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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來源：經濟參考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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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日，本報記者接到山西太原煤氣化集團公司反映：該公司一筆總額為5000萬元的巨額資金，被一個“騙子”以高額回報為誘餌，以委托理財的名義騙走。如今，不但這筆巨款分文沒有追回，而且涉案的多名當事人僅有一人受到法律懲處，且是輕微處罰。
就此，記者赴山西太原進行了調查采訪，結果發現了這起巨額資金流失案背后掩蓋的是觸目驚心的國有企業監管漏洞。
太原煤氣化：5000萬資金“被騙”
據太原煤氣化集團公司總會計師韓建軍介紹，2000年7月的一天，他被叫到了公司董事長麻祿斗的辦公室。
辦公室里，有三個人；桌子上，有一份合同。
三個人中，一個是集團公司董事長麻祿斗，另兩個據麻祿斗介紹，一位是北京天外天實業開發總公司總經理王巖；另一位，是中國華陽金融租賃有限責任公司負責人。
一份合同，是《委托理財協議》。這份麻祿斗和其他兩位已經簽署好的協議規定：太原煤氣化方面委托華陽公司進行證券投資或者項目投資，期限為一年，年收益率為18％，理財資金總額為1億元。天外天公司作為擔保方，將在華陽公司到期不能履行合同時，承擔連帶責任。
據韓建軍向記者反映，麻祿斗對他說，煤氣化（000968）公司上市后，為了創造更大的資金效益，決定委托華陽公司理財，“協議已簽，你執行吧”。
此后，韓建軍按照合同規定內容，向華陽公司支付了5000萬元。然而，此后不到一周，就傳來了華陽公司因違規操作，已經被中國人民銀行吊銷執照的消息。此時，王巖再次出現了。他告訴太原煤氣化方面，他有能力將已經匯入華陽的5000萬元劃出，并愿意繼續“理財”。此后，太原煤氣化集團與王巖簽署了新的委托理財合同。合同規定：天外天繼續實施原理財方案，并全部承擔前一階段理財費用；委托理財的資金為5000萬元，期限一年，年收益率為18％。每季度向太原煤氣化集團支付收益款225萬元。合同還規定：為了保證資金安全，天外天公司應該將此資金匯到雙方共同出資在北京組建的“神州威達信息技術有限公司”賬戶。
合同簽署后不久，太原煤氣化收到了天外天公司匯來的理財收益款225萬元。然而，此后，天外天就再也沒有按照合同規定向太原煤氣化支付任何收益款。
太原煤氣化集團是由中國中煤能源公司與山西省共同出資組建的國有企業，其中中煤集團公司是控股股東，負責太原煤氣化集團的經營業務管理；然而，由于種種原因，公司法人治理結構還不夠完善。
不久，中煤集團發現了太原煤氣化賬目中，5000萬元巨額款項“去向可疑”，發現了這起“委托理財事件”。中煤方面即刻要求太原煤氣化盡快收回理財款。
此后，太原煤氣化開始了漫長的要賬之路，而王巖與太原煤氣化玩起了貓和老鼠的游戲。韓建軍講，他本人親自到北京找王巖催款，起碼7、8次。據太原煤氣化法律顧問部主任張向榮講，他本人為此事到北京起碼3、40次。他們反映，每次找到王巖或者其指定的談判者，王都信誓旦旦表示要還款。然而，他的種種表態，卻一次也沒有兌現過。太原煤氣化連一分錢也沒有要回。
此時，太原煤氣化方面才感到：遇到騙子了。
