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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新浪財經首席能源記者 席淑靜

　　與油田集聚地誕生的企業不同，身處煙臺的杰瑞從創始人背景來看，并不具備行業優勢。但杰瑞的許多設備和技術在全球石油裝備和油服板塊都進入了前沿和尖端領域。“我們都是選擇三大油公司內部還不夠成熟的、國際上比較尖端的領域進入。民營企業如果不是在某個點上有專長，就難以在中國石油行業生存。”

　　杰瑞股份是油氣板塊的熱門股票，他的老板孫偉杰卻是一個十分低調的人，鮮少接受媒體專訪。對于在傳統的能源領域創業崛起的民營企業家們，他們的低調常常被解讀為神秘，而他們從能量巨大的大型石油公司手中分食市場的成功，也常常被想象成“背后有人”的中國式劇情。但孫偉杰，的確是在古老的東方和傳統的能源領域講了一個西方的故事——創造一個真誠的環境，解放員工的創造力，讓聰明人變得更聰明。

　　第一次創業嘗試

　　一出完整的故事需要從頭講起，采訪的當天煙臺飄著細雨，最適合不過回憶。身著藏藍色西裝眼神安定的孫偉杰如今身家價值200億，是名符其實的煙臺首富，公司在全球已建設和正規劃建設的工業園面積4000多畝，員工5000多人，去年集團銷售額65億元，凈利潤10.5億，以超過400億元人民幣的市值位列煙臺市33家上市公司首位。

　　回望1993年12月份第一次創業，過程依舊十分清晰。

　　那個時候，孫偉杰在山東黃金技校擔任教務科科長，是學校里最年輕的科長，外人看來幾多羨慕，但一心只想做事的他內心卻常常困惑。“比如說干好干壞一個樣，人浮于事啊，復雜的人際關系啊，那時候就感受很深，就想下海。”

　　恰好此時學校成立了一個公司，取名為黃金實業開發公司，屬校辦企業，公司只有執照和兩間破平房，其他一無所有。孫偉杰主動請纓，學校領導卻不答應，勸他作為最年輕的科級干部要珍惜前途，但看起來溫和的孫偉杰有了主意之后十分堅定，最終學校決定公開競標，每年交兩萬五千元的承包費用，孫偉杰以最高的承包費用拿下了公司的經營權，圓了自己的下海夢。

　　很少有人第一次創業就能夠成功，孫偉杰只知道自己要下海，卻不清楚下海之后要做什么，工資學校不給發了，還要交承包費給學校，為了能夠交上每年兩萬五千元的承包費用，孫偉杰很快在那兩件破平房里支起了油條攤，一邊炸油條，一邊思考公司做什么業務。

　　兩個月后，一個偶然的機會，孫偉杰在煙臺的一家保稅庫看到跨國企業阿特拉斯-科普柯集團公司從總部發來的傳真，體現的成本和保稅庫往外銷售的價格足足差了一倍。

　　“我想這或許是一個機會，就去研究阿特拉斯設備上每一個部件是哪些公司生產的，車上車下的爬，記錄每一個部件的標牌，然后通過大使館商務處查找這些國外部件生產商的聯系傳真，發傳真請他們報價，那個時候從原始部件生產廠采購的價格能比主機廠低很多。”通過渠道優勢賺取差價，孫偉杰賺到了人生的第一桶金。

　　時隔多年，這筆錢具體有多少已經變得模糊，但創業帶來的成就感卻非常深刻。“我是唯一一個把承包費用全額交給學校的，一年兩萬五，當時承包期三年，兩年半我就關了公司，把承包金和營業執照交回了學校。”

　　和同樣是承包校辦企業最后成長為中國首富的宗慶后[微博]不同，彼時孫偉杰并無過多的人生抱負。孫偉杰覺得自己已過上小富即安的生活，便回學校找了一個安穩清閑的職位，每天攝影、下棋、寫點文章，悠閑自在。

