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雪楓
今年9月26日,是德國傳奇男高音弗里茨·翁德里希誕辰75周年。1月的時候,我在戛納結識翁德里希的兒子和女兒,他們告訴我,為了紀念父親的壽辰,DG唱片公司將會首次發行翁德里希珍貴的影像資料,另外還會出版一個紀念專輯,內容包括兩張CD和一張DVD。
時間過得真快,我一直留心的日子就這樣悄悄地來臨了。兩周之前,我已經聆聽和觀看了這些極有價值的關于翁德里希的音像資料,他的充滿神秘色彩的傳奇形象,如今則變得逐漸真實清晰了。
翁德里希在如日中天的36歲年齡突然微不足道地死去,德國的報紙共同傳送著一個統一的標題:“命運奪走我們的一切!”無論是當年現場觀看過他的音樂會或歌劇演出的人,還是后來通過錄音唱片領略翁德里希自然而高貴嗓音的人,大概都不曾懷疑過翁德里希就是海頓《創世記》中的天使尤利爾。他突然橫空出世,所向披靡,為聲樂領域帶來一股神奇的清新之氣,成為那個年代最受追捧的男歌手。然后他就始終處于透支當中,被稱為“兩頭燃燒的蠟燭”。但是,極其悲哀的是,勞累過度也好,心力交瘁也好,這些都沒能擊倒或擊垮他,反倒是他在一次忙里偷閑的郊外打獵期間,住在朋友的農舍,不慎被自己的鞋帶絆倒,頭部觸地而送了性命。這樣的結局不能不讓人思考,難道真的是上帝給予我們的太多而要迫不及待地索回嗎?抑或是翁德里希的命運像莫扎特和舒伯特一樣,將人生濃縮,提前完成了自己的人間使命?
沒有面對面地聽過翁德里希唱歌是一種遺憾,如果連翁德里希的錄音都沒能聽過,那幾乎便可視為一種“罪過”了——那是人間所能聽到的最美的嗓音了。他的唐·奧塔維奧(《唐·喬瓦尼》),他的塔米諾(《魔笛》),他的連斯基(《葉甫蓋尼·奧涅金》),他的漢斯(《被出賣的新嫁娘》)以及帕萊斯特里納(普菲茨納的同名歌劇)注定是前無古人后無來者。幾乎每一個歌劇角色,只要是翁德里希演唱過的,便立即成為一種標準,不論是意大利歌劇還是俄羅斯歌劇,它們都被翁德里希唱出了本真的自然與華麗,有幸觀看演出者,無不深深癡迷。
因為翁德里希的早逝,人們總是津津樂道于他沒有演過角色的遺憾,特別是他與瓦格納歌劇及拜羅伊特多次失之交臂,不能不令人為之扼腕。當翁德里希成功地客串了《飄泊的荷蘭人》的舵手之后,演唱羅恩格林便成為許多人對他的期待,權威評論家預言,一個歷史上最高貴最接近瓦格納理想的“天鵝騎士”已經誕生,他何時駕臨人間只是時間問題。在他生命的最后兩年,掌管拜羅伊特節日匯演的維蘭德·瓦格納每年都向翁德里希發出多次邀請,想請他扮演《紐倫堡的名歌手》中的瓦爾特·馮·施托爾津或者薩克斯的徒弟大衛。然而此時的翁德里希已不僅僅是日程安排過滿的問題,他可能也太驕傲了,根本沒有將來自拜羅伊特的呼喚放在心上,他總是怠慢維蘭德·瓦格納的來信,甚至回復也不大嚴肅。隨著1966年二人的相繼去世,歌劇表演史上最大的遺憾就再也無法彌補了。
翁德里希的價值在生前就被充分認識到,所以他留下的錄音應該說是比較豐富的。DG和EMI都曾出過他的精粹專輯,但是像巴赫的《馬太受難曲》和《圣誕清唱劇》,海頓的《創世記》,莫扎特的《魔笛》、《唐·喬瓦尼》、《后宮誘逃》以及貝多芬的《莊嚴彌撒曲》等全曲或全劇錄音都是制作相當完美的收藏品。與這些經典相比,DG新發行的75誕辰紀念產品就不單純是一個必要的補充,它們所揭示的恰恰是翁德里希成長初期的一些真實狀況。不得不承認,翁德里希雖然嗓子出自天然,但他在1950年代的歌唱當中,青澀與夸張,甚至笨拙與土氣,都表現得相當直接。不過這并非什么缺陷,許多老牌的德國人其實都很懷念這個時候的翁德里希,他就像赫爾曼·普雷、埃莉卡·科特、安娜莉斯·羅滕伯格一樣純樸,歌聲中有很深的民間傳統的影響痕跡,為人處世都是老式風格——那個年代的確令人懷念。
也許真的存在一種緣分吧?我在德國的旅行中,非常巧地多次遇到翁德里希的朋友,他們往往都將他與赫爾曼·普雷相提并論,但是他們還有一個共同點,就是不怎么聽這二人唱的歌劇,我在這些人家里訪問的時候,他們給我聽的都是德國藝術歌曲,于是我們一起再次遺憾翁德里希只給我們留下了不止一個的舒伯特《美麗的磨坊女》最好的男高音版本。他為什么要將《冬之旅》的錄音計劃一推再推呢?永遠聽不到翁德里希的《冬之旅》就像永遠聽不到翁德里希的《羅恩格林》一樣,讓人心有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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