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15日,估價30萬-40萬元的民國名畫《八駿圖》,將亮相西泠印社2006春季拍賣會的“中國書畫近現(xiàn)代名家作品”專場。
此畫濃縮了上世紀40年代幾乎所有僦居海上的書畫名家大師的心血,再加上成
畫后數(shù)十載不同尋常的傳承經(jīng)歷,為作品增添了幾許傳奇色彩。
20位海上名人湊得“千歲宴”
上世紀40年代,上海文化界曾經(jīng)發(fā)生過一件很有影響的事:梅蘭芳、周信芳、吳湖帆、汪亞塵、鄭午昌、范煙橋、李祖夔、張君謀等20位出生于光緒二十年(1894年),也就是甲午海戰(zhàn)爆發(fā)這一年的文化名人,因“慨處境之艱困,歷未來之節(jié)操”,在鄭午昌、梅蘭芳、吳湖帆的提議下,于1943年中秋節(jié)在位于當年上海虞洽卿路和四馬路(即今西藏路和福州路)口的萬壽山酒樓相聚,賀壽礪志,結(jié)成“甲午同庚會”。
20個人來自各個方面,都是在各自領(lǐng)域有影響的人物。時值甲午海戰(zhàn)爆發(fā)第50年,又正逢抗日戰(zhàn)爭進行到最艱苦階段,所以,此次聚宴意義非同一般。
50初度,又同屬馬,聚宴結(jié)束后,組織者向20位聚宴者每人贈送了一枚“千里馬”紀念章,以礪士志,之后,他們一起來到位于上海肇家濱路的魏家花園合影留念。因為20個人年齡相加正合千歲,所以這一次聚宴又被稱作“千歲宴”。
中國文人一向有雅集的傳統(tǒng)。比如東晉永和元年,為修契事,一群文人相聚蘭亭,曲觴飲酒,吟詩揮毫,那次雅集為歷史作出的最大貢獻是王曦之微醺之后寫下了傳頌千古的《蘭亭集序》;魏晉時的嵇康、阮籍、山濤、向秀、阮咸、王戎、劉伶等七人,因為相互友善,常常結(jié)伴游于竹林,飲酒賦詩,為后人留下了“竹林七賢”的佳話。
發(fā)生在20世紀40年代的這一次海上文人雅集,因其特定的時代背景,在“聚宴”結(jié)束后,“有心人”(潘勤孟語)洪警鈴感覺這樣的聚會十分難得,除了每人獲得一枚“千里馬”紀念章留作紀念外,還應(yīng)該再做些紀念才是。
“千歲宴”引出《八駿圖》
洪警鈴的想法得到了鄭午昌、梅蘭芳、吳湖帆等人的贊賞與響應(yīng)。于是,取三千年前周穆王有“赤驥、盜驪、白義、逾輪、山子、渠黃、華騮、綠耳”八匹駿馬的傳說,分別請八位海上畫家繪八匹駿馬,意指“甲午同庚會”中的八位名士,將賀壽勵志寓于一紙,借以留芳后人。
八位名士分別是梅蘭芳、汪亞塵、吳湖帆、鄭午昌、周信芳、楊清磐、范煙橋、洪警鈴;八位畫家則為熊松泉、趙敬予、戈湘嵐、殷梓湘、謝之光、謝碧月、陳英泉、徐紹九,皆海上畫壇高手。此事自乙酉(1945年)暮春起筆,歷時十月余繪就。
“甲午同庚會”的名士們當時一定沒有想到,甚至連發(fā)起人鄭午昌、梅蘭芳、吳湖帆也沒有想到,1943年中秋節(jié)本來已經(jīng)結(jié)束的那場聚宴,在洪警鈴的操勞下竟然演變成了一次歷時數(shù)月的紙上雅集,而且,參與雅集的人也已經(jīng)不僅僅限于原先的“甲午同庚會”成員,年輕或年長的滬上名人也紛紛加入進來了。
洪警鈴首先想到的是請誰題端,此人應(yīng)該在“甲午同庚會”之外,必須書藝、學(xué)養(yǎng)、名望俱佳,而且與馬有關(guān)。此人當然非馬公愚莫屬了。
在上世紀三四十年代的海上藝壇,收藏家有龐虛齋,畫家有“三吳一馮”,而書家則數(shù)馬公愚、沈尹默、王福廠諸人。
馬公愚雖非肖馬,但是姓馬,別具意義。而且,抗戰(zhàn)時他曾經(jīng)在奉化溪口為蔣經(jīng)國講授過《曾文正公文集》,背景殊異。于是,篆書“八駿圖”三個遒勁大字筆落紙上。
王福廠則以隸書長題跋其后,記事敘人,濃筆渲染。八位名士也紛紛在畫上題名鈐印。馮超然、李煜瀛、潘勤孟、吳敬恒、潘公展、張谷年、張大千、洪深、沈尹默、以及洪警鈴本人等10人先后在畫上題跋,其中不乏政界要人,如吳敬恒(稚暉)、李煜瀛等。
劇作家洪深顯然當年沒有參加萬壽山酒樓的聚宴,不在“甲午同庚會”之列,但他出生于1894年,也屬馬,當他看到這幅畫時大約《八駿圖》規(guī)模已具,于是在畫的右角空白處寫下一句“還有一匹不在群內(nèi)的野馬”,幽默與遺憾都在這十余個字里了。
成畫過程中,最后題跋的應(yīng)該是洪警鈴本人。到這時,可以說這幅作品算完成了。此后,則開始了它具有傳奇色彩的傳承歷程。
為抵醫(yī)藥費《八駿圖》易手
轉(zhuǎn)眼到了1949年,《八駿圖》隨著它的主人洪警鈴一起進入了新社會。
出乎意料的事在這時發(fā)生了。由于這幅作品的題跋者中,有的人在解放前曾在國民黨政府中擔(dān)任職務(wù),比如潘公展,曾任國民黨時期上海社會局局長、國民黨上海特別市黨部常委、國民黨中央宣傳部副部長等職務(wù)。