2003年5月，麻祿斗退休，王良彥接任太原煤氣化董事長，他上任后，千方百計收回這筆5000萬的國有資產。然而，雖然太原煤氣化采取了包括法律手段在內的種種辦法催還這筆款項，可是據調查，目前天外天公司的主要資產早就被北京法院查封；而且天外天現任法人代表表示根本不知道這筆委托理財資金，應該繼續找王巖要錢。可是，太原煤氣化方面多方尋找王巖，至今沒有結果。記者嘗試以多種辦法聯系王巖，都沒有成功。
一起荒唐的“理財”事件
在采訪中記者發現，這是一起“離奇”的“理財”事件，存在著眾多疑點。
疑點一：在太原煤氣化與華陽公司簽訂協議的時候，華陽公司已經處于被清算狀態。在這種情況下，在天外天公司的擔保之下，太原煤氣化還是與華陽簽訂了委托理財協議。
疑點二：太原煤氣化與華陽的協議簽署后，天外天公司就得到了華陽要被吊銷執照的消息；此時，天外天作為擔保方，采取的行動不是迅速將此消息告知太原煤氣化，而是繼續“聽任”太原煤氣化將5000萬元匯入華陽公司，并“脅迫”華陽與天外天簽署了轉讓委托理財的協議。
疑點三：太原煤氣化與華陽簽署的委托理財金額是一億元，如果太原煤氣化不知道華陽被清算，為何不履行合同，支付一億元，而是只支付了5000萬元就停止付款。對此，太原煤氣化總會計師解釋說這是當時的董事長麻祿斗的意思，原因現在已經不得而知了。
疑點四：后經查證，在太原煤氣化與天外天簽署新的委托理財協議的時候，北京天外天公司的資產就已經被北京司法機構查封，包括向太原煤氣化提供擔保的資產。在此種情況下，新的協議仍然簽署。
疑點五：在太原煤氣化與天外天簽署協議以后，天外天公司進行了何種投資、取得了何種收益、財務報表在哪里，太原煤氣化方面一無所知；其根據協議派出的財務人員，根本就被排除在了企業管理之外。
疑點六：據太原煤氣化和太原警方后來調查，天外天獲得這筆5000萬元巨款后，不是進行正常的投資和理財活動，而是通過多次轉賬，將其轉到了多個公司和自然人手中，其中有的賬戶和公司，根本就是為了這筆資金而設立的，在接收和轉出這筆資金后，相應的賬戶就被注銷了。
就上述疑點，中煤集團法律顧問在接受經濟參考報記者采訪時說，此案案情表明，從一方面看，王巖以欺瞞和誘惑手段，主觀上存在著騙取國有資產的故意，客觀上實施了分階段采取不同形式騙取國有資產的行為，已經構成了合同欺詐罪。因此，太原煤氣化公司向公安機關報案，是維護國有資產不流失的正當行為。從另一方面看，太原煤氣化違反企業有關規定，在未對委托理財方的資信做必要調查，就與其簽訂委托理財協議，暴露出了企業管理過程中的漏洞。
僅一人受到法律輕微處罰
據了解，2004年3月，太原煤氣化以合同詐騙罪向太原市公安局報案，要求追究王巖的刑事責任。同年6月，王巖被太原警方抓獲，并將案件移交太原市中級人民檢察院，要求以虛假注冊罪和合同詐騙罪，要求對王巖提起公訴。
然而，案件移交檢察機關后，太原市中級人民檢察院認為，此案詐騙罪證據不足，不能提起公訴。因而只是以虛假注冊罪，將王巖起訴到了太原市萬柏林區人民法院。2005年7月5日，萬柏林區人民法院判決：王巖犯有虛假注冊罪，判有期徒刑一年兩個月，緩刑一年六個月，罰款10萬元。
對于這個判決結果，太原市警方表示了極大的不理解。負責偵辦此案的太原市公安局經濟偵察支隊三大隊負責人在接受經濟參考記者采訪時說，這個案件涉及5000萬元國有資產流失問題，太原市公安局領導對此十分重視。以合同詐騙和虛假注冊兩個罪起訴，不止是辦案人員的意見，而且通過了局內相關機構的審查，并得到了局領導的認同。合同詐騙罪成立，是公安機關經過周密偵察和慎重研究得出的意見。在警方將此案移交檢方以后，檢方曾兩次要求補充證據，警方也按照要求補充了證據。此后，檢方在沒有任何通知的情況下，僅以虛假注冊罪，對王巖提起公訴。一直到法院判決以后，公安機關才從社會渠道獲知王巖已經被釋放。
