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報記者 宮靖 北京密云報道
核心提示
北京人飲用水的三分之二來自密云水庫。
2005年9月5日,《新京報》發表《密云鐵礦石盜賣路線圖》一文,對該縣不老屯等地鐵礦盜采盜運現象進行披露。一個月后,該縣太師屯鎮發生一起盜采引發的礦難,兩人死亡。
伴隨著鐵礦石市場價格的飆升,保護水源和開礦獲利的博弈在密云庫區沿線日益凸顯。
雖然北京市級國土部門明確劃定了一、二、三級水源保護區,禁止在其中開采固體礦產,但盜采現象在地方上卻屢禁不止。
有證據顯示,密云一些礦老板正在對中央財政參與投資的廢棄礦坑綜治項目加以利用。
在當地村民看來,在嚴禁采礦的水庫一級保護區實施綜治工程無異于變相采礦,那些曾經的盜礦者搬走整座礦山,只付出填平現場,種植樹木的代價……
“嚓嚓,嚓嚓”,丁字鎬不停地揮舞,面向101國道的這個山坡上,原本被松樹和各種雜草覆蓋的山體露出一條10多米深的壕溝,褐色的鐵礦石一塊一塊地被掘離溝底,然后被手推車轉運到路邊的農用三輪車上。
這對盜掘鐵礦的農民父子完全清楚自己在做什么,當他們停止揮鎬抬頭擦汗,一座四層高的建筑清晰地出現在視野中,那是太師屯鎮政府大樓,就在國道對面1000多米的地方。
“怕什么?鎮政府不管他們,憑什么要管我們?”40歲的父親這樣說,沿著他手指的另一個方向,建昌鐵礦蘆頭礦區距離不過幾百米。
在參與盜礦的許多蘆頭村村民看來,建昌鐵礦的大部分資本雖然屬于政府,但一名發家致富的前盜礦者成為它的股東,得以用眾人無法企及的規模繼續發鐵礦財。同樣是挖掘鐵礦,后者的行為于2005年5月23日起被合法化,這很難讓人心理平衡。
蘆頭村所屬的太師屯鎮,位于密云水庫正東方向6公里處。從地圖上看,太師屯和相鄰的高嶺、不老屯三鎮形成一個三角區域,潮河、清水河等幾條主要的地表徑流正是從這里注入密云水庫,這個區域在水源保護上的重要性不難理解,因為北京人的飲用水有三分之二來自密云水庫。
一個關于資源的悖論在于,北京的鐵礦儲量也同時集中在這里。公開的數字是,密云已探明鐵礦9.8億噸,占全市總量的96%以上,主要分布區之一就是上述三角區域。
1997年至今,伴隨著鐵礦石市場價格的飆升,保護水源和開礦獲利的博弈在這個區域凸顯出來。這是一個全局和局部利益的博弈,但并沒有出現壓倒一方的結果———雖然市級國土部門明確劃定了一、二、三級水源保護區,禁止在其中開采固體礦產,但盜采現象在地方屢禁不止。
同時,并未獲得補償的縣級政府展開了政策迂回,他們成功說服上級將百分之百關閉礦山的政策調整為“力爭到2007年底將現有固體礦山數量減少70%”,并嘗試以產業整合的方式一邊減少礦山數量,一邊大幅提高礦石產量。
由此,當密云眾多本地盜礦者發現,他們中間的那些先行者已成為國營企業的合作方,心理不平衡就成為一種普遍的心態,這種心態反過來給政府的執法行為帶來了巨大難題。
“屢敗屢戰”
10月20日,北京市國土資源局礦產資源開發處處長陳一昕在接受記者采訪時,將發生在密云的事比喻為警察抓小偷———也許盜礦者像小偷一樣永遠抓不完,但礦管人員為捍衛水源,將“屢敗屢戰”。
2005年9月5日,《新京報》發表《密云鐵礦石盜賣路線圖》一文,對該縣不老屯等地的鐵礦盜采盜運現象進行披露。記者在當時未能獲知的信息是,就在文章發表兩天之后,9月7日,密云縣政府向北京市政府提交了針對報道的調查報告。
這份報告列舉了當地礦產資源治理整頓的成績,比如,今年1至8月,共出動執法人員2.2萬人次,制止盜采行為1100余起,暫扣車輛617輛,沒收礦石8500多噸,罰款92萬元等等。