　　“那個時候好像下過海就看破紅塵了，我們的校領導說你回來好啊，重點培養你和誰誰誰，我說你別培養我了，你培養他就行。”孫偉杰笑道。

　　但不久之后母親身患癌癥的消息傳來，孫偉杰開著面包車奔回萊州老家，看到母親已經腹腔積水，穿著黃大衣無力地躺在條椅上，而要把母親轉院到煙臺，孫偉杰的“大發”面包車空間不夠，幾經輾轉才找到一輛救護車將母親接到煙臺。

　　“你們是不是都不知道大發面包車了？”孫偉杰提到的這個牌子很有時代感，上世紀80年代末，“要發家，買大發，發發發”的廣告語響徹中國各大城市，成為第一批創業者最實用的交通工具，例如新東方創始人俞敏洪[微博]擁有的第一輛車也是大發。

　　大發面包車和母親需要平躺的矛盾構成一對隱喻：自以為足夠的物質支撐和超出預料的責任擔當，孫偉杰在那一刻意識到不能止步。“當時就覺得應該為家里人和周圍的人繼續做事，自己還有責任。”

　　孫偉杰開始了第二次下海。

　　民營企業存活必須有專長

　　孫偉杰、王坤曉、劉貞峰三位創始人的鐵三角關系形成于第二次下海，但卻是在第一次創業時就已經萌芽。“我找到了王坤曉先生，他在我第一次承包公司的時候，就經常業余幫我做一些事情，我第二次下海就想長期做，所以我們注冊了金日公司。我們又去找劉總，劉總也同意了下海。”孫偉杰說。

　　煙臺金日工程配套有限公司，這個公司便是杰瑞集團的前身。1999年，金日公司更名為煙臺杰瑞設備有限公司，主要經營礦山設備進口配件，2000年6月份，杰瑞開始和石油行業有了一點兒接觸，最早是做油田進口備件銷售，后來因為客戶有維修需求，杰瑞的員工開始去琢磨這些設備，2001年，一輛摔到山下的壓裂車以看似偶然實則必然的方式帶領杰瑞真正進入到石油裝備領域。

　　當時，青海油田一臺進口壓裂車意外從山上摔了下來，嚴重損壞，由于價值不菲，這臺壓裂車被送到國內一家知名的大型維修單位修理，但8個月之后無功而棄。杰瑞知道了這個消息之后，主動提出維修，最終耗時3個月成功修復，杰瑞的品牌在油田領域一炮打響。

　　壓裂車修好之后，杰瑞的員工提出，既然能修好再琢磨琢磨應該也能造出來。壓裂車技術難度高，很難一下子突破，杰瑞股份現任副總裁姜曉寶在當時負責帶領研發隊伍，于2003年制造出杰瑞第一臺單泵橇。“這是在室外造的，那年冬天很冷，風吹的肚子疼，我是不會忘記的。”姜曉寶說。

　　2004年，姜曉寶帶領的油田研發部門升級成為煙臺杰瑞石油裝備技術有限公司，而經過10年時間，杰瑞生產出了全球功率最大的4500水馬力渦輪壓裂車，完成了華麗的三級跳——從維修工到追趕者再到創新引領者。

　　與油田集聚地誕生的企業不同，身處煙臺的杰瑞從創始人背景來看，并不具備技術優勢，但杰瑞創造了國內同類企業的多個第一：自主研發生產國內第一臺3100型壓裂車、國內第一套巖屑回注成套設備、國內第一臺大管徑的連續油管作業設備、國內首套液氮泵送設備、世界最大功率的壓裂車、世界最大管徑連續油管半掛車等，是可提供全套巖屑回注服務、回注設備和數據采集系統的國內首家公司。其在今年3月份推出的世界首臺4500型壓裂車——杰瑞阿波羅渦輪壓裂車，更是讓中國成為繼美國、俄羅斯之后世界上第三個擁有渦輪壓裂裝備的國家。

　　巖屑回注、連續油管、液氮泵送、大功率壓裂車、數據采集系統、油氣田廢水和廢棄物環保處理，這些設備和技術在全球石油裝備和油服板塊都是比較前沿和尖端的領域。“我們都是選擇三大油公司內部還不夠成熟的、國際上比較尖端的領域進入。”孫偉杰說。

