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習記者 劉艾琳 煙臺、北京報道

　　低氣壓籠罩著山東東部城市煙臺，空氣里伴著微腥味，海濱浴場無人入水，一旁五星級酒店的會議廳外，多名工作人員緊張地在廳外踱步。6月25日上午，三十多位煙臺銀行的股東代表沒有懸念地一次次舉手投票。

　　已被雙規的煙臺銀行前董事長莊永輝一如預料地被投票免職。同時，董事陳遠東的辭職也順利獲批。見不到這兩張曾熟悉的臉，股東代表的猜疑只能持續。

　　本報記者獲悉，莊永輝在今年4月被當地紀委雙規，現仍未轉入檢察院，已聘請一位當地律師介入。除了常規個人經濟問題，莊任內涉及到一宗涉嫌該行1.5億股股票的內幕交易。

　　莊雖在任董事長12年，但外界對他何以有此資金實力和復雜交易掌控力，仍然存在極大疑慮。多個消息源透露，在涉及銀行股權的內幕交易中，莊并非唯一的操盤者。

　　有關部門的調查已關照到前董事陳遠東，看上去他并非僅替莊代持的自然人。這位45歲的山東籍商人，經營數十家冠名“西部控股”的公司，近年這些企業公開宣稱的投資額已近百億元，陳因此經常是地方政府首腦的座上賓。

　　本報掌握的莊案舉報材料和工商資料顯示，運作1.5億股權交易的公司實體，與陳遠東存在密切關聯，而股權交易所需的資金，則幾乎來自于莊可能控制的煙臺銀行信貸部門。

　　當地銀監部門拒絕接受采訪對其定性。但有舉報方稱，公安等部門正在搜集證據。“可能存在關聯交易和向銀行融資等手法，但經得起合法性檢驗。”受陳遠東委托受訪的西部控股集團總裁李興春說。

　　入股布局

　　今年4月以后，因為莊永輝涉及內幕交易和其他腐敗行為，煙臺銀行過去的十年光景，被外界描述為一段“只手遮天”的故事。本報掌握的材料顯示，莊為交易解決融資問題，而另有人控制著參與交易的公司實體。

　　按舉報人的說法，陳遠東通過一家在上海的能源投資企業獲得1.5億股股權。李興春說，約2005年這些股票來自于擴張過快的“道勤系”正處置的資產。但西部控股方面的持股主體，他一時回憶不清。

　　也有一種說法稱，莊等利用銀行資金購買的是銀行內部股份，并非來自道勤系。公開資料中也無道勤系公司持股1.5億的信息。

　　2006年煙臺銀行股東頻繁變動。最終煙行前十大股東六家易主。審計報告顯示，山東德州扒雞集團有限公司持6000萬股進入煙臺銀行，當時股東排名第四，占比5.52%；煙臺渤海制藥集團有限公司持5000萬股列第五。另有一家公司實體持股4000萬；李興春稱應為西部控股旗下的山東煙商資產管理有限公司，但當年煙行十大股東中并未列入該公司。

　　此時有內部高層知曉銀行將引入戰略投資者。投資者對其股權的熱情一直持續到2007年，北京、南京、寧波三家城商行陸續上市。這是地方城商行集中上市的第一輪高峰期。煙臺銀行當時在山東排名前列，股權價值一路看漲。

　　陳遠東以德州扒雞集團副董事長身份進入煙臺銀行董事會、風險管理委員會；李興春也以煙臺渤海制藥執行總裁身份出任監事。“這確實是借兩家公司代持，因為當時與這兩家公司有關聯交易，這在投融資領域很普遍。”李興春說。

　　“陳當德州扒雞集團副董事長，是原董事長的私下授權，陳從沒當過集團正式員工。”德州扒雞集團深諳此事的一位高層對本報記者說，除原董事長與陳本人之外，沒人知道集團已成為煙臺銀行的股東。

　　上述人士透露，2005年之前，陳常到集團來宣傳借殼上市、幫助集團貸款融資等事宜，還被聘為集團經濟顧問。“陳也曾與集團搭錢向某銀行貸過一次款，但也是以集團自有資產擔保。”

　　入股商業銀行需向銀監部門上報股東企業多種資料，并加蓋企業公章。德州扒雞6月29日拒絕承認曾委托陳提供資料。上述人士說，2010年后該公司曾向公安部門報警，稱企業公章被私刻。