同時,報告承認了存在的問題,其核心觀點是執法難。具體內容包括非法開采運輸人員多、范圍廣,手段靈活隱蔽,而相關懲處立法力度不足,小規模盜采者未達法律追究標準,大規模盜采則取證困難等等。
報告還特別提到,“帶有黑社會性質的暴力抗法越來越嚴重”,盜采、盜運車輛沖撞執法人員時有發生,經常有三四輛違法者的車尾隨執法車輛,執法者生命安全受到威脅。
10月20日,北京市國土資源局礦產資源開發處處長陳一昕在接受記者采訪時,將發生在密云的事比喻為警察抓小偷———也許盜礦者像小偷一樣永遠抓不完,但礦管人員為捍衛水源,將“屢敗屢戰”。
面對記者的次日,陳一昕火速趕至密云縣,他此行是為了核實水庫保護區內的兩起盜礦舉報。這位礦產資源管理者說,近兩年類似舉報數不勝數。
而記者此前走訪密云縣多個盜礦點發現,非法行為較兩個月前并未有所收斂。
在嚴格禁止采礦的一級水源保護區,太師屯鎮小漕村的外來者已買不到一寸礦脈地(即地下儲有鐵礦),雖然這種外表并無特殊的山地,每丈見方3年“使用權”售價1萬元人民幣。
在相鄰的大漕村,靠礦石致富的村民們大多擁有了私家轎車,他們也不再需要自己去揮舞丁字鎬,視乎產量高低,雇用一個河北民工的代價是每天100元—200元;或者干脆承包,開一車礦(約50噸)給100多塊錢。
大漕村出產的鐵礦石市場價約每噸170元。一位村民大致估算了各個家庭的礦產月收入:“雇人用鎬頭刨,至少三四萬塊,好的有七八萬。”另一位村民介紹,當地新一輪的無證采礦從1997年左右出現,近三四年達到高潮,而今年最為嚴重,多達幾十處。
密云縣調查報告的說法是:“自2004年入夏以來,非法開采運輸鐵礦石行為呈逐漸上升趨勢。地點主要集中在太師屯、高嶺、不老屯等水庫北部鄉鎮。”“暴利驅使”,報告用這四個字歸結問題的主因。而當眾多村民抱著難以形容的心態來描述他們眼中的“大人物”仇進山時,記者得以用另一種角度來審視問題。
一位礦老板的開礦史
1999年10月末,仇獲得一筆貸款,隨即以約14萬元的代價從村民手中買下了兩處鐵礦,總面積超過百畝,就此成了太師屯最大的礦老板。
“要了解北京的鐵礦到密云,要了解密云鐵礦到太師屯,要了解太師屯鐵礦,要知道一個人,這個人叫仇進山。”幾位太師屯鎮村民這樣說。
仇進山現年40歲左右,密云縣新城子鎮曹家路村人,幼時家貧,結婚后遷至太師屯鎮。
據密云縣國土資源分局地質礦產科副科長季文濤介紹,密云鐵礦儲量雖豐,但品位(即含鐵量)不高,平均僅20%左右,最好的鐵礦石,即使不計貧化率,也不到40%. 1997年之前,由于國際市場高品位鐵礦石價格較低,密云水庫周邊所產鐵礦石每噸只能賣10塊錢,其中還包含運費。但此后鐵礦石價格一路上揚,低品位礦的開采價值越來越大。
1999年,仇進山首次介入鐵礦開采,起點就在蘆頭村。熟知其事的村民蔡朝坤說,當時,仇只是一個普通的生意人,他在太師屯村的住所是三間破舊瓦房。
按蔡朝坤的說法,作為一個外來者,仇進山以與本村人合伙的方式開始采礦,一名姓趙的合伙人曾想把1畝多的礦以2萬元的價格賣給仇,仇卻拿不出錢來,只能以采一車(約50噸)礦60元的方式與趙分成。當年10月末,仇獲得一筆貸款,隨即以約14萬元的代價從村民手中買下了兩處鐵礦,總面積超過百畝,就此成了太師屯最大的礦老板。
2001年,無證采礦問題進入密云政府視野,按當時的媒體報道,一場大清查令所有無證鐵礦在當年6月30日完全關閉。知情者介紹,當時的仇進山不僅在二級保護區的蘆頭村有礦,在一級保護區的大漕村也有礦,因此許多人認為他會被查處,但這樣的預測并沒有變成事實。