　　之所以做出這樣的選擇，和中國大型石油企業性質有關。以中石油、中石化[微博]、中海油為代表的石油公司是中國石油行業中難以撼動的三巨頭，他們不僅在上游勘探開采板塊實力雄厚，在石油裝備、石油工程、石油開采服務等領域也有數量眾多的子公司，是真正意義的全產業鏈運營。

　　孫偉杰坦言：“由于三大油內部產業鏈的自我循環，很少有公司能夠平等地參與到競爭中去，三大油公司很多人認為體系內部保護是應該的，而體系外部公司這么多年也被動認可了這一現狀。”

　　因此，非三大油體系的石油裝備企業要想從三大油手中拿到訂單，必須付出更多的努力。“民營企業如果不是在某個點上有專長，就難以在中國石油行業生存。除非我們有專長，發展三大油沒有的產品、技術和服務，民營企業才會有一點機會。”

　　這個簡單的道理誰都懂得，但是一個沒有技術背景的公司如何才能做出連三桶油都攻克不了的技術？這個答案，恐怕是所有有意進入石油行業的企業家們都想知道的。

　　孫偉杰給出的答案讓人很意外，他說是企業文化。“有人認為專有技術是企業核心競爭力，我認為企業核心競爭力應該是不容易被拿走的，而文化和團隊成員對企業文化的認同度是很難被復制的。文化越健康，團隊成員對健康文化的認同度就越高，這個企業就會有很強大的競爭力，給他時間他就會形成強大的技術優勢。”

　　文化綠洲實驗：讓聰明人更聰明

　　從事業單位出來的孫偉杰對于企事業單位中普遍存在的復雜人際關系深有感觸，他想打造一個充滿真誠和友愛環境的杰瑞綠洲，一個不需要討好領導只需要專心做事就能獲得豐厚回報的綠洲。

　　杰瑞的內刊名稱就叫《綠洲》，孫偉杰希望通過在杰瑞提倡真誠的企業文化來打造一個企業綠洲，這個良好的愿望也曾被員工無情地指出“太理想化”了，但孫偉杰認為他的理想一定能實現。

　　這一理想正在慢慢地變成現實，與杰瑞員工有過接觸的人常常會覺得這個企業的人有點傻，似乎不太通人情世故。

　　2012年，四川一名供應商向杰瑞采購人員贈送周大福[微博]首飾，被當場拒收。第二天，供應商又贈送返程車票，采購人員追出一條馬路，按價返還了車票錢。類似的故事常常發生在杰瑞的員工身上。

　　孫偉杰在公司還要求包括他在內的所有高管親屬都不能在杰瑞任職，這一規定在國內以家族式為主的民營企業中實屬罕見。

　　杰瑞員工的傻主要是不通人情世故，但在技術攻克上，他們很聰明，所以才創造了多項國內同類企業的第一。事實證明，當一個公司發自內心地創造一個真誠的環境，員工個人的生產力將會得到極大的促進。因為不用過多地擔心自己的創新想法會被領導誤以為別有用心，也不用將過多的精力放到討好巴結領導身上，只需要好好做事即可。杰瑞給做事的人提供了很好的提升平臺，集團兩位副總裁都是80后。

　　姜曉寶認為，杰瑞的一系列技術創新和公司文化不無關系。表面上看起來，技術的創新離不開聰明的大腦。“中國聰明人很多，但是不同的人所處的機遇不同。在2002年之前，我也不笨，2002年之后，我也沒有變得更聰明，只是我們到了一個更好的平臺，能夠把自己的潛能挖掘出來。”姜曉寶說。

　　而這一點，正是多數國有企業和民營企業的顯著區別。在孫偉杰看來，國有企業和政府機關的聰明人更多，但是20年之后，他們卻未必有民營企業的人優秀。“因為每天想的事情不一樣。”

　　所以，盡管杰瑞面對的競爭對手非常強大，既有來自上游石油開采企業的內部支持，又有來自政府的各類補貼和資金幫助，但孫偉杰對于超越他們卻非常有信心。“體制內與杰瑞同類的企業得到了國家層面的支持，比如最初國家投資從國外引進的技術就放在這些企業里，而我們是從一開始就靠自己一點點做起來的，我們的專有技術走到了世界前面，比如說壓裂車、固井設備、連續油管，以后還會有更多。”

