一家生產8英寸晶圓的德芯電子,總投資5.8億美元,開發區占股30%,居控股地位。
專家指出,控股只是資本層面的因素,并不能突破跨國公司對核心技術的嚴密封鎖。日本精工中國技術中心等163家研發中心落戶昆山,也并不代表自主創新能力的提高。
但張二震教授并不認同這種批評。他說:首先,現代制造業本身就意味著很高的科技含量,如液晶顯示器的成品率必須在80%以上才能收回成本,而尺寸越大,要達到這個標準就越難;第二,國內企業通過為外企配套,消化、吸收、創新,并且從外圍的技術標準化環節向核心的技術密集型環節發展,這就是技術“溢出”的過程。
“自主創新不一定是完整意義上的產品創新,也可以是產品零部件、配件或某一個工序的創新。原始創新高投入、高風險,我國當下的主要方向還應該是模仿創新和集成創新。”他說。
昆山當地的民營企業在給外資配套的過程中逐漸產生了一批具有自主知識產權的產品和品牌。滬光汽車電器有限公司等企業已經進入跨國公司的核心配套體系,華新電路板公司更成為“神六”零配件的供應商。
宣炳龍表示,下一階段還要大力引進國際金融資本等現代服務業。最近五六年內引進了280多個留學生,他們開發的技術逐漸成熟,已到了產業化的階段,需要金融資本“孵化”。
“候鳥經濟”還是網絡經營者?
對于高度依賴外資的昆山,另一個不能回避的問題就是其經濟安全。2005年昆山GDP達到730億元,進出口總額達332.19億美元,對外依存度高達367%。隨著土地、能源、勞動力成本的不斷上升,昆山會不會成為曇花一現的“候鳥經濟”的又一個犧牲品?
宣炳龍提出了“最低交易成本”的概念。他說:“通過完整的配套產業鏈,促使企業扎根,高效的產業集群營造了最低交易成本。關鍵在于整合能力,核心環節落戶了,上下游產品的制造商包括研發、營銷商都會吸引過來。”
目前,昆山的配套民營企業已達1000家,配套銷售額近200億元。或許正是因為完善的配套生態環境,昆山經濟技術開發區2005年在項目用地比上年減少39%的情況下,新增注冊外資9.29億美元,實際到賬6.31億美元,同比分別增長46%和7.2%。
張二震認為,配套經濟符合當代環節分工、要素分工的國際分工新特點,是國內企業進入國際市場最便捷的通道。現在國際分工的大格局是:研發在美國,設計、品牌在日本和歐洲,制造在中國。“中國以低成本制造優勢參與國際競爭,這在未來30到50年都不會變,這是中國開放型經濟的基本定位,昆山則是其典型發展路徑,不應該無視現實輕易否定昆山之路。”
張二震表示,現代制造業的“進入壁壘”和“退出壁壘”都比較高,通過完整產業鏈意義上的產業群,昆山不僅可能使“候鳥經濟”變成落地生根的經濟,更可以謀求成為國際制造業“網絡”的經營者。因為隨著產業融合趨勢的加深,現代制造業本身就包含著許多服務業、信息產業的成分。
“戴爾本身并不擁有任何技術,不生產任何配件,但它創造了一種全新的營銷模式,其成功為昆山為代表的中國外向型經濟提供了一個轉型的出路,那就是成為某個產品或者領域的網絡經營者和掌控者。”
張說:“從接訂單轉變為下訂單,將低附加值的生產環節外包到內陸地區甚至生產成本更低廉的東南亞等國家,而把設計、研發等環節外包到歐美。雖然昆山、蘇南乃至中國要產生通用、索尼這樣具有整合全球資源能力的企業還需要很長的過程,但先進制造業的進入、扎根以及產業鏈的延伸,無疑為其提供了基礎。”
從“昆山之路”看中國開放路徑的選擇
外資給中國帶來了什么?關于這個問題的爭論必將長期延續下去。
對于“昆山之路”,記者自身也有很多疑問:對于其它地區而言,昆山經驗可復制嗎?對于未來而言,昆山之路是可持續的嗎?
中國人民大學管理學院院長楊瑞龍教授曾指出,昆山的發展離不開中國經濟轉型的制度背景,在這個制度框架之下,體制創新使昆山率先獲得制度優先進入權,但其制度收益將越來越小。
這個判斷無疑是正確的。昆山的成功并不僅僅來自其對接上海、背靠蘇南的先天優勢,創新、冒險的精神貫穿其發展的始終。作為一個傳統的農業縣,昆山于1984年劃出3.75平方公里土地,自費創辦工業開發區。昆山出口加工區則是中國第一個封關運作的出口加工區,而這一加工貿易形式本身,正是昆山人首先提出并大力促成的。
作為這一段歷史的見證人,宣炳龍說:“學昆山,首先要學敢于承擔風險的精神。不僅是經濟風險,還有政治風險。”
我們還要承認,昆山之路其實是中國開放無法逾越的路徑選擇。我們已經失去了利用保護來發展具有國際競爭力大企業的機遇,只能通過開放、合作、競爭來產生。我國目前的產業水平,以及龐大人口的現實,決定了當下中國在國際分工中只能、也必須擔任“四肢”而非頭腦的角色。
到目前為止,昆山在承接國際制造業轉移這條路上走得還不錯,并且不斷做出自我修正的努力。至于未來,誰也不能提供標準答案。“沒有一種經濟模式能一勞永逸,任何模式都有風險,也有機遇。”宣炳龍說。
【 評 論 】引進外資要利用不要依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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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報記者:姚玉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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