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道灣里的舊夢五味雜陳,苦茶庵里的嘆息,直到今天仍余音絲絲。在北京,曲折的胡同稱為“八道灣”。觀照周氏兄弟的一生,“八道灣”三字真是一語成讖
□唐濤
魯迅在北京的八道灣舊居早已淡出人們的視野。畢竟,在這里他住了不到4年。然而,
八道灣里的舊夢卻讓人五味雜陳:阿Q出世、兄弟失和、文革批斗……苦茶庵里的嘆息,直到今天仍余音絲絲。
在北京,較寬的胡同叫“寬街”、窄的叫“夾道”、斜的叫“斜街”、曲折的則稱為“八道灣”。觀照周氏兄弟的一生,八道灣三字真是一語成讖。
周作人的八道灣
對于一個在京的外地人來講,拿著地圖找“八道灣”實非易事。由于門牌號有些模糊,為了確認,我指了指八道灣11號院問納涼的老人,“這是周作人的故居?”老人脫口而出說:“魯迅,是魯迅的老房子!寫阿Q的地方!”語氣里透著一種糾錯的使命感。
踏進11號院,未見主人。這院子本是魯迅將紹興老屋賣掉后用所得的1000多塊銀元購置的。這是一套三進的四合院,共有20多間房子,為了這個新居花費4000塊銀元左右。當時,兄弟倆月收入共600多塊銀元,房價相當于他們7個月的薪金總和。房屋最初有契約,全部房產分為四份,三兄弟每人各一份,老夫人一份,上下三輩人都住在這里:魯迅住前院南房,老夫人和朱安住中院北屋,周作人夫婦及子女住后院,F在的后院和中院改動不大,但也有修葺過的痕跡。
魯迅在1923年就離開了八道灣,而周作人一生卻都留在這里。八道灣確實是周作人的八道灣。縱觀周作人的一生,1945年以后,他一直處于風雨飄搖之中。
撲朔迷離,兄弟反目
在周氏兄弟共處一院時,八道灣11號儼然是一個學者的高級沙龍:周氏兄弟先后邀請過蔡元培、胡適、沈士遠、沈尹默、張鳳舉、徐耀辰、孫伏園、郁達夫等名流來此歡聚。據沈尹默回憶,“五四”前后,有一個相當長的時期,每逢元旦,八道灣周宅必定邀請友人宴集,座中大部分是北大同仁,有時不免臧否當代人物。
兄弟間的歡快共處一直持續到1923年的7月。是月18日,周作人給魯迅寫了一封信,全文如下:“魯迅先生:我昨日才知道——但過去的事不必再說了。我不是基督徒,卻幸而尚能擔受得起,也不想責難——大家都是可憐的人間,我以前的薔薇的夢原來都是虛幻,現在所見的或者才是真的人生。我想訂正我的思想,重新入新的生活。以后請不要再到后邊院子里來,沒有別的話。愿你安心,自重。七月十八日,作人!
魯迅緣何搬出八道灣,周作人當時是何心態,兄弟失和與周作人之妻羽太信子有多少關聯,這些年諸多著作已經寫得夠詳盡了。但,這畢竟是家事。親兄弟失和,當母親的都搞不明白,她對鄰居說:“這樣要好的弟兄都忽然不和,弄得不能在一幢房子里住下去,這真出于我意料之外。我想來想去,也想不出個道理來!
