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球環境變化的思考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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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whmsebhyy.com 2005年07月28日 16:20 南方周末 | |||||||||
環境惡化的加速度似乎并不意味著我們的無能。相反,它恰和我們能力的擴展同步 □丁林 一
相比人們的自信,我許是有些悲觀。而且,很不合時宜地,在美國南方一個欣欣向榮的春天。 春天又來了,鳥兒在明亮地叫著。讓我想起蕾切爾·卡遜的書,那本《寂靜的春天》。卡遜的故事早已家喻戶曉,一個柔弱女子,戰勝龐大的“化學帝國”,證明了DDT危及鳥類生存、也在毀壞人類的健康與生存,最終使得DDT在美國禁止生產。DDT的發明人,曾經獲得諾貝爾獎。今天,人們提及此事,口氣之中,多半暗示那是發獎委員會的一個污點。好在,看上去愚昧和惡勢力紛紛落馬,環境保護的概念從此發端。結局就像是一個灰姑娘的童話。 可是,王子和灰姑娘并沒有從此過上幸福的生活。 我們的面前不是一個童話世界。DDT是殺蟲劑。當初發明、啟用它,是為了救森林莊稼于蟲害,也是為了挽救生命。它撲殺的重要對象之一是蚊子,蚊子傳播著可能致命的瘧疾和各種疾病。從DDT開始推廣,到上世紀70年代被禁止,它拯救了至少500萬個生命。我回想多年前,自己被卡遜的故事深深打動,卻忘了問一聲:DDT停止使用,瘧疾怎么辦? 瘧疾病例在回升。今天,每年有250萬人死于瘧疾,其中90%在非洲。在那里,每年有150萬兒童死于由蚊子傳播的各種疾病。DDT因此在許多國家恢復使用。在這些國家兒童的眼睛里,DDT竟不是一襲黑色斗篷的惡魔,倒是長著白色翅膀的天使。 善意的環保組織們不曾想到,他們推動全球禁用DDT施加的壓力,甚至被貧國看做是富國的傲慢。因為,改用任何新型的、被認為是更安全的殺蟲劑,價格都在5倍甚至10倍以上。他們根本用不起。 問題假如僅僅歸結到錢上,也許還好辦了。真正的問題是,新藥物就安全嗎? 在發達國家,停止使用DDT之后,科學家發明了替代藥物。人們相信科學能解決問題,最終是因為相信人的認識和征服能力。可是,不論你是否承認,人的能力有限。事實上,每一種新藥物的產生,對它安全性的全面了解,永遠慢一拍。例如,廣泛用來替代DDT的仿雌性激素,20年一過,待發現它對人類、野生動物的生殖有危害,男人們的精子總數已經荒唐地下降了一大截。 那么,恢復DDT嗎?我問自己,難道還有這個必要,繞回40年前卡遜已經提過的老問題:危及人類生存的環境毒害又怎么辦? 我們面前,要說是“兩難困境”,也許都是說簡單了。 二 群體的困境,源于我們個人的困境。人性的弱點與生俱來。人有求生避禍的本能。最近有一條新聞,在香港發現紅火蟻。雖幾經下毒,仍然止不住紅火蟻在香港蔓延。我不知香港居民是不是重視這條新聞。他們也許不知道紅火蟻是什么。我看著新聞卻直搖頭,紅火蟻是美國南方的生存常態。 我們住在鄉下,每年春天,家家戶戶至少要買兩種殺蟲劑,一種對付毒性很大的黃蜂,另一種對付漫山遍野的紅火蟻。它們對過敏體質的人都會帶來很大危險。 3年前,我們70多歲的鄰居杰米老頭被黃蜂叮了一囗。他估計自己至少能夠堅持趕到5分鐘車程以外的診所,馬上開車前往。結果,剛剛上路不久,蜂毒發作。他突然昏迷。杰米的車子失控,沖出公路,連人帶車翻進溝里。幸虧只是車毀,人還是被搶救過來了。 我們剛搬到這里時,全然不曉厲害,直到也有了蜂叮蟻咬、休克后招救護車急救的驚險,才真正變成一個美國鄉下人。第一課的教訓,就是開春買殺蟲劑,救眼前燃眉之急。 美國警告大家,我們有6900萬個家庭在使用各種殺蟲劑。每到春天,我會很有負罪感地想,一個并非沒有環境保護意識的我,怎么也站進了這個行列里? 這樣的困境難以掙脫。殺蟲劑只是環境問題的九牛一毛。而人性的弱點遠不止于求生,除了避禍,人還是趨利的。 今天人們對美洲印地安人弱勢的反省,都是停留在政治層面。而當年美洲印地安人銳減的一個重要原因,是交流本身。歐洲移民帶來美洲從未有過的病菌,致使對此沒有免疫力的印地安人大批死亡。今天,交流仍然是環境災難的一個重要原因。