　　渤海制藥后在納斯達克(微博)上市，西部控股方面曾為其提供咨詢。但李興春現已不在渤海制藥任職，記者未能聯系渤海制藥置評。

　　此后這些股權又再次分散到煙臺正天建筑材料有限公司、杉杉旅游食品有限公司等實體。

　　本報記者獲得一份煙臺銀行總行簽發的貸款報告附件顯示，杉杉旅游在煙臺銀行4000萬的貸款由金通公司提供擔保，而正天建筑公司曾以所持有的煙臺銀行2000萬股權，為金通公司再擔保。金通公司是煙臺銀行持股的公司。

　　正天建筑與陳遠東的淵源頗深。工商資料顯示，正天建筑成立于2000年3月，陳是正天建筑（原名“濟南正天生物工程有限公司”）的發起設立人之一。

　　持股六年后，陳與共同發起人將股份以1元每股的價格，平價分別轉給另一企業和自然人。而之后的兩次股權變化均為平價轉讓，有可能是更換自然人代持。

　　正天建筑現有股東為劉維凱、李云南、李浩煒三人。劉維凱同時是山東煙商資產管理有限公司的法定代表人，而煙商資產管理是西部控股的子公司，李興春稱其也持有煙商銀行4000萬股股權。

　　正天建筑在工商資料和2011年年檢報告上登記的座機號碼，與煙商資產管理公司的登記的座機號碼一致。本報記者撥通此號碼后發現，該號碼為煙臺銀行的座機號。記者試圖撥通劉維凱的手機求證，至截稿前其一直處于關機狀態。

　　正天建筑的股權來源尚未調查清晰。李興春稱，除德州扒雞集團的股權尚未出讓外，其他兩家渤海制藥和煙商投資的股權已在2010年出讓。李2010年從監事會退出。

　　持股與套現財技

　　乍看令人不解的是，正天建筑為何會以所持煙臺銀行股權為該行子公司擔保，事實上，這是因莊永輝在此交易中使用的復雜融資手段。

　　莊永輝涉嫌利用銀行業務資金達成上述1.5億股股權交易。當時各方預期到很快會有戰略投資者進入。2008年香港恒生、永隆兩家香港銀行購入煙臺銀行共計24.99%的增發股權，其中恒生銀行控股20%，成為煙臺銀行大股東。

　　莊等人使用的大致模式是，由于購買煙臺銀行股權時資金有限，莊便安排煙臺銀行營業部先開出空頭的銀行承兌匯票，貼現套出資金，購買煙臺銀行股權。接著又用股權質押，貸出款項，轉回原來開出空頭承兌匯票的賬戶，充當保證金。

　　而正常情況下，開承兌匯票的前提是必須要有充足的資金和抵押，而具有控制力的信貸部門人員，則完全可能跳出內控流程。

　　舉報人稱，為了避免股權份額太大引起他人懷疑，莊等人把所持的1.5億股股權分別由德州扒雞集團等公司代持股權，這些代持股權公司分別在各支行用股權為其他公司實體做貸款擔保。

　　有些代持股權公司以其它公司名義貸款的利息由于不能及時支付，導致這些貸款經常逾期，最長達半年。此后莊安排人辦理轉貸手續。

　　本報記者獲得的煙臺銀行借款憑證和總行已簽發的貸款請示報告影印件顯示，杉杉旅游長期從煙臺銀行貸款4000萬元，到期后由銀行直接辦理借新還舊。此外，另一張次借款憑證顯示，2011年7月杉杉旅游貸款1194萬元，用途是償還恒聚工貿的借款。

　　記者電話聯系杉杉旅游食品有限公司的法定代表人馬德偉，對方表示并不認識莊永輝，但聽到“陳遠東”的名字和貸款事宜，馬德偉說“不知道，不知道，你們管這事干什么”，之后掛斷電話，再不接聽。

　　以上借款均由金通公司為其提供連帶責任保證，由正天建筑、德州扒雞集團所持有的煙臺銀行股份為其反擔保。“不排除有這種擔保情形，但我們評估過法律問題。”李興春說。

　　因此簡單說來，德州扒雞等公司購得股權的資金，其實最初來自于挪用承兌匯票資金，而最終又靠這些股權擔保其他公司實體去借貸償還。

　　2009年煙臺銀行的股權開始升值，2010年起，莊永輝等人開始安排陸續對外轉讓前期大量買進并分散在各處的1.5億股股權。

　　德州扒雞內部人士稱，當地公安部門對此事已立案，但至今無實質進展。西部控股方面也確認，的確有公安曾造訪公司。

　　“煙臺銀行方面非常不配合，拒不提供相關信息和材料，一直拖著。”上述德州扒雞高層說。

　　神秘商人浮現： 誰主導煙臺銀行1.5億股“內幕交易”？

　　工商資料顯示，1988年開始長達11年，中專學歷的陳遠東曾為飲品制造企業山東泰脈集團公司干部，2000年初，陳才與人分別出資40萬元與60萬元，設立規模較小的濟南正天生物工程公司。

