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你是我的,現在愛情、痛苦和勞作都應該入睡,黑夜轉動著它那看不見的輪子,你在我身邊純潔如一只入睡的琥珀。”——小優
這是在香港首演獲得巨大成功的《琥珀》劇組女主角袁泉做客新浪時,選擇吟詠的第一句臺詞。在《琥珀》劇中,男主角高轅每天面臨死亡的威脅,故作的玩世不恭的背后隱藏著巨大的痛苦。女主角小優失去舊男朋友,想在高轅移植的心臟跳動聲中尋找舊愛的影子。這一句臺詞,圈定了劇目的基調:它應該是唯美的,純粹的,符合小資情調的,而又重復著亙古不變的愛情主題。
在香港,《琥珀》獲得了連演六場、場場滿座的火爆場面;在上海,它占據了城市時尚的中樞神經;在北京,它使“黃牛黨”發出了“一票難求”的感嘆。這樣一部大型多媒體音樂話劇,憑借著強大的主創、制作和演出班底,一路攪熱了摩登都市的戲劇舞臺。在北京連演三場后,便有人叫好:明星陣容將觀眾視線拉回到冷落的戲劇天地。盡管如此,口味日漸刁鉆的觀眾仍舊并非一片喝彩。與尚在緘默的專家的評判相比,他們的呼聲代表著市場之外的檢驗。聚集了京城各大部委青年戲劇愛好者的“青春中國”網站即刊載了一篇質疑《琥珀》的文章,名為“琥珀,凝結在話劇樹脂中的電視偶像?”文中寫道:“仍然是典型的孟式語言、孟式結構,仍然是讓人贊嘆的超現實布景,還有恰到好處的音樂和非常專業的舞蹈,加上大牌明星的傾力演出……然而好象,仍然缺了點什么?是因為貫穿全場對美女作家、庸俗小說、肉欲橫流的表現?是因為男女主角的絕對純情表現的過于俗套?……當末尾兩位主角的黑白影像在巨大的幕布上投影演繹激情,劉燁如歌星般在話筒前唱完一整首總結性的情歌;當孟導帶著全部演員和藝術人員在臺上鞠躬,并宣布劉燁簽售寫真集的地點,我突然覺得自己好象正在離開一部巨大的電視機,而不是一個話劇舞臺。”
這不由讓人聯想起《琥珀》劇組最早向媒體透露,兩位靈魂人物在醞釀此劇時都進行了風格的調整:導演孟京輝放下了隨時可能舉起的批判現實的大錘,開始進行更冷靜的思考;編劇廖一梅則將目光從溫婉哀傷的感性世界更多移向理性的現實。
在“青春中國”的戲劇論壇上,更多的人把對《琥珀》的失望追溯到回歸戲劇本體的探究中。“青春中國”劇社的組織者蔣好書從大學時代就熱愛戲劇,閱讀了大量中西方戲劇的書籍。她對記者說:“戲劇應該做減法,應該表達直指人心的東西。在電視媒體高度發達的時代,戲劇必須擺脫大規模,娛樂化的效果,抓住戲劇的底層和本質,給人們以發泄內心的出路。戲劇不應僅抓住一些表象,更不應是指手劃腳的形式主義。”對于《琥珀》,蔣好書說:“這部戲總的來說很商業,沒有達到戲劇本身的高度。它在商業上的成就很好,但這種成功不能表明觀眾從此回歸戲劇。打明星牌和舞美牌,雖然帶來了一批消費型和娛樂型的觀眾,但這不是真正屬于戲劇的觀眾。”
在文化部外聯局工作的孫靈說:“偶像的作用對于《琥珀》的成功的確很大。然而,演員說的不是戲劇正宗的舞臺腔,他們的表演被很多龐雜的東西牽扯,反倒使戲劇的元素黯淡無光。但是不得不承認《琥珀》是成功的,只要有人接受,整體感覺好就該算成功。”
顯然,熟悉孟氏戲劇的人看到了《琥珀》的些許瑕疵,那么,不熟悉的人是否能夠感受到孟氏戲劇的美麗?3月31日晚,從保利劇院走出的人們都在談論近3個小時的演出,“制作精美”、“的確是大手筆”、“挺酷的”等類似的評價不絕于耳。兩位大學生模樣的青年默念著筆記下的臺詞,這句臺詞也是女主角袁泉認為“可以撞擊人心靈的”、“絕美”的詞句:所有的愛情都是悲哀的,可是盡管悲哀,依然是我們知道的最美好的事物;如果你的靈魂注到另外一個身體我還會愛你,如果你眉毛變了,聲音變了,氣息變了,我還會不會存在。
