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覓即將消失的武陵部落

　　令人不可思議的是，楚文化中最迷人、最有想像力的那部分是通過巫儺文化傳遞到今天

　　張萬新

　　武陵山脈是古代楚國的祖山，在人文地理方面具有極其特殊的魅力，保存著很多能夠與《楚辭》描繪的世界相通的民風民俗。這種保存功能在陶淵明的《桃花源記》中得到了神

話般的強化，武陵山脈從此寄托著中國人尋找世外桃源的夢想。

　　尋找原生態(tài)的巫儺文化

　　去年春節(jié)，我去拜訪當?shù)氐拿袼讛z影家吳勝延老師，完全是禮節(jié)性的拜訪，沒想到他給我看他最新的一套攝影作品，讓我大吃一驚，那就是我在武陵山的崇山峻嶺中執(zhí)意尋找的原生態(tài)巫儺。他告訴我，那地方叫麻柳村，巫師叫何華宗，他們不久前剛舉行了一場典型的儺祭，是土家儺的風格。

　　大年初三，我到麻柳村去拜訪這位離我如此之近的巫師。

　　拐進一條山谷，跨過一座很老的單拱石橋，機耕路就走到了頭。接著走一條鄉(xiāng)間小道，向山谷深處走去，這是一條老路，寬不過三尺，路面結(jié)實、干爽，比那條

　　何華宗和他的巫儺班子

　　何華宗非常好客，怎么看都是一個樸實的山民，很難把他和巫儺文化聯(lián)系起來。也許只有穿上那身行儺祭的道袍，他才會自覺到自己是個溝通天地的巫師，一種不可侵犯的威嚴感才會體現(xiàn)出來。他那套巫儺班子的成員，有十二個人，個個都跟他一樣，都是樸實的山民。我在何華宗家里坐了一會兒，他們都趕到了。他們平時都忙自家的農(nóng)活，有人請他們做儺祭，或請他們演儺堂戲，才聚到一起來，由何華宗牽頭，分派各自的事務。作為主祭巫師，何華宗掌握著他們不知道的秘技，他們說：“他手藝高，當然要聽他的�！�

　　他的巫儺秘技是祖?zhèn)鞯�，從家譜上追溯，最遠能追溯到明朝中葉，再往前就沒有記載了。他家世代以巫儺為業(yè)，到何華宗這一輩，是第十九代傳人。他只有小學文化，卻是村里最愛讀書的人，他記性好，大多數(shù)巫儺經(jīng)文他都能倒背如流。他自己感嘆說：“一代不如一代��！”以前幾代巫儺宗師能夠養(yǎng)活一大家人，他卻必須干農(nóng)活，因為現(xiàn)在請巫儺班子的人已經(jīng)越來越少了，只有一些老人還敬畏巫儺的神力，年輕人根本不感興趣。為了不荒廢手藝，他們有時候會聚在一起，敲鑼打鼓，演練一番。

　　道具成為民間藝術品

　　何華宗抽完一根卷得粗大的草煙，過足了煙癮，才起身去打開一個大柜子，那是他的百寶箱，里面保存著他的全部巫儺道具。他一件一件地向我展示他的寶物。坐在周圍的男人們早就想靠近了，出于禮貌，才散坐在四周的�？匆姾稳A宗取出了東西，他們就有了靠近的理由了，全部圍攏來，里三層，外三層地把我圍在中間。

　　我首先看到的是一幅地獄圖，這圖很新，是何華宗花了十幾個晚上，從原來那幅老地獄圖上一筆一筆地描繪下來的。那幅老圖實在是破得不能用了。我展開這幅圖，心里暗暗吃驚。表面上這只是一副迷宮圖，在容易出錯之處都作了記號，主祭巫師必須牢記這些記號，如果在實際進行時走錯一步，就出不了迷宮了，整臺儺祭就演砸了。

　　該地獄圖主要在儺祭時使用，一般情況下，這幅象征地獄的迷宮將被復制到寬敞的地面上，人們由巫師率領穿越迷宮，同時也就象征性地穿越了十八層地獄。在參與人數(shù)較多的大型儺祭場合，單是穿越地獄這一項活動，就要進行整整一天。

　　我吃驚的是，這幅圖的基本結(jié)構是九宮八卦陣，而將迷宮和八卦結(jié)合在一起，我從未見過這方面的文字記載。我可以肯定，單憑這些山民的智力，他們還沒有能力繪制這么復雜的地獄圖，也就是說，這幅圖的確是古圖，可以證明這套巫儺技術的確是古代傳下來的，不是何華宗等人草創(chuàng)的新玩意。接下來，他展示了十八幅神像，都是古畫，他說至少有兩百年以上歷史。神像畫幅很大，長約兩米，寬約一米八，畫面發(fā)黑，每一幅畫都被蟲蛀了一些洞。筆法學的是吳道子的線描，簡練有力。我隨口說：“這些畫值錢�！贝迕駛兙团d奮了，七嘴八舌搶著給我講故事。

　　這些畫在前幾年的時候，差一點被外地來收古董的用五千元騙走了，那天，何華宗不在家，家里的老人看見那么多錢就動心了，把畫賣了。等他回來發(fā)現(xiàn)后，招集全村人分成十幾隊人馬，沿各條道路去追，總算把畫追了回來。

　　他說：“沒有這些古老的神像，誰還相信我呢？以前有很多人想和我搶生意，但他們的神像都是自己畫的，一看就假，誰信他們呢？”這些神像包括了儒釋道三教主要人物，其中道教人物居多。我最感興趣的是排在最后那個神像，是個女神，騎豹子，分明就是《楚辭》中的山鬼。村民們說：“她是草神，名字叫梅嫦。”(0306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