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臨
10月,倫敦舉辦了首屆國際文身大會。這是身體狂歡的嘉年華。一周內有1.5萬名愛好者前來參加此屆國際文身藝術展。包括了150多名世界上最好的文身藝術家,他們分別從澳大利亞、日本、希臘和意大利等地趕來,炫耀他們的作品——多半是他們自己。文身圖案之繁復精巧,想象之大膽詭異,均令人咋舌。顯然人們并不滿足僅僅是描摹自身,與其把身
體當作一個描述的對象,人們更愿意它直接成為載體,淋漓地、直觀地表達,甚至是呼喊。
在這次文身大會中,人們看到的不僅有各地土著的傳統(tǒng)文身樣式,同樣領略到了后現(xiàn)代藝術的無孔不入與無所不用其極。總之在人體這塊畫布上,我們簡直能看到一張白紙的所有命運,被精細的描摹或是被信筆涂鴉,唯一的區(qū)別在于,這一塊畫布不容易團起來扔掉,正如一些試圖改邪歸正的幫派分子,他們苦于無法漂白他們的印記,在這一點上,文身倒是恰切地表達了人生。無怪乎美國國家地理協(xié)會的住會攝影師克里斯·瑞納,在他的最新攝影作品集《來自遠古的印記》中說:“人類刻畫自己的身體,作為一種儀式,開始一種新的生活,這是表現(xiàn)我們身份與信仰的最直接方式。”
但是每一刻都在自我消解的現(xiàn)代社會發(fā)明了另一種文身方式,一種一個加了散沫花染劑,文后兩星期就無影無蹤的體繪。這種可被隨便擦拭掉的印記,在文身大會上只是偶爾露頭,顯然,真正熱衷此道的人們對這種冒牌行徑頗為不齒。
在倫敦街頭,有兩個文身藝術家當街遇見,互相展示之后,居然拿出工具為對方文身以表紀念。圍觀的人群大力鼓掌。但著力于刻畫身體們的藝術家也遇到了問題。在文身大會的照片刊發(fā)出來后,不少人評論道:真讓人惡心,來自遠古的印記刺痛了某些文明的神經(jīng)。
這確實讓一些人很掃興。但無法阻止文身的來勢洶洶。以時尚相標榜的人士,身上都有幾片刺青。據(jù)云文身能夠張揚自我和個性,每個文身都有一個聲音。這種說法當然頗富詩意,以至于我想當代詩人失寵是一種必然,因為詩意已成為商業(yè)最卑下的婢女,盡管人們會堅持這是一種了不起的見解,但很遺憾,在這種說法中,我看到了類似于房地產(chǎn)廣告的造作與招徠。文身已經(jīng)開始成為一種美容工業(yè)。
還是來說說不屬于制造工業(yè)的文身。文身作為藝術,能夠引起極端對立的體驗。這源于對身體態(tài)度的差異以及表達方式的不同。而最直接影響的,則是一種沉淀已久的集體無意識。所以在講究身體發(fā)膚受之父母的漢文化中,盡管歷史上就有文身傳統(tǒng),比如《水滸》里的浪子燕青,就有“遍體花繡,卻似玉亭柱上鋪著軟翠”;岳母刺字,也是文身佳話。但尋常人等,就算要表白忠義,要山盟海誓,也不能文在顯眼處。漢文化文身的意義,除了賞玩,多半是在使痛感浹肌淪髓,永志不忘。而以身體為畫板,恣意鏤刻以圖自我表達,并不是漢文化所能認同的。所以即使目前臺灣文身風氣很濃,但圖案大膽,幅度超常的還是少見。
最大膽的表達永遠來自黑人,他們在身體上的舞蹈同樣奔放不羈。球員羅德曼的身體幾乎就是一個“文身博物館”。在他的胳膊上,有一個跳著穿越太陽的鯊魚,有未合攏的“8”,有埃及象形文字,有月亮,有骰子,有女兒阿列克斯的像,還有一串數(shù)字——他最為敬重的老教練查克·戴利家中的電話號碼。他甚至說要在死前將文身刺遍全身。
黑人的痛感與他們的其他情感方式一樣,多半是當下迸發(fā)當下疏散的。所以文身在今天的風行,同樣暗示著文明社會一種痛感的轉移方式。否則我們無法解釋來自遠古的印記是怎樣這樣強韌地在現(xiàn)代人身上生長。而令人沒有疑問的是:可以隨意擦拭掉的文身,是這樣一個時代的創(chuàng)造。這個時代就是造物自己來否定自己的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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