每天都在發生類似的故事,就像中國的大豆枯葉病去年在美國的農田悄悄伸展;就像北美的紅火蟻,今年在香港的山坡上,拱出高高的蟻穴。 我們會在政治層面檢討檢疫制度,雖然我們知道,其效果只是杯水車薪。我們不可能檢討“交流”,因為那是潛在于我們內心不可克服的渴望。 我們樂于從政治層面檢討。不僅是這一層面尚有改進的余地,還因為我們能夠獲取道德感的滿足。而涉及人性本身的弱點,我們鮮有改良的余地,還可能把自己逼上道德感失衡的險途。 我只需要問一下自己,空氣污染是最直觀的污染。那么,我是不是因此會放棄車船乃至飛機的便捷、遠行的特權?為了阻止水電站對生態的危害,我會不會放棄電燈、洗衣機、冰箱,拔掉家里所有的電器插頭?或者,我在三里島和切爾諾貝利核電站事故之后,仍然讓自己堅信,核電站就一定是安全的電源? 環境的惡化如殺蟲劑的使用,其加速度如脫韁的烈馬,勒也勒不住。既然政治層面還有改善的空間,改善就是必要的。可是,我不知道,是不是還有必要掃興地說一句實話:改善的結果也是有限的。 我們面對的問題,大部分來自難以克服的人性本身。 三 環境惡化的加速度似乎并不意味著我們的無能。相反,它恰和我們能力的擴展同步。最突出的是技術,假如套一句俗話,技術是在“突飛猛進”。 我短短一生目睹的“發展”,其眼花繚亂,已經是多少代人心中不敢夢想的科幻影片。有史以來,怕是第一次遇到這樣的事情:幾年前當做貴重物品,寶貝一樣搬回家的電腦,今天扔在大街上,也已經沒有人要撿,只能直接送上垃圾堆。 技術更新的速度,還分分秒秒在加快。 與生俱來,人有創造的欲望,人有攀登高峰的欲望,有“更快、更高、更強”的欲望,也有更便利、更舒適的欲望。在跨出哪一步之后,就失去了分寸?一些人在呼吁,要人們有所克制,收效甚微。因為人性的優點和弱點,有時只是一個硬幣的兩面。人所創造的善果惡果,也往往齊頭并進,無力棄惡而僅僅揚善。 原來分散的,現在有能力集中;原來小規模的,現在紛紛合并。在我們為電子信箱的便捷歡欣鼓舞的時候,不知何時起,城市、國家、世界,已經兼并成一些大電腦的主機。 結果,像是在應著巫師的咒語,強大技術的催生婆,一面培育起超強的個人,一面催生出脆弱的社會。幾個人,花1000美元買機票,就可以發動一場造成人員、經濟損失都超越珍珠港事件的戰爭;一個不那么難得到的低污染核彈,就可能將一個大都市逼成一座空城;電腦病毒的入侵,就可能癱瘓一個國家的核心部門。技術提升,終于令一個質變在魔術般地完成:戰爭能力從國家軍隊,無聲無息之間,就開始轉讓給個人。而大國的命脈,日益命若絲弦,偏偏又只維系在幾個大都市的金融中心。牽一發,便全國方寸大亂。 過去,避免毀滅性的極禍,要阻擋的是國家的瘋狂。現在須防備的,竟只是個人的瘋狂。我們說,只要一個國家善待他族,即可免遭此禍。對這樣政治層面的天真論斷,我想,最先在一旁暗笑,準是一個寫小說的。社會是否能夠杜絕瘋狂,專事研究“人”的文學家,也許最有發言權。 人的復雜性帶來了社會的豐富性,也是文學家樂見的良田,生長善惡恩仇、也生長關愛和嫉恨,由此豐收喜怒哀樂、祥和與暴亂。人或許能夠建立一個全體一致微笑的機器人社會,可惜人的世界上帝已經如此安排:終有人是瘋狂的。 我們為技術的高速發展興奮得滿臉通紅,只能閉上眼睛不去看,從事創造和毀滅的雙方,都因此獲得了同樣大展身手的機會。 恐怕,前面縱為懸崖峭壁,我們也已經回不去了。 我們連回顧的時間都沒有。觀念也在前所未有地加速變換,急奔亂走。我們的觀念曾經在時間河流的緩緩沖刷下,逐步沉淀、逐步淘洗、逐步修正和演進。現在,用“革命”二字已經不足以形容這種從容的消失。今天,我們從一個急速的漩渦,被拋向另一個急速的漩渦,已經難辨南北與東西。 我問自己,在飛旋直下的潮流中,我腳下的支撐點在哪里?我又有多少道德自信的空間?我對自己的改變能有多少?我知道,每個人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個體。可是,同時又可以是一個有意義的、隨機的考察目標。我像是在回答一份社會學的調查問卷,面對問題,卻滿腹狐疑。 春天的鳥兒還在叫著,而我,或許永遠也找不出一個滿意的答案了。 (作者系旅美知名學者) 更多精彩評論,更多傳媒視點,更多傳媒人風采,盡在新浪財經新評談欄目,歡迎訪問新浪財經新評談欄目。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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