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2月，中國保監會正式發布了《中國風險導向的償付能力監管體系》（簡稱“償二代”），并開展了為期一年的過渡期試運行。自2016年起，保險行業開始正式實施償二代。

　　償二代的建成和實施，是我國保險監管改革和保險業發展歷史上的重要里程碑，是保監會推動供給側結構性改革和改革升級保險監管的重要戰略舉措。

　　償二代實施情況

　　償二代是我國自主研發的一套以風險為導向、國際可比的審慎監管體系。從2015年過渡期試運行和今年近半年的正式實施情況看，償二代運行良好，達到了制度設計的預期目的。

　　一是全面科學地計量行業風險。以風險為導向的償二代，全面覆蓋了保險公司面臨的各類風險，填補了償一代下對市場風險、信用風險、巨災風險、退保風險、費用風險等風險監管的不足，增加了對操作風險、戰略風險、聲譽風險和流動性風險的監管要求。償二代對保險公司的風險識別能力顯著增強，能準確識別和區分高風險公司和低風險公司。在償二代下，業務激進、管理能力差、風險高的公司償付能力會顯著下降，而業務結構合理、管理能力強、風險低的公司償付能力會顯著提高。例如，2015年第一季度，償一代下償付能力不達標的公司僅為2家，而償二代下償付能力不達標的公司為13家，體現出償二代具有更強的風險識別和預警能力。

　　二是行業抵御風險的能力不斷增強。償二代運行以來，行業整體償付能力充足穩定。從償付能力充足率情況看，2016年第一季度末，產險公司、壽險公司、再保險公司的綜合償付能力充足率分別為290%、221%和441%，核心償付能力充足率分別為262%、200%和441%。97.5%的公司償付能力充足率達標，其中充足率高于150%的公司占比高達92%，僅有3家公司充足率不達標。從資本情況看，行業資本溢額穩步增長，從2015年第一季度的1.42萬億元增長到目前的1.71萬億元，增幅達20%。行業實際資本中，高質量的核心資本占比91%，附屬資本僅占9%，表明行業整體資本質量較高。從綜合風險評級的結果看，風險較低的A、B類公司占比為95.3%，風險較高的C、D類公司分別只有4家和2家。針對償付能力充足率不達標和C、D類公司，保監會將采取停設分支機構、停止接受新業務等監管措施，督促公司盡快改善風險狀況。

　　三是有效促進了行業轉型升級。償一代下，資本與規模掛鉤，只要保險公司業務增長，償付能力指標必然下降。償二代下，資本與風險掛鉤，風險低、內含價值高的業務增長不僅不會降低公司償付能力，反而會提高公司償付能力。產品和投資結構優化成為保險公司資本增長的主要來源，內生性增長對償付能力的貢獻大幅提升。從過去五個季度的情況看，保險行業在保持快速增長的同時，償付能力不僅保持穩定，而且顯示出逐漸上升的趨勢。例如，產險行業和壽險行業2015年第一季度綜合償付能力充足率分別為282%和218%，今年第一季度分別為290%和221%，償付能力不達標公司更是從2015年第一季度的13家降至目前的3家。主要的原因就是，各公司積極按照償二代的要求調整戰略規劃、業務結構、投資結構，實現發展方式的轉型升級。

　　四是保險業的國際影響力顯著提高。國際金融監管規則是全球經濟治理的重要組成部分，償二代為新興市場參與全球經濟治理提供了成功范例。償二代建成以來，得到了國際社會廣泛好評和普遍認可。國際保險監督官協會（IAIS）高度重視償二代的新興市場經驗，專門派出專家來華考察交流，在擬訂中的全球保險資本標準（ICS）中，利用償二代的數據，為中國單獨增加分組和設定風險因子。亞非保險再保險聯合會（FAIR）的共保體和辛迪加主動申請向保監會報送償二代報告。歐洲保險和職業養老金管理局（EIOPA）與保監會就償二代與歐盟償付能力體系之間的等效評估工作進行了多輪磋商。償二代的國際影響力不斷提升，在國際上已成為具有代表性的審慎監管體系。