在一家外企工作的張仁武先生對劇中突現“天津快板”感到不解但卻覺得有趣,他說:“大概不少人和我一樣不懂門道,但卻看得很熱鬧。”
另一位在銀行工作的鄭小姐則表示,特別喜歡一些富有哲理的語言,例如高轅說的“保護我吧小優,除了誘惑我還能抵擋什么”。
一些中年觀眾由于人生的體驗,對劇中以床為主題的一幕幕戲產生了共鳴。隨著光束的閃滅,不同的床講述不同的故事。婚禮前夜的新郎新娘、擔憂的母親和用安全套檢驗愛情的女兒、用相戀時的情歌送走老伴的老婦人……上演著生老病死、無奈重復的生命輪回。一位姓安的大學教授說,這一幕,沒有攙雜距離我們這一代人很遠的東西。人和床、臺詞和燈光,如一盤一碟的家常菜,吃著貼心、溫暖。
廖一梅曾把《琥珀》比作自己的孩子,稱該劇是她“所有寫的東西里,舞臺呈現最好的,表達最好的,也是她惟一一次想落淚的戲”。
在記者隨機采訪的20人中,很多人都在《琥珀》中找到共鳴:都市的冷漠、善變的愛情、放逐與漂泊等等。但很少有人會思考《琥珀》作為戲劇的成功,更多的人坦言已經從豐盛的舞臺效果中得到觀看的滿足。
戲劇評論人老石認為,人們不要刨根究底,只要尋找感情的契合點,就能給戲劇的生存和探索留下呼吸的空間。京城知名民間戲劇組織——綠野劇社代表同心寨(化名)雖然不是孟氏戲劇的追捧者,但卻有感于孟京輝在每部新作中的大膽嘗試。他說:“《琥珀》借鑒了很多美國百老匯舞臺戲的節奏,使近3個小時的戲不拖沓,這對導演是一個挑戰。劇中上半段結合了美女作家等社會現象,表現出了導演揭露和批判現實的勇氣。事實上,劇本、導演和演員,每個因素都是打造經典劇作的關鍵。從任何一個角度去做商業戲劇,都能有成功的可能。然而,戲的靈魂還是劇本,劇本的靈魂還是思辯。一個明星陣容只是一個短暫的商業運作的成功,但是一部經典最終依靠的還是劇本。”
自稱“不在意受眾意見”的孟京輝在接受記者專訪時曾表示:“人們沖著劉燁、袁泉去看《琥珀》,我覺得挺好。包括有人說我就沖孟京輝去,為什么?孟京輝就愛搞點怪的,我覺得好,這說明我們有個性。有個性的人是值得人關注的,有個性的話劇更是。”
曾在《戀愛的犀牛》、《第一次親密接觸》等近年佳作中表現出眾的楊婷說,中國戲劇最需要的是培養中國觀眾的話劇欣賞習慣,使他們從此不再關注明星,而是關注話劇本身。明星確實能夠帶動觀眾,但必須要把合適的明星放在合適的戲上。孟京輝、袁泉、劉燁等在《琥珀》中的組合,就是舞臺藝術的美和明星的光環結合得最好的。
采訪中,很多人,專業的、業余的、熱愛的、觀望的,都提到了戲劇所面臨的困境。在一個高度發達的信息時代,需要靜思的戲劇與分秒滾動的電視的沖突,不可避免。動的失去了靜的深刻,反而能獲得想要獲得的掌聲。靜的想要徹底沉思,難免會受到動的影響。
為小制作民間戲劇提供舞臺的北兵馬司劇場掌門人袁鴻始終堅信:戲劇就是要超越平凡的生活,人們需要到劇場尋找感動,戲劇創作者需要一點沉靜和思考。
這樣看來,《琥珀》的熱鬧與明星、鮮花、掌聲無關,與戲劇的本質、人們的期待緊密相聯。
作者::吳晶
(來源:經濟參考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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