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大煥
這篇文章從寫下題目到現(xiàn)在正式動筆,期間間隔半個月,直到編完魯寧的《奢侈緣于制度失范》,他給了我另外的啟發(fā),我決定把此文寫下來。
魯寧在文章里寫道:
“中國仍然很窮,窮到GDP占全球總額的比例仍低于1960年的水平。但中國很有些人特奢侈,奢侈到令全球首富比爾·蓋茨目瞪口呆。
“奢侈者通常歸為三類:一類是有權(quán)花費公款的權(quán)力者,表現(xiàn)為‘揮霍型奢侈’;二類是利用權(quán)力尋租者,奢侈主要表現(xiàn)為向國外轉(zhuǎn)移資產(chǎn),因而可稱作‘留后路型奢侈’;再一類靠侵占公共資源暴富,堪稱‘掠奪型奢侈’。前兩種奢侈,主要是制度失范所致——現(xiàn)有制度安排無從對權(quán)力者實施真正有效監(jiān)督;后一種奢侈,也不是簡單的擺闊心態(tài)展示,而是財富得來全不費功夫。”
但中國富豪也有不奢侈的,如孫大午,如香港富豪曾憲梓應(yīng)邀與扶貧志愿者共進午餐,飯畢,他親自將沒吃完的點心收集打包,“在現(xiàn)場產(chǎn)生了深深震撼”。
魯寧的觀點我基本贊同。但我說的擺闊跟魯寧說的奢侈有所不同。擺闊是一種公開的夸張性炫耀性過度性消費,或者說公開的夸張性炫耀性過度性的奢侈,而魯寧所述的奢侈,前兩種都是偷偷摸摸進行的,后一種也有一大半是偷偷摸摸進行的。擺闊卻要大肆張揚,惟恐天下人不知。比如2005年8月8日《重慶晨報》報道的山西煤炭老板擺闊:煤老板們一次集體買進了20輛名貴的悍馬車,在太原,一位老板就擁有3輛不同顏色的勞斯萊斯,某煤老板家族年滿15歲都有名車,整個山西私人擁有賓利、悍馬、勞斯萊斯等頂級豪華車的數(shù)量已經(jīng)突破100輛,而奔馳、寶馬超過千輛,其中絕大多數(shù)為煤老板擁有。對于一個人口3300萬,人均GDP排名中部六省第四的省份來說,這樣的密度是罕見的。
據(jù)調(diào)查,山西富豪的買車心態(tài),在近10年時間里經(jīng)歷了幾個階段。1990年代,這些煤礦老板,只要有一個人買奔馳,其他人便一擁而上,同時跟著買奔馳,實際上他們對車的性能與認識幾乎沒有。后來,這些老板們與外界的接觸越來越多,生意越做越大,于是越來越多地重視“坐騎”,盲目攀比的比例在逐年減少。據(jù)一家在山西非常有名的汽車銷售商董事長透露:到目前為止,山西的奔馳約有700多臺、寶馬300多臺、勞斯萊斯6臺,奧迪、凱迪拉克100多臺,賓利、悍馬也有10多臺,雪佛蘭更是司空見慣了。
像15歲以上一律擁有名車這樣的擺闊形式,僅僅用錢來得容易恐怕解釋不過去。論錢來得容易,這些煤礦老板哪個比得上他曾憲梓和比爾·蓋茨,后者的賺錢也絲毫不比煤老板們辛苦,論創(chuàng)業(yè)初期,大家也都彼此彼此。
我認為,富人之所以成為富人,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就是他們比一般人更能夠使有限的財富發(fā)揮出最大的效用,并借此獲得更多的社會資本,賺取更多的利潤和財富。
在我看來,那些煤老板們之所以如此擺闊,并不是不心疼錢,并不是燒包視浪費為兒戲,而是另有所圖,所謂“醉翁之意不在酒”,項莊舞劍,意在沛公也!此話怎講?
其一,比闊和斗富名為消費,實則是煤老板們在爭奪各自的江湖勢力。誰出手越大方,意味著誰的江湖地位越強、越穩(wěn)固,別人輕易不敢覬覦他的“地盤”。人道是江湖險惡,在一個非法治化競爭的環(huán)境下,擺闊斗富的江湖搏殺乃是展現(xiàn)“實力”的基本方式。
其二,擺闊既是老板之間爭奪江湖地位的一種方式,同時也是向社會、向政府傳遞信息的一種方式,其潛臺詞是:老子有的是錢,惹不得的;即使老子出什么事,也能用錢擺平。你看我平時多大方!
造成123名礦工死亡的廣東梅州市大興特大礦難事故,堅定了我的上述判斷。雖然國務(wù)院調(diào)查組明確表示網(wǎng)上流傳的“調(diào)查組已經(jīng)查出15億元涉案金額不實”,但也同時表示其事故背后存在官商勾結(jié)的腐敗現(xiàn)象。此前有一個細節(jié)耐人尋味:事故發(fā)生后,在當?shù)仡H有背景的大徑里煤炭公司董事長曾云高及65名管理人員,第一時間不去“救命”反而大搖大擺地趕到興寧市召開“緊急會議”,稱要拿出3億元“擺平”事故。
誰說做企業(yè)的不關(guān)心政治,煤礦老板們的擺闊就是最直白的政治宣言!事實證明:凡有黑金政治的地方,擺闊就盛行;反之亦然。《中國青年報》“特別報道”《晉城困局》曾經(jīng)給我們揭示了山西煤礦老板的發(fā)財和消費路徑:基層政府中的官員及其代理人緊密結(jié)合起來,把持了地方煤炭的生產(chǎn)、經(jīng)營活動,沒有一定背景的人根本不可能插手(資料表明有90%以上的小煤礦是官商勾結(jié)的非法小煤礦)。
分析至此,我們也可以這么說了:擺闊,實則是心虛的表現(xiàn),因為財富來路不正,因為競爭缺乏正義規(guī)則,因為沒有承擔應(yīng)有的企業(yè)社會責任,所以老板們心虛,某種程度上要靠擺闊這樣的“政治宣言”為自己壯膽。比爾·蓋茨、曾憲梓和孫大午們之所以不用擺闊,因為其財富來得正來得明,既不擔心國家的法律制裁,也不擔心民間的仇殺綁架。
以前我也曾認為奢侈擺闊是人家有錢人自個兒的事,花自己的錢別人管不著。現(xiàn)在不這么認為了,因為從擺闊問題上,我們看到的是不正常的社會政治和經(jīng)濟生態(tài)。當然,對于什么是擺闊什么不是擺闊,恐怕是只能意會不可言傳了,但咱們中國老百姓在這個問題上似乎都有非凡的判斷力,往往一眼看穿。要說透其中奧妙,恐怕不是這篇小文所能完成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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