　　保險業風險變化的新趨勢

　　保險行業的風險有自己獨特的規律和特點，主要體現在幾個方面：一是保險行業一般不會產生系統性風險，反而具有一定的吸納風險的能力。日內瓦協會2010年3月發表的研究成果《保險業的系統性風險——關于保險和金融穩定性的分析》顯示，保險行業自身不會產生系統性風險。另一方面，由于保險本身基于大數法則，具有分散風險的天然屬性，而且保單具有長期性，資金管理受到嚴格監管，因此，能夠吸收金融市場和經濟波動的風險。二是保險行業具有獨立于經濟周期的特征，受經濟波動影響較小。保險業務的長期性和保險公司資產配置的長期性，可以為企業和經濟增長提供長期資金，投資回報和風險受經濟周期影響較小。三是保險業容易被系統性風險和其他金融行業風險所傳染。由于保險公司的主要資產都是各類金融產品，其他金融行業的風險和金融市場的系統性風險容易傳導到保險行業。

　　因此，保險業在金融體系中發揮著穩定器的作用。同時，我們也要看到，保險業自身也存在不容忽視的風險。特別是，隨著保險業快速發展、市場化改革不斷推進、經濟形勢日趨復雜，保險行業的風險也出現了一些新的趨勢和苗頭，主要體現在以下幾個方面。

　　“長錢短用”和“短錢長用”兩種風險并存。利率風險是壽險公司最主要的風險，占其最低資本的90%，而形成利率風險的主要原因就是資產負債不匹配。目前，外部經濟金融形勢復雜多變，保險業處在市場利率下行與預定利率市場化并行的特殊階段。作為利率敏感型行業，資產負債匹配難度不斷增加，久期匹配和收益匹配都面臨挑戰。從久期匹配來看，由于我國資本市場缺乏長期資產，大量壽險資金存在資產匹配缺口，資產負債不匹配主要體現為“長錢短投”；同時，近年來中短存續期保險產品銷量劇增，導致部分公司出現了“短錢長用”的新情況，面臨較大的資產負債不匹配風險和流動性風險。從收益匹配來看，2015年以來，國內“資產荒”現象日益嚴重，資金收益難以覆蓋負債端成本。部分公司為了保持業務規模，在投資端收益持續下滑的情況下，依然在負債端保持高結算利率，可能會形成新的利差損。

　　現實性的信用風險日益凸顯。從中長期來看，供給側結構性改革有利于優化資源配置、釋放金融體系風險；從短期來看，過剩產能企業出清將引發部分債券實質違約。事實上，2015年以來市場上已經出現多次債券違約、短融違約和信托產品延期兌付的情況。盡管保險機構持有的債券、信托計劃等信用等級較高，但由于保險資金市場滲透率較高，個別投資違約風險可能發生，對一些信用風險敞口較大且管控不嚴的公司，可能帶來較大負面影響。此外，在利率下行和低利率環境下，保險機構為獲取更高收益，不得不提升風險容忍度，加大對高風險高收益資產配置力度。因此，隨著供給側結構性改革的推進和剛性兌付被打破，保險業面臨的信用風險逐步增大，險資的安全性和收益性將會受到直接影響。

　　跨界并購和新業態使保險公司戰略風險和操作風險增大。隨著市場化改革不斷深化，保險業面臨的戰略風險日益多元化和復雜化。一方面，隨著資金運用渠道的放開，保險業開始積極主動地開展對銀行、基金、不動產等其他行業的戰略性投資，實現業務的多元化發展，起到分散風險、提高收益率等作用；但同時，對這些新領域的投資也在無形中增大了保險公司的戰略風險和操作風險。另一方面，隨著大數據、云計算等新技術的運用，保險業在探索開展“互聯網+業務”的同時，也承擔了互聯網金融帶來的風險。

　　保險公司治理和股東道德風險不容忽視。近幾年，各類社會資本投資保險業的熱情非常高漲，這是好事。但其中，也有極少數股東投資保險業的目的不是為了經營保險，而是希望把保險公司作為其進行低成本融資的渠道和平臺。有的股東通過“股權代持”等方式，變相將保險公司的股權集中在自己手中，形成“一股獨大”，股東之間失去制衡，使保險公司成為股東的融資渠道甚至“提款機”；通過大量銷售短期的、資金型保險產品為股東提供資金，進一步放大了保險公司的資本杠桿。同時，為了支撐保險業務迅速擴大，滿足償付能力監管要求，有的保險公司的股東以各種方式規避以自有資金出資的監管規定，甚至用違規的方式，套取保費資金，以資本金方式回流到保險公司，造成保險公司資本不實，使償付能力監管失去基礎，風險防范難以落到實處。此類情況雖是個別，但對這種苗頭性風險，務必抓早抓小，防患未然。