知情者稱,在被迫停止無證采礦半年之后,仇進山在2002年初開始重操舊業。
當年5月28日,他的蘆頭礦區發生一起TNT炸藥爆炸事故,4名工人被炸傷,蘆頭全村房屋不同程度被震壞,一位患心臟病的農婦入院數日后死亡。
車道峪村村民馮國江,是當年那次礦難事故中受傷的4名工人之一,如今左手手指不能伸直,眼睛視力大降,雙腿皮肉內仍嵌著不少鐵砂。這位礦工回憶說,當時他只在醫藥費之外得到1萬元賠償,而無證開礦的仇,僅被拘留了15天。
2003年初,蘆頭村村民驚訝地發現,在距半年前爆炸事故現場僅幾百米的地方,仇進山的人馬又在開礦了。但他們并不知道,此時的仇已不再是一名私人盜礦者。
合法鐵礦股東和綜治工程負責人
他們搬走整座礦山,只付出填平現場、種植樹木的代價———“成本最大的東西是熟土,那要從其他地方運過來。”
按密云縣國土資源分局地質礦產科副科長季文濤的說法,2003年之前,太師屯鎮有一家企業持有合法采礦證,名為太師屯鐵礦,屬鎮辦集體性質,初建于1989年前后。
2002年,在太師屯鐵礦基礎上,國營密云縣冶金礦山公司與太師屯鎮聯合組建建昌鐵礦。由于原太師屯鐵礦只有選礦力量,沒有開礦力量,最終在2003年初,由太師屯鎮政府牽頭,建昌鐵礦與仇進山的鑫大地機械公司各自持對方公司20%股份。
這個變化令仇進山成為國有礦山公司的合伙人,具體職務是建昌鐵礦副經理,負責開礦業務。雖然他曾付出代價的蘆頭礦區看似喪失了80%的權益,但事實上他也獲得了另外三處礦山20%的股權———建昌鐵礦同時被允許在桑園、頭道嶺和黑骨沿三處開采鐵礦。
2004年11月下發的一份政府文件傳達了密云縣對建昌鐵礦的扶植態度。文件說,將利用8年時間,投資3億多元,使該礦生產能力(注:此處指精礦粉,非鐵礦石)由15萬噸/年擴至30萬噸/年。
2003年初,仇進山在一級水源保護區大漕村的采礦行為也開始合法化。其路徑和本報此前報道的不老屯鎮礦老板段成杰一樣,都是通過中央財政參與投資的廢棄礦坑綜合治理項目。
按官方文件解釋,這種綜合治理項目是將廢棄礦區留下的露天礦坑和裸露巖土陡坡填平或削平,而后覆蓋熟土種植莊稼或樹木,是一種有利水庫生態的環保工程。
本報此前報道已解釋了這種綜治項目的投資潛規則:中央財政的撥款并不足以完成整個工程,地方政府也并不真正支付應有的配套資金,而是允許項目的承包方通過出售工程中挖出的鐵礦石來補充投資。
在一些當地村民看來,由于這種潛規則的存在,在嚴禁采礦的水庫一級保護區實施綜治工程無異于變相采礦,尤其是讓那些曾經的盜礦者來承包這種工程———他們搬走整座礦山,只付出填平現場、種植樹木的代價———“成本最大的東西是熟土,那要從其他地方運過來。”一位知情者說。
2003年4月,中央財政投入100萬元,啟動了大漕鐵礦廢采區治理工程一期工程。北京市國土資源局將此項目委托密云縣太師屯鎮實施。
“他有十幾臺挖掘機,幾十臺礦車。”密云國土資源分局礦產科副科長季文濤說,在當時的情況下,鎮政府不可能自己來完成這個綜合治理項目,必須要找有能力的民間企業完成,而仇進山的鑫大地機械公司正好具備這個能力。
這位官員同時表示,他不知道仇進山的原始財富是怎樣積累的。
“大漕鐵礦的許多廢坑,本來就是仇進山自己的杰作。”一位當地村民說。
北京市國土資源局的一份公開資料稱,大漕鐵礦廢采區治理一期工程已于2004年4月底完工。治理后新增林耕地約300畝,種植板栗樹2萬棵,保護了密云水庫。
許多大漕村村民卻說,仇進山在一年間平掉了一座座幾十米高尚有植被的山頭,把大量礦石取走賣錢,“每天要從山上拉下幾十車甚至上百車的礦石”。
10月18日上午,仇進山本人在電話中否認村民們的指責:“并沒有削平山頭,只是在削坡和清理浮土,而取出礦石是在此工作的一個必要步驟”。
