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
近日,在海南省人民大會堂內,上千名參加海南省“推進林漿紙一體化工程報告會”的與會者中,相當一部分人瞌睡不止。是他們太過勞累?抑或是會議本身令人乏味?
吉羽攝
在商品社會的今天,隨著政府部門的放權,政府的會少了,企業的會多了;在企業里,大型的會少了,小型的會多了,這些都是基于溝通和決策有效性的考慮。因此,問題的關鍵不是開不開會、開多少會,而在于怎樣才能召開高效率、辦實事的會
編者的話
眾所周知,中國的會多。于是,更多的人對于“文山會海”早已厭倦。低效率的會議的確讓人無奈,但有些會卻又因其無可替代的重要性而不能不開。在商品社會的今天,無論是企業,還是政府、事業單位,會議都被當成溝通和決策的重要手段,開會也成為許多人的工作狀態和生活方式。隨著政府部門的放權,政府的會少了,企業的會多了;在企業里,大型的會少了,小型的會多了,這些都是基于溝通和決策的有效性考慮,也是為什么現在人人都覺得有會開的重要原因。因此,問題的關鍵不是開不開會、開多少會,而在于怎樣才能召開高效率、辦實事的會議?
曹紅蓓
民營企業經理李毅兩個月前認識了在北京一所大學里做團委書記的付海新。剛開始,李毅給付海新打手機的時候,十回有九回,都聽到對方在電話那邊低弱地呵著氣說:“喂,開會呢,呆會兒聯系。”或者,“開會呢,有事發短信吧,掛了啊。”李毅知道,自己又碰上了一個典型的會議分子。
后來,每當電話那頭剛傳來一聲低弱的“喂———”時,李毅就搶先說:“開會呢吧,那呆會兒再聯系。”然后識趣地掛機。
會議分子
突然發現,身邊的每個人都在忙著開會;人們最常用的推脫之詞成了“在開會”。隨著我們社會價值的多元化,人們的選擇也日趨多元。于是,大會越來越少,小會越來越多。
其實問題不在開不開會、開多少會,而在于怎樣才能開高效率、辦實事的會。
會診中國式會議綜合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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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議大國
層出不窮的會議新花樣,不僅培育了一批鐵桿的會議分子,還催生了龐大的會議市場。1999年北京只有一二百家服務于會展的公司,現在已經有四千家以上。
付海新幾乎每天都有會,少則一兩個,多則三四個。會議的時間在半個小時到三四個小時之間,有時從早開到晚。除此之外,一個學期中,總要趕上一兩次連開三天的大會,這種會的議程通常是:每天早上8點半到中午12點半聽報告,下午2點到6點分組討論,晚上7點半到10點再開會。
在李毅身邊,這樣為會議獻身的人太多了。他知道,自己又何嘗不是呢?作為公司的總經理和法人代表,李毅參加過交流會、發布會、評審會、捧場的會、被“批斗”的會等各種各樣的會。最常見是內部的會:周一上午,和幾個核心員工懇談,談通就算了,談不通中午還要和他們一起吃飯;周三是公司高管之間的固定討論時間;周五和核心員工再簡單懇談一次;周日晚上跟合伙人開會。
與付海新不同的是,除了一年兩次的股東大會和一年一次的員工大會,李毅公司內部的會都非常小,頂多三四人參加而已;而且任何會不超過1小時,談心不超過半小時。
近些年來,各式各樣的會議名目日漸繁多,任何人隨便就可以羅列出數以十計的“會種”。
層出不窮的會議新花樣,不僅培育了一批鐵桿的會議分子,還催生了龐大的會議市場。現今中國人一年有多少人在開會?開了多少會?除了單位內部的各種日常會議外,來自會議市場上的一些信息又表明:1999年,北京只有一二百家服務于會展的專業公司,而到現在已有4000家以上。如此眾多的公司靠會議生存,會議之多可想而知。
中國旅行總社的會展部門1996年成立后,業務量以每年10%—20%的比率增長。國內中旅還不是接會議團隊最多的旅行社,但去年承接會議團隊已達六七百個,人數1萬人左右。在被稱為“年會天堂”的海南,亞龍灣邊的喜來登大酒店,每年要接待將近200個會議團隊,每年12月份酒店有半個月都是滿房,房客都是來開會的。
會議分子關鍵詞
今天,開會成為許多人的工作狀態和生活方式。這么多的會是從哪里來的?