　　保險公司的風險管理能力不能適應業務發展的需要。風險管理是保險公司的自身免疫系統和反應系統，是保險公司的核心競爭力和立足之本。我國保險業起步較晚，長期處于粗放式發展階段，行業一直存在著“重業務規模、輕風險管理”的傾向，風險管理意識和能力有所欠缺。在償二代建設過程中，我們一直注重推動行業提升風險管理能力。2015年償二代過渡期內，保監會組織行業進行了一次償付能力風險管理評估，從評估結果看，產險公司、壽險公司和再保險公司的風險管理能力平均得分分別為68.9、73.2和69.1，均低于監管資本的平衡線80分，說明行業風險管理還有較大的提升空間。有的保險公司風險管理基礎薄弱，風險管理體系不健全，風險管理與經營活動脫節，風險管理制度沒有得到有效實施。

　　下一步償付能力監管的重點

　　黨的十八屆五中全會提出“創新、協調、綠色、開放、共享”的五大發展理念，償二代就是通過監管制度的創新，有效防范各類風險，推動行業轉變發展方式，促進行業協調、綠色、開放發展。

　　針對目前保險業風險變化的新趨勢，在償二代監管框架下，今后一段時間，償付能力監管將重點推動以下四項工作。

　　一是構建科學有效的監管措施體系。償一代下，償付能力監管指標只有一個，相應的監管措施也較為單一。償二代下，償付能力監管指標多樣化，包括核心償付能力充足率、綜合償付能力充足率和風險綜合評級，監管的風險更為全面。因此，在2015年發布償二代17項主干技術標準的基礎上，2016年保監會將重點修訂發布新的《保險公司償付能力管理規定》，構建科學的、多層次的監管措施，針對不同的償付能力監管指標，針對不同的風險，設計相應的監管措施，確保監管機構能夠對保險公司不同的風險點采取針對性措施。

　　二是實施償二代風險綜合評級制度。歷次金融危機顯示，保險風險、市場風險、信用風險這些可以通過資本覆蓋的風險是比較容易監測和防范的，而操作風險、戰略風險、聲譽風險、流動性風險這些難以用資本覆蓋的風險，很難監測和防范，往往給金融機構和金融體系帶來致命的打擊。因此，償二代建立了綜合風險評級制度，對戰略風險、操作風險等難以量化風險進行定性評價，并結合量化風險評價結果，實現對保險公司風險的綜合評價。根據風險綜合評級的結果，對保險公司進行分類監管，根據公司風險采取不同的監管措施。保監會相關部門和保監局將參與對保險公司的風險綜合評級，從而進一步強化保監會系統上下聯動的償付能力監管機制。目前，我們已完成了風險綜合評級具體評價標準的制定工作，計劃于第二季度首次啟動償二代下的風險綜合評級工作。

　　三是開展保險公司償付能力風險管理監管評估工作（SARMRA）。SARMRA是償二代創新性的監管工具，在國際上首次建立了風險管理能力與資本相掛鉤的激勵約束機制。風險管理能力強的公司，最低資本將會降低，最多可以降低10%；風險管理差的公司，最低資本將會提高，最多可以提高40%，這不僅有利于推動行業風險管理能力的提高，提升公司資本效率，而且為監管機構提供了從“聚焦交易活動的前端監管”向“聚焦風險管理的后端監管”轉變的良好契機和工具，有助于監管轉型和升級。2016年，保監會將于6月到10月期間組織各保監局對所有保險公司開展首次正式的SARMRA評估，并以評估結果為基礎計算各公司控制風險最低資本，激勵行業重視并提高風險管理能力。

　　四是充分發揮市場約束機制。陽光是最好的殺蟲劑，償二代非常重視發揮市場的監督約束作用，防范依靠常規監管工具難以防范的風險。例如，對于公司治理風險、戰略風險，除了常規監管手段外，市場的力量可以發揮更大的作用，這點已被很多的監管和市場實踐所證明。2016年起，保險公司應按償二代要求每季度對外公開披露償付能力的相關信息，保監會也將定期披露償付能力監管工作的有關情況，與媒體、投資人、分析師、評級機構等市場相關方建立持續、雙向的溝通機制，使保險公司主動接受來自公眾、輿論、市場、消費者等各方面的社會監督，加強對保險公司的外部約束。■

　　作者系中國保監會副主席

　　（責任編輯孫芙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