　　十數年后陳的光景已是云泥之別。就在莊案鬧得沸沸揚揚之時，6月12日，陳遠東以西部發展控股有限公司（下稱“西部控股”）董事長的身份會見了一位副部級地方官員。

　　北京市工商資料顯示，西部控股注冊于2005年2月28日，注冊資本金1億元。此外，西部控股旗下還設有西部發展控股、西部聯合控股、西部聯合開發、西部能源、西部建投、西部城投、西部傳媒等企業。

　　之后幾年間，陳遠東以西部控股考察投資的名義游走于全國各地，代表西部控股與大同市渾源縣，張家口市涿鹿縣，竹溪縣，朔州市應縣，盱眙縣等各地政府簽署項目投資戰略合作協議。西部控股還投資建設了錦州綜合產業基地、天津工業基地、畢節產業基地等，并與包商銀行聯合發起設立了“畢節發展村鎮銀行”。

　　煙臺當地也有人士說，西部控股促成了原煙臺銀行第二大股東華電集團的入股。西部控股曾與華電煤業集團簽署過“山西渾源煤電化項目合作框架協議”，兩家還同時為新疆華電西部沙灣煤電有限公司的兩大主要股東。

　　2002年城市國際信托投資有限公司設立中雙方也有合作。“華電在我們入主煙臺銀行前就與他們在談，現在華電已不在西部控股持股。”李興春說。

　　李興春認為，西部控股能在近年的高投資強度，源于其設立的有限合伙基金，和通過地方政府BT項目進行的信托融資。

　　“目前僅有畢節和煙臺的金融資產，從銀行借貸不是主要渠道。”他說。

　　內部制度亂象改革

　　25日結束的董事會上，結合監管層的意見，新任董事們語詞含蓄地討論了近期事件中的問題。比如，缺少關聯交易審核；缺少董事會和高管追責制；缺少對股東身份完全符合銀監會要求的實質審查。

　　在此次1.5億股權爭議前，涉案金額共計近十億的張群利、劉維寧在票據貼現賬外經營案中，也有類似違規操作手法。均是票據承兌貼現后收回資金不入賬，賬外放款給其他公司。但當時管理層和莊永輝均未被追責。

　　根據該銀行規定，對支行的相關票據業務，總行每一個季度都有定期檢查，全年有多次不定期檢查，而到了年底，每筆相關業務，需要全面還原、核實，“如果認真執行，根本不可能讓劉得逞。”一位知情者說。

　　董事會和其下專門委員會也難以運轉。近幾年煙臺銀行董事會、監事會成員頻繁變動，連續三年在位的寥寥可數，其中以涉案的莊永輝、李永平為主。

　　在關聯交易和股東身份審核上，煙臺銀行一直缺乏有效披露。比如，地產企業陽光壹佰也一直用兩家投資公司在銀行持股，但對外沒有披露過這兩家實體的實際控制歸屬，也未披露其關聯公司的貸款情況。

　　北京市未名律師事務所杜慶春律師說，煙臺銀行的公司治理結構沒能有效發揮作用。由于內部治理的缺失和外部監管的薄弱，在某種程度上就形成了管理層劫持公司的現象。

　　一周前煙臺銀行召開的股東大會確定了新任高層并添加了銀行《章程》中關于董事、監事等高管層引咎辭職的制度。同天召開的董事會上，調整了專門委員會成員，新任管理層也提出未來在新進股東的身份審查上要嚴格符合銀行會相關要求，進行實質性審查。

　　但內部人諱莫如深的1.5億股權交易，如今尚未比照法規得出定論。

　　西部控股方面堅持認為，其借用其他公司代持股票是正常并購手法，且愿意此后向外界披露詳細法律文件。“運用銀行資金接受股權轉讓也很正常，銀監會只是禁止在增資擴股中存在這類關聯。”李興春說。

　　事實上，銀監會關于城商行的指引文件中，希望出資企業使用自有資金，并且對凈資產等數值有明確規定。相關規定還包括股權持有應該有一定的禁售期。避免頻繁的套利行為。

　　煙臺銀行新任董事長、行長都拒絕對此受訪。股東們則所知更少，內部監督能否持續依然存疑。一位持股2年的機構股東的法定代表人說，股東一般不用過問太多。董事會現場最常出現的場面，主持人一字一頓念完主持詞后，股東代表機械地舉手投票通過。

　　（本報記者衣鵬對此文亦有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