“我們連個辯解的機會都沒有，這是最讓我們心痛的地方。”這位負責人說，“直到現在，我們還是認為這個案子我們辦的是扎實的，檢方應該向我們說明只認定小罪、不認定大罪的理由”。
那么，為何檢方不認同警方認定的王巖犯有合同詐騙罪嫌疑呢？記者就此采訪了負責辦理此案的太原市中級人民檢察院起訴二庭韓少峰處長和辦案人員胡建民。韓少峰介紹說，此案檢方最后作出的合同詐騙罪證據不足的結論，是經過院檢務會議討論得出的結論。檢方認為，在雙方合同簽署以后，天外天公司部分地履行了合同；而且也一直在積極籌措還款事宜，并且曾經提出以實物資產抵還太原煤氣化的5000萬元。這說明王巖在主客觀上，都沒有以非法占有太原煤氣化公司財產為目的。
然而，當記者請求檢查人員詳細說明如何看待警方提出的一系列證據的時候，韓少峰以“不方便提供”為由，委婉拒絕了記者的請求。不過，在采訪過程中胡建民也承認，王巖自始至終也沒有提供天外天的賬目。胡建民表示，“其實定什么罪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們有沒有能力還款；如果他沒有能力還錢，定性為詐騙，又有什么用呢？”
就檢方提到了王巖曾經打算以資產來歸還5000萬元這個情節，太原煤氣化法律部主任張向榮進行了說明。他說，王巖確實曾經表示可以將其在吉林的一個酒廠、一個木版廠抵價，歸還太原煤氣化的5000萬元。為此，太原煤氣化公司專門組成了工作小組，并聘請了專業的山西天元財務顧問公司的專業人員，一同到吉林考察了這兩個企業。根據考察結果，天元公司出具了具有法律效力的評估文件。這份文件清楚地指出，王巖所指的酒廠已經停產，且無土地證、無房產證，就連商標的歸屬權也沒有取得。而木版廠則由于企業沒有提供詳細的財務報表，評估人員既無從了解其負債情況和實物資產的價值，也無法了解這些資產是否是該企業的資產；其土地使用權、房產使用權的情況，也不很清楚；另外，公司還有400多名職工安置問題沒有解決。
根據這份報告，太原煤氣化不同意王巖的以這兩個企業資產抵債的要求，而是要求王巖將這兩個企業變現以后，以現金形式歸還債款。可是直到現在，王巖也沒有能夠將這兩份財產變現。這說明所謂“用資產還債”，純粹是一個騙局。
5000萬難追回，麻祿斗難脫干系
在采訪過程中，記者發現，在這筆5000萬元巨款流失過程中，太原煤氣化公司原總經理麻祿斗，扮演了十分重要的角色。5000萬元難以追回，和他有著直接關系。
據了解，麻祿斗在山西是一個呼風喚雨、炙手可熱的人。他曾任大同礦務局同家梁礦黨支部書記、太原煤炭氣化總公司公安處副政委、人事處處長、總經理等職，現已退休，為山西省政協委員。
據反映，所謂“委托理財”事件，本身就是麻祿斗一人導演并直接參與演出的鬧劇。多種證據表明，他與華陽公司、天外天公司簽訂委托理財協議，沒有和公司領導班子成員正式交換過意見，是他直接指示公司財務人員辦理的。這是這筆5000萬元被劃撥出去的根源。
其次，所謂“神州威達信息技術有限公司”，名義上是太原煤氣化公司與天外天共同出自組建，太原煤氣化公司還派專人參與企業經營的企業；可實際上，所派人員從來沒有參與神州威達公司的實質經營。據韓建軍反映，他多次要求派往神州威達的人員了解該公司財務情況，均被王巖拒絕；韓要求該同志將此情況向麻祿斗匯報，該同志在匯報后卻“哭著對我說，麻總狠狠地批評了我，說（神州威達）是公司定了的事，不要我管的太多。”這位同志對太原煤氣化公司5000萬元是否真的劃入神州威達公司賬戶，以及神州威達公司其他經營情況，一概不知。因此，太原煤氣化方面派往神州威達公司的人員，早在2001年7月就撤出。