這樣的社會角色在剛剛解放的新中國的幾次運動中,尤其是“鎮(zhèn)反”運動中令洪警鈴惶恐不安。據(jù)悉,他曾經(jīng)想撕了此畫,讓它從人間消失,以求安全,但終因太心愛而未能下手。但他還是采取了“措施”:在不為人知的情況下,他小心翼翼地將“公展”兩個字連同印章一起輕輕擦掉,然后收起畫,深藏不露。
后來他病了,而且病得不輕,時間大約是在1951年至1952年之間。當時他的經(jīng)濟狀況不好,支付醫(yī)藥費成了問題。他的朋友、解放前與他在上海貧兒工讀院一起工作的王京盙(在貧兒工讀院時,洪警鈴任院長,王京盙任副院長)在探望洪警鈴時得知這一情況,解囊為他支付醫(yī)藥費,以此轉(zhuǎn)讓這幅作品。據(jù)說,當年王京盙花了一年時間分期付清了這筆醫(yī)藥費,此后《八駿圖》轉(zhuǎn)到了王京盙的手上。
不久,洪警鈴的病好了,他開始懷念《八駿圖》。畢竟是在他一手操辦下誕生的藝術(shù)品,如同己出的孩子,雖然去了“養(yǎng)父”家,卻讓“生父”欲忘不能。于是他和王京盙商量,想買回這幅作品。王京盙犯難了,他也是個書畫迷啊!
最后的結(jié)果大家都可以料想,王京盙繼續(xù)收藏這幅作品。遺憾的是,據(jù)王京盙的兒子回憶,從那以后直到1963年洪警鈴去世,他們兩人再沒有來往過。
王京盙收藏這幅作品后,與洪警鈴一樣,也是深藏不露。在那個年代,吳敬恒、潘公展的名字會引來麻煩。秘不示人,是為了明哲保身。
文革中藏身于鄉(xiāng)下閣樓18年重見天日畫落誰家
到了1966年,轟轟烈烈的文化大革命開始了,書畫被列為必破之“四舊”。王京盙的家在上海浦東高橋鎮(zhèn),他已接到通知,家里收藏的字畫一律上繳,當然只能惟命是從,但是《八駿圖》王京盙沒有交出來。不僅因為舍不得,更因為上面有吳敬恒、潘公展等的題跋,他不敢繳,那樣會引火燒身,麻煩更大了。
他將這幅作品悄悄轉(zhuǎn)移到了杭州,藏在清河坊他妹妹家的閣樓上。幸好這一藏,因為王京盙將家藏字畫上繳后,紅衛(wèi)兵造反派立即趕到他家進行抄家,王京盙收藏的唐三彩以及一塊漢磚就是在那次抄家中被紅衛(wèi)兵一榔頭一榔頭砸碎的。當時如果不轉(zhuǎn)移,不僅王京盙“罪該萬死”,這幅作品也一定慘受遭殃。
《八駿圖》從此獲得了清靜,沉睡了,一覺睡了18年。文革結(jié)束后,王京盙不敢馬上把畫取回,而是繼續(xù)觀望。歷史經(jīng)驗?zāi)サZ了他足夠的警惕,確信再不會有事了,他才把《八駿圖》從妹妹家的閣樓上取下來,帶回上海。
這時是1984年,距萬壽山酒樓那一場20位文化名人同聚的“千歲宴”整整40周年,而《八駿圖》中的八位主人都已經(jīng)先后作古,繪畫作者及當年的題跋者也大多去世。
取下《八駿圖》后,王京盙在他位于杭州天水橋的老房子里,以其最擅長之小篆恭恭敬敬地寫下“力學(xué)齋世守珍物”七個字,然后送到上海博物館,出資4000元重新裝裱,這件多年來一直深藏不露且處在萎萎縮縮狀態(tài)中的名作頓時精神立出。
之后,三位名人先后觀讀此作并作觀題,他們是:西泠印社社員、著名書法家鄒夢禪(舊版《辭海》書名即出自其筆下),著名古建筑專家、園林藝術(shù)家陳從周,著名書法家、時任西泠印社社長的沙孟海先生。
陳從周是張大千早年入室弟子,他也屬馬,1946年洪警鈴請張大千做觀跋時,他在大風(fēng)堂看過這幅畫。
1996年10月王京盙先生去世,關(guān)于《八駿圖》的故事由此告一段落。此次上拍,《八駿圖》將會再次易手,這件命運多舛的作品究竟會花落誰家,如今還是個懸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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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警鈴,原名洪醒,江蘇吳縣人,著名電影演員。一生拍攝電影近200部,上世紀三四十年代曾在《漁光曲》、《王老五》等著名影片中出演角色,1945年后息影。1949年后他重返影壇,入上海電影制片廠,出演《今天我休息》、《51號兵站》、《女理發(fā)師》等電影。
王京盙,字勁父,號澄翁,齋名力學(xué)齋。1922年生于杭州。自幼喜愛書法篆刻,得申石伽、韓登安啟蒙,19歲負笈上海,從師于王福廠、胡樸安、丁福保、姚虞琴、蔣維喬諸先生,工多種書體,尤以小篆見長,精篆刻。中國書協(xié)會員,西泠印社社員。
胡西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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