官員季文濤則進一步解釋說:如果僅是簡單治理而不取走礦石,那當地村民必然會繼續在治理區盜礦,那治理的作用就起不到了。
10月17日,記者在大漕村東側所見,仇進山的施工隊又在開動挖掘機,礦石從山體中掘出,裝滿了停在村口的大批礦車。
季文濤說,這正是2004年底啟動的大漕鐵礦廢采區治理工程二期項目,仍由仇進山所在的鑫大地機械公司承擔。二期工程中央財政投入80萬元,治理面積達260多畝。
密云縣的“鐵算盤”
《北京市礦產資源總體規劃》要求2005年將全市鐵礦產量控制在150萬噸,此后逐年減少。而《關于落實〈密云縣鐵礦資源開發利用規劃〉實施意見》則宣布:“目前鐵精礦在年生產能力130萬噸/年的基礎上,利用8年時間使生產能力達到200萬噸/年”。
事實上,在2005年5月23日之前,仇進山參股的建昌鐵礦有兩年多的時間曾喪失合法性,這個變化背后,是相關兩級政府在保水和保礦問題上的政策博弈。
原太師屯鐵礦的采礦許可證最早審辦于1992年,到2003年初,也就是仇進山參股的時候,這份許可證到期了。
北京市國土資源局礦產資源開發處處長陳一昕介紹,當時,新組建的建昌鐵礦隨即提出辦證申請,但北京市國土資源局出于保護首都生態環境的目的,于2003年3月發文,暫停頒發鐵礦、石灰石礦開采證。當時的思路是,新的礦山不發證,舊的逐步關閉。
“2004年12月,我處起草的《北京市礦產資源總體規劃》被北京市政府以文件形式向全市印發。密云水庫等兩庫一渠的保護區被劃為禁止開采區。”所謂的水源保護區有三級劃分———在一張北京市郊區詳細地圖上,陳一昕攤開右手停在一片碗形的藍色區域:“看這兒,這是密云水庫。再看水庫周邊,有一條環水庫的褐色公路,公路內側就是水庫的一級保護區。”“二級保護區在地圖上反映不出來,是根據地勢劃定的。就是水庫一級保護區線至向水坡的范圍,向水坡是一個小型的分水嶺,坡內的水朝水庫方向流,坡外的水朝反方向流。三級保護區是上游河道兩側一定的流域范圍。”陳一昕解釋。
密云縣境內的一些鐵礦位于保護區之外,但建昌鐵礦的四個采礦點卻都位于二級保護區內。季文濤說,按密云的理解,一級保護區內嚴禁采礦,二級保護區則是限制,采取環保措施之后可以開采。
而陳一昕坦言:“如果按照《北京市礦產資源總體規劃》,建昌鐵礦肯定不能再發證。但是,建昌鐵礦事實存在在前,而《總體規劃》發布在后,如果停辦建昌鐵礦,勢必涉及到大筆的補償金,而政府拿不出這筆補償金,所以發了證。”2004年底,北京市國土資源局向北京市政府建議,2007年前關閉北京市境內所有固體礦山。
“市政府相關領導建議我局聽一下各縣和礦山企業的意見再定。”陳一昕介紹,他所在的礦產資源開發處按照指示,曾聽取了密云縣、太師屯鎮以及基層村干部的意見。“他們都不贊成關閉當地鐵礦,因為鐵礦業是密云的支柱產業。”資料顯示,2004年,密云5家國營(集體)鐵礦生產企業上繳稅金3.8億元,當年整個密云縣鄉兩級財政總收入則為9.77億元。
2004年7月,密云縣成立了由副縣長王廣雙掛帥的《鐵礦資源開發利用規劃》編制工作領導小組。當年11月,《密云縣鐵礦資源開發利用規劃》出臺。幾天后,密云冶金礦山公司《關于落實〈密云縣鐵礦資源開發利用規劃〉實施意見》出臺。
這份《實施意見》與1個月后出臺的《北京市礦產資源總體規劃》存在數處抵觸。比如,《總體規劃》要求2005年將全市鐵礦產量控制在150萬噸,此后逐年減少。而《實施意見》則宣布:“目前鐵精礦在年生產能力130萬噸/年的基礎上,利用8年時間使生產能力達到200萬噸/年”。
