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豬匠張向東行醫

　　田毅

　　哈！哈！哈！

　　黑夜里張向東大夫大笑不斷。緊隨其后的我只能隱約看見他。今年68歲的他正在坑坑洼洼的道上不斷地停下來弓身向前拋出小石子——投石問路——昨天夜里這里下了大雨，路

上積水漣漣，他靠石子落地的聲音判斷哪里是水哪里是路。他一大笑肯定是判斷準了。

　　他剛去隔村一戶人家看完急性腸胃炎。而這個幾鄉聞名的大夫，30年前是個殺豬匠。

　　30年前，張向東已經做了30多年的農民。運動來來去去，他則日子安穩，不去想以后。可有一天一只豬改變了他的命運。

　　那只公社養的豬餓得受不了了，竟然在半夜把圍墻刨了個窟窿，一股腦跑進地里大嚼玉米棒子，豬當然是沒記性的，也就記不得自己的飯量。早上大家出工看見時，它已撐著大肚皮死了。

　　公社飼養員不會殺豬，正巧看見在一旁看熱鬧的張向東，就說你力氣大膽量大來完成這個革命任務吧。張向東怕得厲害，可是革命怎么能膽怯呢，于是只有操刀前行。

　　這豬肉后來就被飼養員私下賣給了張向東，張向東就趁一天歇工，帶上老婆娃娃去了山谷，架上火美美吃了一頓。之后他的嘴也沒記性了，只想吃肉，于是飼養員身邊總有他閃現來“幫忙”殺豬。

　　吃了、腌了肉還是有剩下，他就私下賣給村里人。這樣要是白天大家看見張向東殺豬了，那么那天晚上只要你稍稍把鼻子往窗外一擱，準有不知誰家飄出的肉香來。

　　再后來吃豬肉不難了，張向東那本事就不值錢了，他就去鄉衛生院看大門。不過有天他突然問，人的肺和豬的有什么區別呢？這一問讓他止不住去拜師學藝。他走了兩天找到老神醫李貴生。

　　大約在1950間，陜北發生馬蹄疽，當時李貴生說這是“傳癥”，必須把馬隔離捕殺，還要石灰水洗槽，別無他法。此病被制止蔓延后大家是舉家致謝。

　　我查到當地縣志，其中有一個故事：最神的一次是有個農民的騾子得了怪病，數處醫生都無法診斷。李貴生見其起臥打滾不同一般，看其口為鮮紅，脈則數倍正常。他讓那農民把騾子拴在柱子上，蹲在一邊細看。一兩小時過去，突然這騾子自咬前蹄。于是李貴生告訴那主人，此騾得的是“心黃”，無方可治，牽回家去，嚴防咬傷人畜。主人有些半信半疑，回家第二天，這牲畜狂咬四處，自啃其身，三兩日后死去。大家贊李先生是通人通性靈。

　　張向東向李貴生真的學了什么大家一直不知道，不過后來他就正式進衛生院編制了。

　　張向東給我一份1984那年他所在的衛生院的基本情況記錄，那份發黃的脆紙上記著，這個衛生院當年收入81180元，支出20685元，滿滿地盈利！那年醫治了20795人次，住院1560人次，死亡1人，其余均被治愈。他還記著，那一年衛生院發動學生發動家長，滅鼠防疫，口號是“鄉不漏村、村不漏戶、戶不漏房、房不漏洞”，結果大家拎來兩萬多條老鼠尾巴，大勝而歸。

　　不過那年不知為什么說大家都要放包袱，于是這里也對衛生院出臺了“集體經營、自負盈虧、民主管理、按勞付酬”的16字原則，具體辦法則是“分灶吃飯、減輕負擔、上交管理費”。

　　不多久，縣里發文件說國家沒那么多錢給大家福利看病，鼓勵集資辦衛生。于是，各級

　　“你是殺豬的，怎么來給人看病了啊！”有大膽的人問。

　　“誰說殺過豬的就不能學醫呢？就只是大學畢業才成啊？我是神醫李貴生的徒弟呢！”張向東回敬道。

　　“人家神醫也是獸醫呢！”那人說。

　　“人和牲畜生死還不一個樣，醫學了解了就沒什么了。”張向東說。

　　不過張向東的兒子真的進了醫學院讀書，畢業又自己租下原來鄉衛生院那院子開診所，很多設備還很先進，就是銹跡斑斑。

　　現在張向東有時在自己的肉鋪站著，有時去幾趟臨近的兒子的診所。但人們經常聽見他在診所里罵人：你怎么連殺豬的爹都不如了！一斤肉一份錢，你怎么竟給鄉里鄉親弄那么貴的藥！有時兒子和他頂嘴，他則說貴生老師要是還在非被你氣死。

　　(因國慶休刊等原因，田毅專欄此前暫停兩期，今日補發一期。后續專欄稿件恢復每周五出版，敬請讀者繼續關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