奇怪的是,兄弟倆誰也不作解釋。在當時,倒是魯迅的同鄉、同學兼老友許壽裳說了一句話:“他們兄弟不和,壞在周作人那位日本太太身上,據說她很討厭她這位大伯哥,不愿同他一道住。”周作人后來與友人的通信中曾暗示一旦解釋開來,對魯迅和他本人都不是一件好事。所以,羽太信子為什么不愿和魯迅同住,也就成了一個謎團。
更奇怪的還在后面:已經搬出八道灣的魯迅于1924年5月回八道灣取書,兄弟再次發生沖突。沖突中,周作人竟拿起一尺高的獅形銅香爐向魯迅頭上打去,幸虧沒有擊中……
一個月后,周作人發表文章《破腳骨》,把流氓無賴考證個底朝天,知情者說,文章是暗諷魯迅。此后,魯迅作《鑄劍》,用“宴之敖”(“被家里的日本女人驅逐出去”之意)為筆名,宣泄內心的情緒。
半個世紀,一個“苦”字
周作人的書房原叫“苦雨齋”,后更為 “苦茶庵”。從1919年搬進八道灣11號院至1967年周作人辭世,近49個年頭。半個世紀的風雨,知堂用了一個“苦”字就給打發了。
抗戰期間,周作人做出了他一生中最關鍵的決定:出任偽職。盡管后世有諸多說法來論證周作人的無奈,也有學者稱周作人“曲線救國”,但是我們能夠看見的事實是:周作人成了漢奸。
抗戰勝利后,八道灣的房產被國民黨政府沒收。但從處理的結果上看,仍然是按照魯迅契約執行的,僅僅罰沒了屬于周作人的那三分之一。前院由國民黨的部隊占著,部分后院仍留給了周作人的家屬,實際上他們住的是產權屬于魯迅和周建人的那部分房屋。當從南京老虎橋監獄刑滿釋放的周作人再次回到“苦雨齋”時,已是心力交瘁。
解放后,北京市政府房管部門接管了這所院子,原來駐進的解放軍退出,許多住戶搬了進來,這里從幽雅的四合院變成了一個大雜院。周作人按規矩每月交納租金。為了維持生計,他仍然為一些報刊寫文章,間或做些翻譯。
與兄弟失和一樣,周作人沒有為“漢奸”之名辯解什么。將“苦雨齋”更名 “苦茶庵”則可看出他的心境:望苦雨,不如飲苦茶。在任偽職期間,有一次他曾對友人形容自己的心態:“我現在好比是站在戲臺上場門邊看戲的看客!
用“苦”字形容周作人最后的歲月十分貼切。不知是刻意使之,還是無意為之,周作人晚年花了大量的心血去研究魯迅筆下的人物,這為研究魯迅的學者提供了無比寶貴的資料。我們無法想象周作人是帶著怎樣的心情去寫這樣的文章。
1966年,文化大革命掀起巨浪,周作人抱著多病之體瑟縮在墻角一隅,紅衛兵甚至不準家人送飯給他,他已有心絕氣死之感。他提筆給章士釗寫了一封求救信,章士釗派了他的秘書王益和前來致意,但并未說什么實質性的問題。
1967年5月6日,周作人了卻了他多難的一生。此時他身邊凈無一人,骨灰也沒有獲準收取,如今這靜悄悄的八道灣,正應了那一句“聲銷跡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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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海嬰:這里不算魯迅故居
□曉棠
作為魯迅之子,周海嬰對八道灣本來很有感情,他曾經與朋友來到八道灣附近,被告知房子近在咫尺,他就非常高興地走去看。當時周作人還在獄中,家中只有羽太信子,第一次見到周海嬰的羽太信子,竟對晚輩破口大罵,使周海嬰頓時厭煩,從此再未登門。
后來,周海嬰在他所著的《魯迅與我七十年》中,對八道灣有過這樣的說法:“前一陣有人提議要保留八道灣的魯迅故居,我感謝愛護父親遺跡的好意,但我和建人叔叔的后人都以為大可不必。八道灣的房屋以北房最佳,而父親本人根本沒有享受過,而苦雨齋又與魯迅不搭界。他早年住過的屋子,又都破損不堪,而且聽說現在也不是原屋了。要說北京的魯迅故居,西三條才是。因為這是他用自己的錢獨立購買的,并且也是居住過的。由此可見,保護八道灣實際等于保護周作人的苦雨齋。那么,漢奸的舊居難道是值得國家保護的嗎?”
他回憶說,魯迅去世僅幾個月,周作人竟私自換寫了一份契約,將戶主姓名變成他自己,還找了幾個“中人”簽了字,企圖獨吞這套房產。這份契約是被許廣平的朋友偶然發現并拍照留下,直到他要編《許廣平文集》,才發現了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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