另外,《實施意見》中提到即將在兵馬營和半城子一帶動工興建一座鐵礦,也位于密云水庫二級保護區內,并且,這不再是一個歷史問題。
2005年3月,北京市政府辦公廳轉發市國土局關于加強礦產資源管理工作意見的通知(京政辦發[2005]15號,簡稱15號文件),新的口徑為“力爭到2007年底將現在固體礦山數量減少70%”。兩個月后,建昌鐵礦的開采許可證下發,期限為2005年至2010年。對此前兩年多懸而未決的合法性問題,陳說,由此是政策原因,可以視為“持證開采”。
據記者了解,密云縣目前正在將各路鐵礦開采力量整合到縣冶金礦山公司旗下,這或許可以滿足市政府“2007年底將現在固體礦山數量減少70%”的要求,但如果整合后的礦山企業大幅提高產量,將仍然有悖15號文件“逐步減少固體礦產的開采”這一總體目標。
陳一昕認為,根據15號文件,北京的鐵礦產量必須逐年減少,最終實現完全關閉固體礦山。而北京已具備全部關閉礦山的財力,不再需要靠資源發財。
綜合治理工程的實質
只要存在這種綜治工程,密云縣境內將沒有真正禁止采礦的區域,除非那里的地表礦石已基本采空。
本報9月5日的報道中曾提及,一位知情者披露,由段成杰負責的不老屯鎮廢棄礦區綜合治理工程,存在礦石外賣的現象。
但密云縣此后提交北京市的調查報告稱,從施工開始至今,有關部門并未發現這一現象。
報告的另一段表述與以上說法略有矛盾———為保證施工中產生的礦石不流入非法選礦廠,政府規定在早6點前、晚7點后嚴禁施工和外運礦石,并有專人到路口24小時看守。報紙中刊登照片,就是執法人員在7月28日晚7時30分攔截的場景。
事實上,《新京報》記者在7月28日晚暗訪發現的運礦車,正是從不老屯綜合治理工程方向開出,并且最終通過了關卡。對于調查報告的結論,記者仍然難以理解,究竟是“未發現外流現象”,還是根本不存在“外流現象”?
據密云縣的調查報告,不老屯鎮綜合治理產生的鐵礦,全部送到國營放馬峪鐵礦,截至8月1日數量為9萬噸,平均價格為32元/噸。
季文濤說,這“32元”用于補充縣、鄉財政部分,放馬峪鐵礦是按市場價收購綜治工程產生礦石的。
而記者此番采訪獲悉,密云鐵礦石目前每噸市場價在100元—180元之間。照此計算,密云縣方面通過國營鐵礦,至少可以賺取70元/噸的礦石差價,以9萬噸計,獲利高達630萬元。
以此看來,密云縣憑借礦石利潤完成不老屯綜合治理工程本已游刃有余,并不需要中央財政那100萬元撥款。
密云縣對于綜合治理工程的積極性就此可以理解,調查報告稱:“密云縣通過市財政局、市國土局積極向財政部、國土資源部申請立項,進行綜合治理。”按照密云官員季文濤對記者表達的邏輯,這種在一級保護區內開展的綜合治理工程不能給盜采者留下易采的礦石,這是否同時也意味著,只要存在這種綜治工程,密云縣境內將沒有真正禁止采礦的區域,除非那里的地表礦石已基本采空。
另據記者此次采訪獲悉,仇進山在太師屯鎮承包的兩期綜合治理工程,同樣必須將所產礦石以32元/噸價格交給建昌鐵礦,按理說,和不老屯的段成杰相比,這一低價交易對仇來說更像是左手交右手,因他本人在建昌鐵礦擁有20%的權益。
然而,仍然有不少大漕村村民對記者說,仇進山在綜治工程中掘出的大量礦石還是以高價外賣了出去,每當仇的礦車在夜幕下出動,村里的個體盜礦者便蜂擁跟隨,將他們的礦石一起運出去。
告狀的少了,盜礦的多了
村民很快發現告倒礦老板很不容易,反而有一部分村民為了利益轉而為礦老板辦事。另一些人則背著鎬頭上山了。
一位熟知盜礦內幕的大漕村村民證實,由于村里的個體盜礦者和仇進山實際上已形成利益同盟,他們也就開始分工合作對付執法者。