“我樂于去開的會有兩種:一是解決問題的,一是統一思想的。”李毅說。無論是企業,還是政府、事業單位,會議都被當成溝通和決策的重要手段。隨著政府部門的放權,政府的會少了,企業的會多了;在企業里,大型的會少了,小型的會多了,這些都是基于溝通和決策的有效性考慮,也是為什么現在人人都覺得有會開的重要原因。這個過程,從改革開放之初業已開始,因此,“溝通”和“決策”是廣大會議分子最為熟悉的第一批會議敏感詞匯。
“作秀”應該是會議分子的第二敏感詞。整個中國的公關策劃業和展覽公司的興起,有賴于20世紀90年代末的IT泡沫時代。前博能公關公司客戶經理孫英回顧,那時IT公司玩的是概念、模式,要宣傳這些東西,就得開會,而開會的第一目的是秀自己。加之IT公司要上市本身就要求做路演(ROADSHOW),路演的本義就是一種秀。
以秀為目的的開會,花樣當然要多,節目當然要精彩,于是才有了訴諸專業公司的需求。那時為會議服務的公關公司和展覽公司進入門檻極低,大部分都只一兩個人,利潤率達到200%,絕對是暴利行業。
當各種規模巨大的會議中心和會議休閑度假村在大城市的周邊興建起來的時候,“休閑”就成為會議分子心目中的第三敏感詞。一般來說,凡是在上述地點召開或由旅行社承辦的會議活動,基本功能便是休閑了。這種會議,玩不好就意味著不圓滿,不務虛就顯得太別扭。對此,人們已經逐漸習慣,以至越來越多的人把會議作為一種休閑和福利的方式坦然接受。
患上會議綜合征
毛彤是北京一家外企的部門經理,周一是老板跟各部門經理開會的固定時間,會上,她最怕聽她的老板說:“我給你們講一個我聽到的故事。”這句話講幾回,會就要開上一天了。周五毛彤還要開一天支持銷售的會。這樣,除去開會,毛彤實際上一周只能在自己的崗位上工作三天,干不完就得加班。
毛彤的公司還常開一種不定期會,一個部門準備些吃的,冰激凌、汽水、咖啡、漢堡包等,邀請其他部門的人來一起給他們出主意;原本想頭腦激蕩一下,不過,來的人通常是胃部激蕩一下后留下幾句什么也不是的意見便揚長而去。
以“作秀”為目的的會,必然帶來與務實觀念的沖突。2001年IT泡沫破裂時,一些寄生于IT的有一定規模的公關公司,由于來不及轉型而跟著關張大吉。好在作秀之風已經勁吹起來,于是你方秀罷我登場,房產、汽車、大眾消費品、體育仍隱含強大的作秀需求,政府的秀意也比以前更加開朗。但秀得再熱烈結果總要自己埋單。客戶的想法越來越經濟,會展公司的利潤空間只得一降再降。
另外,政府、科技園區、協會等部門為了自己作秀,而挾持下屬企業參與作秀的情況尚未杜絕,尤其是有點名氣或效益較好的企業,對這一點更加防不勝防。被置于休閑、福利功能下的那些會議分子,仍有一些難逃腐敗分子的嫌疑。在去年的審計風暴中被曝光的國家電力公司,曾為召開一個內部人事干部會議,在短短3天時間里花費304萬元。事后,又通過做假賬的形式,企圖掩蓋事實。這恐怕是會議腐敗的一個極端例子。
(《中國新聞周刊》供本報專稿)
會議分子癥候群
高、中、低各級別會議分子和外圍會議分子一起,構成了中國世俗的會議生態
2
高級會議分子:
他們是政府機關、事業單位的一二把手或公司的老板、高管,在會議上,他們通常是主席或貴賓。手中的權力使他們在會議過程中不敢隨便表態,往往顧左右而言他,或者講一通永遠正確的廢話。
共同特征是:都研究過中國革命會議的歷史,遵義會議、廬山會議等重大會議的深刻教義他們爛熟于胸;他們慣于抽象概括,出口就是一、二、三。邊說一,邊想二,在一個分支話題里扯多遠都能再拉回來。表態時充滿了技術性的智慧,喜歡用先肯定,再轉折的表述方法,如:“行,我覺得你說的沒錯,但是,如果……又怎么辦呢?”愛用“啊,……”作為一句話的起頭。
中級會議分子:
他們是單位的中層干部或部門經理。在不同會議上,時而是發言的主力,時而是坐在主席臺上但不發言的人,時而是主持人,時而是陪會的聽眾。因為承上啟下,中級會議分子在體力上是最累的。
共同特征是:手機常設在靜音狀態,經常在廁所里或廁所附近打電話;知道什么會上應該畢恭畢敬,什么會上應該慷慨陳詞,什么會上應該休養生息;因為很可能會出現“會沖會”的情況,跟他約時間,他總是先說:“好,沒問題,就這么定”,然后再加上一句:“到時候再確認一下”;不管聽沒聽清別人說什么,都習慣性地說“好的好的好的”。
低級會議分子:
俗稱是群眾,聽大報告、全體員工大會或自己小部門的例會,是他們僅有的出場機會。
共同特征是:能夠成功地把會議時間轉化為手機短信的無線QQ時間;在會場上比平時任何時候都熱愛閱讀;一定要和另一個標準的低級會議分子坐在一起,以便在紙上漫畫交流;趁會議讓腦子放松下來,做做平時沒時間做的白日夢;懷孕的低級會議分子會在會議時間里安詳地感受胎動;開小部門例會時侃侃而談,進入大會場后即自覺進入半聾啞狀態。
外圍會議分子:
娛樂、IT等行業特別喜歡作秀和宣傳,“跑口”
的記者們比其他同行要忙很多,他們輾轉于各個會場之間,忙得不亦樂乎。
前幾年,會議多半有禮品贈送,又有飯吃,所以出現了一幫會議騙子。他們給前臺放一張名片,就可以領禮品、蹭飯。現在主辦方有經驗了,一般都規定持邀請函才能參加,安排吃飯的也越來越少。
會場是秀場 更是戰場
在4天展會里,他沒吃過一頓中午飯,沒喝過一口水,腰里別著5個對講機不停地走……一批專為會議服務的人群應會而生。對他們而言,別人的秀場,正是他們的戰場
3
邊緣會議分子過去叫“辦會的”,現在叫“會展行業從業者”。
他們在20世紀90年代末,在IT行業的作秀狂瀾中誕生,之后很快沖破了IT的圍欄。現在的局面是,你來決定秀什么,他們來決定怎么秀。在作秀型的會議中,他們是導演,再重要的核心會議分子,只是演員表上的一個名字。
先開幾個會來決定一個會怎么開
“不行,冷焰火不能用了。”蘇州工業園區內,歐洲某IT公司市場部的會議室里,公司市場活動經理告知北京某公關策劃公司代表說,由于即將舉行的新項目啟動大會最終定在白天、戶外進行,所以,原訂會議上最關鍵的“出彩”環節——冷焰火,必須重新設計。接著,兩方人馬就這個環節展開了討論。
北京方面也同時得到了消息,這個時候,最后一車會議道具也啟程運往蘇州了,公關公司總經理金曉英立刻召集家里的全體部下開會,大家慌亂地將一個個點子拋出又否掉:因為是白天,煙花、電腦燈都沒法用,剪彩太一般,舞獅子太民族。這時,一個在手里不經意玩著名片的小伙子突然由名片想到了那公司的產品———芯片。
經過一陣“頭腦風暴”,提出讓參加啟動儀式的十幾個人每人手持一塊象征芯片的小板,同時插進一塊象征集成電路的大板的夾層里,同時爆出公司LOGO。這個方案后來演化成啟動儀式上的精彩瞬間。
金曉英1999年進入公關公司做活動策劃,此前,一直在外企市場部,有時也辦會。她記得當時總是自己找幾個美工,找幾個木工,自己聯系場地就行了,從沒想到開會還需要找一個專業的策劃公司。
而現在,不僅自己掉進了“開許多會,來決定一個會怎么開”的漩渦之中,這也成了許多企業市場部、辦公室、公關公司、展覽公司慣常的工作狀態。辦一個最普通的外部會議所涉及的印刷品、禮品、會場布置、場內服務、場外展示單元、新聞宣傳、吃飯、住宿、交通、接待,諸多環節都得開會討論,逐一落實。
秀場即戰場
實際上,金曉英后來在蘇州做的那個啟動大會令她驚心不已。做成集成電路形狀的大板因為太長了,非常怕刮風,風一大,整塊板在從空中放下來的時候就會亂抖,萬一吹斷不堪設想。開會前,排練了兩次都不太成功,所幸正式啟用的那次卻是最成功的。