另外，韓建軍還向記者反映，就王巖“詐騙”一事，太原煤氣化公司曾經向北京市公安局報案，在此過程中，麻祿斗曾到京接受北京警方的詢問。麻祿斗在接受詢問時對北京警方表示，認定詐騙、到公安局報案，是中煤集團的要求，太原煤氣化公司不認為是詐騙。此后不久，公司就收到了北京市公安局“不予立案通知”。
太原煤氣化方面反映，由于麻祿斗不支持公司財務人員參與神州威達公司經營和監管，神州威達公司可謂漏洞百出。
其一，神州威達注冊資金1100萬元，就是太原煤氣化公司5000萬元委托理財款中的一部分，也就是說，天外天公司沒有打入一分錢的注冊資金，獲得了公司51％的股權；而太原煤氣化公司打入了全部100％注冊資金，卻只得到了40％的股權。更加荒唐的是，實際上太原煤氣化公司已經為成立神州威達公司，取得40％的股權，另外向神州威達匯出了265萬元注冊資金。
其二，麻祿斗對公司稱，神州威達公司是太原煤氣化和天外天共同成立的企業，只有兩個股東，可后來據工商部門提供的資料，神州威達公司還有五名自然人股東。這五人的注冊資金，全部由太原煤氣化公司5000萬元中支付；其中的一個人，就是麻祿斗的女婿，占有5％的股份。
其三，中煤法律部負責人還向記者反映，在發現公司5000萬資金難以收回時，太原煤氣化通過其控股的企業，未經任何人批準，將其400萬元的股份作價200萬元賣給了沈陽一家公司。所謂“出售股份”應得的200萬元，至今既未收回，又無人去追討。
上述情況清楚地說明，在這起5000萬元“被騙”案中，麻祿斗一手遮天，難脫干系。為了采訪麻祿斗，記者曾多次試圖與他聯系，均未果。后據太原煤氣化的人反映，他早就到國外探親去了，不知何時回來。
巨額資金收回難凸現國企監管漏洞
太原煤氣化5000萬資金難以收回一案，給太原煤氣化敲響了警鐘，更給我國國有企業監管敲響了警鐘。
該集團現任董事長王良彥對記者說：“這5000萬元難以收回，我們感到心疼啊。為了防止類似事件再次發生，我們作出了硬性規定：今后凡是公司重大決策，一律上公司班子會討論，取得一致意見后再決策。同時，嚴格履行有關財務和投資管理方面的紀律和政策，該向上級部門請示的一定要請示。”他還表示，雖然王巖被放了，追款工作遇到了挫折，但是5000萬元是全公司職工的血汗，是國家的財產，太原煤氣化將采取一切可行的措施，繼續追討這筆款項；然而，目前王巖已經逍遙法外，具體采取何種措施，確實比較茫然。
就此，記者還采訪了經濟學家、國務院國資委經濟研究中心副主任白津夫教授。白津夫說，太原煤氣化5000萬元資金流失一案確實觸目驚心。它再次提醒我們，目前我們的國企監管機制存在著重大問題，主要是對企業一把手的監管難以真正到位。他認為，資金和財務管理，處于國企監管的核心位置，如果財務人員“唯領導馬首是瞻”，對企業一把手的指示簡單執行，那么即使有了集體決策制度，仍然難以保障企業資金安全。所以，一方面應該強化企業投資管理權限管理制度，完善企業領導班子集體決策制度；另一方面，應該制定更加嚴格細致的財務人員工作制度，企業重大款項，沒有領導集體簽署，不能輕易劃轉。同時，要嚴格領導責任追究制度，對于不執行相關紀律和政策的人，決不姑息。
作者：林玉 尹天璽
（來源：經濟參考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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