這時,用礦石換來的私家轎車發揮了巨大作用。據介紹,在礦石開采期間,盜礦石者就駕車在各路口“巡邏”,甚至跟蹤執法車。一有動向,立即通知村中礦區停采。
運輸方面,他們派出車輛盯守各檢查站,遇著檢查站工作人員吃飯或其他離崗時間,就快速組織礦石車輛過關。
就此,密云縣調查報告中提到的諸多執法難問題便可一一找到根源。比如非法開采運輸人員多、范圍廣;比如大規模盜采取證困難;比如盜采、盜運車輛沖撞執法人員、違法者的車尾隨執法車輛。
一位蘆頭村村民回憶說,從一個普通村民到盜礦者,其實都有一個“演變”過程。仇進山等礦老板進村開礦之初,村民多數很排斥,那時會很齊心地向上告狀。
但是,村民很快發現告倒礦老板很不容易,反而有一部分村民為了利益轉而為礦老板辦事。另一些人則背著鎬頭上山了。
就這樣,在一次次上告后,告狀的村民越來越少,盜礦的人越來越多。告狀的最終被眾人埋怨,“就是你們整天告,害得上頭老是下來查。”在采訪中,不少村民對仇進山的評價是“這人還不算壞,有時很厚道”。
一個未經證實的故事說:幾年前,村里選村民小組長,一位候選人因為反對仇進山在本村盜礦,因而高票當選。他上任后,拿著村民寫好的上訪信件奔波了一陣。
但村民很快發現,這位組長對上訪不積極了。
接著又發現,組長的一位親屬在仇的礦上做起了內勤工作。過了半年多,這位組長擁有了一輛私家越野車。
記者在采訪中獲得了幾份密云縣各部門給村民的信訪回復,對于所反映仇進山開礦問題多半予以否定,比如不存在向密云水庫排放污水問題,不存在毀林問題,爆破礦石產生震動噪聲未超過國家標準等等。
“別人盜礦在縣里買了樓房,開了私家車,給兒子辦了體面的婚禮,你能干守著那些告狀信?”一位大漕村村民說。
10月24日下午,記者再次撥通仇進山的手機,希望對其個人采礦經歷做進一步核實,被一口回絕。
而對于密云方面利用綜治工程獲利的可能性,市縣兩級礦產管理官員陳一昕和季文濤均予以否認。
太師屯鐵礦發展時間表
●上世紀80年代后期,太師屯鐵礦成立,地點位于密云水庫一級保護區陡嶺附近,由太師屯鎮投資1000余萬興建。
●1992年,太師屯鐵礦搬遷至二級保護區內的東學各莊。之后,太師屯鎮礦管站以太師屯鐵礦名義,向北京市國土局申請到4個采礦許可證,即頭道嶺、流河溝(蘆頭)、黑古沿、桑園。
●2000年6月底,密云縣政府將246家非法礦點全部關閉。
●2001年,密云縣提出“舉保水旗,吃環境飯”發展戰略,至6月30日前,155個采礦點、38個選礦點經爆破、封堵和填埋,全部關閉。
●2002年,在太師屯鐵礦基礎上,密云縣冶金礦山公司與太師屯鎮聯合組建建昌鐵礦,但主要從事選礦的建昌鐵礦當時并不具備開采能力。
●2003年,由太師屯鎮政府牽頭,建昌鐵礦與仇進山的鑫大地機械公司各自持對方公司20%股份。
●2004年7月,密云縣醞釀出臺鐵礦發展規劃,由副縣長掛帥起草。當年11月,方案公布,其中提到,利用8年時間使鐵精礦生產能力達到200萬噸/年,力爭達到國際先進、國內一流水平。方案中提及的建昌鐵礦和即將在兵馬營、新城子新建的鐵礦,都在水庫二級保護區內。
●12月,北京市政府出臺《北京市礦產資源總體規劃》,將密云水庫一、二、三級保護區全部設為禁采區。
●2005年5月23日,建昌鐵礦拿到北京市國土局核發的開采許可證(原證到期后延續),頭道嶺、流河溝(蘆頭)、黑古沿、桑園四個礦區再次獲得開采權,直至2010年到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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