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斯威辛只能震撼有良知的人

　　對于所有善良的人們來說，雖然已經過去60年了，奧斯威辛依然是一個難以承受的心中之痛，它所揭露的人類歷史上一段極其可恥極其丑惡的罪行，一定不能再度重演。前后幾代德國政治家具備高度的政治責任感，一再對德國過去犯下的此類罪行進行深刻的懺悔，勃蘭特與科爾在猶太人紀念碑前的下跪，施羅德指出德國的罪行不能簡單地只歸罪于納粹政權，都得到了世人的稱贊。不但德國，法國總統希拉克也坦承法國二戰期間在搜捕猶太人方面所起的惡劣作用。知恥近乎勇，我們在紀念奧斯威辛解放60周年時，看到了人性善的一面的高 度張揚。

　　但在這個時候，我還想說幾句令人聽了覺得不愉快的話。參加紀念活動的主要是幸存者、政治家與善良的人們。雖然紀念奧斯威辛解放的行動能喚起人們對丑惡現象的批判，但并不能期望它能對所有的人都產生深刻的影響。至少有兩類人不大可能受到震撼。一類是有些年輕人，他們沒有切身的體會，他們離事件發生的時間太遠了。只要看看哈里王子穿上納粹軍服一事，便可明白這個道理。我相信他并非有意要觸怒世人，但是他太年輕，體會不到納粹的罪行在年長者心里是一種怎樣的痛。還有一類則是只有羞恥感而沒有罪惡感的人。

　　奧斯威辛不過是一個罪惡的標志，在二次大戰中，還有其他罪惡標志。比如在中國有南京大屠殺，在亞洲有慰安婦問題。但日本的一些政治家卻始終不能正視自己國家曾犯下的罪行。他們總要狡辯，要糾纏30萬這個具體數字是否可靠，要在教科書上耍花招，要在靖國神社參拜問題上挑戰亞洲人民的忍耐程度。他們不承認是對亞洲人民犯了罪，只是輕描淡寫地說添了麻煩。在這些政治家的指引下，日本個別媒體同樣無視奧斯威辛解放60周年的紀念意義。人們不禁懷疑，難道這些政治家還是未成熟的少年嗎？

　　這個問題看來可笑，其實卻有重要的意義。我過去寫過一篇文章，題為“日本文化的幸與不幸”，指出日本文化的幸運，可能是歷史上有幾次因為直接輸入了比自身文化先進數百、上千年甚至數千年的外來文化，從而使自身的物質文化與部分制度文化發生真正意義上的大躍進，跨越了其他民族必須循序漸進、耗時費事而無法省略的社會發展階段。但日本文化也可能有不幸的一面，那就是在自己的文化尚未成熟時，已然遇上外來的發達的大文化，這個大文化壓制未成熟的日本文化的自然發育，使之在精神方面始終處于不盡健全的狀態。于是日本在物質文化與精神文化方面就產生了分裂，一部分隨著物質文化一起躍進，幾乎是全盤接受外來的意識形態與倫理道德；另一部分卻依然停留在躍進前的水平之上，仍然以自己日常生活中總結出來的行為方式來應付外部世界。因此著名的日本哲學家中江兆民才會說：“日本自古以來沒有哲學。”你能想象一個沒有哲學理念的政治家能對自己國家犯下的罪惡進行認真的懺悔嗎？

　　因此，奧斯威辛并不能警醒所有的人，只能震撼有良知的人。下一個甲子，我不知道紀念奧斯威辛的活動還會不會舉行。歷史無非教人聰明，常常有學生問，學習歷史有什么用，但我們恰恰每天都在溫習歷史。因為只有經常溫習歷史，悲慘事件才可能避免重演。我們希望奧斯威辛能夠永遠被人記住，正是擔心它可能被人忘記。好在我們有歷史。

　　□周振鶴(復旦大學教授)

　　更多精彩評論，更多傳媒視點，更多傳媒人風采，盡在新浪財經新評談頻道，歡迎訪問新浪財經新評談頻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