“跟打仗似的。”這是金曉英在講述她的辦會生涯時最愛用的一句話。她手中的AV公司、激光公司、制作部門、演員經紀、各種文藝團體、各級別模特等辦會所需的資源,也像是供她調遣的部隊。對和金曉英等一干應會而生的邊緣會議分子來說,別人的秀場也是他們的秀場,更是他們的戰場。
羅紅在一家中關村的IT公司做市場經理時經常做一個夢:會已經開始了,而所有的人都在會場外面看電影,她怎么叫都叫不進來。看來,會議把她折磨得夠戧。
公關公司的員工多半是女的,而會展公司的員工一般都是男的,后者的體力活兒多,一開起會來更得能沖能打。
在會展業做了6年的李海濤記得,2001年COMDEX大展在國際展覽中心舉行的時候,他一口氣做了5個展位,但恰巧都不在一個館里,2、3、4、5、8號館一處一家。“過來調調這兒”,“盯緊點”,“留在我身邊,別出我的視線”,到了會場上,客戶只認他一個人。
在大展進行的4個白天里,他沒吃過一頓中午飯,沒喝過一口水,腰里別著5個對講機不停地走。
在誕生于財富論壇的上海國際會議中心,市場營銷總監宮向農,見證過更加宏闊的會議戰場。宮向農說,去年年底到今年年初的40多天時間里,上海國際會議中心4400平方米的最大的多功能廳的燈光從來沒有暗過。從1000—3000人開會到1000—3000人吃飯,大多功能廳晝夜“翻場”。
宮向農說,上海承辦F1賽事期間,官方舉行正式晚宴,1000人在一起吃西餐,一人五道菜,一道菜一個盤子。當時的情景是:前面大廳里有1000人用餐,后櫥廳堂里排放著4000只盛著菜肴的盤子。“一揮手一批人出去,就像真的戰場。”
親歷過很多國際頂級會議的宮向農,印象最深還是ORACLE公司兩本100頁厚的會議手冊的縝密,和微軟年會上40個大屏幕聯袂呈現的開幕式的震撼。
李海濤去世界會展業中心德國考察后,明白了為什么在北京汽車展上,國內廳與國外廳相比土了那么多。現在,離先進的國外會展公司的全面進入還要幾年時間,對國內的邊緣會議分子來說,真正的戰役尚未打響。
鏈接
會議成本怎么算
開會之前,算算會議成本;開會之中,想想會議效率。
會議耗費的物質成本,如會議設施租用、場地、旅行費、食宿、文件準備費等總會被企業認真考量,但內部會議的無形成本,通常不容易被注意到。
目前國外流行的一個會議無形成本計算公式是:
會議成本=每小時平均工資的3倍×2×開會人數×會議時間(小時)
公式中平均工資所以乘3,是因為勞動產值高于平均工資;乘2是因為參加會議要中斷經常性工作,損失要以2倍來計算。因此,參加會議的人越多,成本越高。
會議史話
有考古者發現,從遠古開始,人類就產生了開會的形式。當時,大家聚集在一塊空地上,討論一塊肉或一張獸皮如何分配,以及安全等問題。現在看來,這是人作為群居動物的本能需要。
之后,隨著社會等級的出現,什么級別的會議,就由其相關等級的人參加。由此,出現了真正意義上的開會分子和集權政治。
中國自改革開放后,商品經濟出現,會議出現了職業分界趨勢。會議分子因為職業的不同而參加不同的行業會議,無界別的全社會統一大會越來越少了。與此同時,有些政府部門也在想辦法減輕會議負擔,出現了無會周、無會旬,把官員從文山會海里解放出來。
現在,農村村民自治和城市社區自治已經成為社會趨勢。在農村,有了村民代表,所以基本不需要開全體村民大會。在城市里,只有當社區居民在為了共同的利益和開發商及物業公司論理時,才能召集起會議。
說到底,會議的本質就是解決信息溝通的問題,現在由于媒體和通訊工具的發達,已經部分地消解了傳統意義上的會議功能。
《市場報》 (2005年07月08日 第一版)向明暉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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