　　中國頁巖氣市場將馬上爆發

　　15年過去了，孫偉杰再也不是當年那個小富即安的山東小伙子，他在杰瑞努力創建良好的企業文化，過程艱辛，也被很多人懷疑，但他一直堅持，是因為孫偉杰要創辦一家基業長青的公司，一家在國際上能夠稱得上一流的公司。

　　“我們認為中國應該有一流的能源服務公司誕生，應該有一流的石油裝備企業誕生，中國企業只是輸在了起跑線上，改革開放時間短，民營企業進入這個行業的時間短，但是我們中國企業更有事業心、也更勤奮。”孫偉杰說。

　　他也曾在《綠洲》內刊上撰文道：“我堅信，上世紀八十年代出生的一代人一定會看到我們中華民族屹立于世界最發達國家之列。杰瑞會在這之前在世界能源舞臺上，占據一席之地。”

　　現在，隨著中國頁巖氣開始有實質性進展，孫偉杰對于公司的未來更加有信心。“我認為頁巖氣馬上要進入一個爆發期了。”

　　孫偉杰的判斷是建立在市場逐步成熟的基礎上，一方面，以杰瑞為代表的石油裝備企業已經在壓裂、固井、液氮、連續油管等頁巖氣核心技術和裝備方面取得突破，國產化率大大提高，頁巖氣開采成本降低；另一方面，中石化、中石油相繼在頁巖氣區塊取得了不錯進展，其中，中石化涪陵頁巖氣區塊產量給是給中國的頁巖氣市場打了一針強心劑。

　　但樂觀的未來還需要國內壟斷環境的進一步改善，近來媒體上熱炒的混合所有制改革令孫偉杰看到了一點曙光，但這點曙光是否真的能夠沖破壟斷的霧霾，他十分懷疑。“如果專業化公司混合所有制改革之后，能夠真正地從三桶油內部獨立出去才有用，如果還是一家人，別人還是很難有機會。”

　　他以中海油服為例。“從上市起就是混合所有制的公司了，中海油的服務領域市場化了嗎？”孫偉杰認為混合所有制改革可能還會強化三桶油的壟斷地位，“比如說，有一家民營企業，他苦于走不進三大油公司產業鏈內部循環的圈子當中，那么就選擇參股三大油公司的某個企業，參股的目的就是希望能夠以此擠到圈子里面去，分享三大油公司產業鏈內部保護和循環的利益并獲取生存空間。”

　　孫偉杰提出了另一條路徑：將三桶油下屬的服務公司進行專業化重組，重組完成之后獨立出三桶油體系。“比如說成為隸屬于國資委[微博]而非三大油的一家或幾家獨立企業，只要不再是這三大油公司直屬的公司，市場化程度就會向前邁進一大步。”

　　身為下游的民營企業，孫偉杰品嘗了多年壟斷之苦，以頁巖氣為例，很多民營公司很有興趣卻不敢進入，一個突出的阻礙就是難以了解到區塊的油氣數據。“我們國家的資料都封閉在各個公司手里，像美國、加拿大的資料，我們都可以在網上查到。”

　　所以，杰瑞在國內頁巖氣第二輪招標最后時刻選擇了放棄，將精力和資金投入到加拿大米灣湖項目，因為那里的市場更清晰操作更透明。現在杰瑞股份超過50%的收入來自海外。

　　孫偉杰期待著中國頁巖氣市場的真正開放。“頁巖氣爆發靠一兩家公司是做不到的，在美國有兩三千公司在做，一些社會資金也通過這些公司帶到這個領域，所以投入是多元的，不是國家投入。”

　　在市場真正開放之前，孫偉杰將國內頁巖氣市場的重心放在環保服務上。“比如說油基泥漿的處理，壓裂返排液的處理。”這和過去杰瑞在石油裝備領域選擇進入的路徑大致相同：做三桶油做不了卻又必須要做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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