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把手苦在江湖

　　文/諸桂華

　　趙勇為什么會兩進長虹？孫宏斌為什么會入獄？牛根生懷恨鄭俊懷嗎？李一男為什么要出走……

　　所有的這些現象其實都在反映一個本質的事實：萬明堅、趙勇、孫宏斌這樣的中國企

業的二把手是一個苦難的群體。

　　我們的調查發現，二把手除了和普通的企業人一樣要面臨所在企業的經營業績效的挑戰外，他們更大的苦難來自于復雜的人際關系。如同電影《笑傲江湖》中任我行所說，“有人的地方就有恩怨，有恩怨就有江湖，人心就是江湖。”如此推算，企業，就是企業人天然的江湖。而江湖的真理是：勝者為王，敗者為寇。

　　所以從這個角度來梳理近年來中國企業的人事變化，我們不難發現這樣的規律，企業無數的出局者都是曾經為企業的發展立下汗馬功勞的二把手；他們的出局并不是能力問題，而是斗爭的結果，這可以從很多出局者的新生的案例可以看出；所有二把手的出局必然帶給企業災難性的打擊。

　　為什么一山總不容二虎？

　　2005年8月的一天，筆者和上海某著名企業的二把手聯系采訪其在企業戰略發展方面的研究。這可真是位天才的管理實踐者和理論的研究者，他對企業戰略管理方面無數獨到的見解足夠讓無數專家汗顏，出于媒體人的本能，筆者想把和他的采訪寫成文章，供更多的人學習參考。但是他非常堅決地拒絕了。

　　兩天以后，他給筆者電話，為自己當時堅決的態度道歉：“我從不否認我的研究成果，我也不怕你的采訪曝光我的研究，但是每一個公司都有一個公司的權威人物，我不想露這個臉。如果你真有需要你采訪一下我們的總裁吧！”

　　謹小慎微。我們不得不為這位二把手的生存狀態做出這樣的判斷。而這位二把手的謹小慎微也從側面反映了企業一把手在企業中的強權。

　　中國有句俗語叫“一山不容二虎”。在中國的企業界也沒有走出這樣的宿命。

　　北宋司馬光在《資治通鑒》開篇就說：“天子之職莫大于禮，禮莫大于分，分莫大于名。”禮是指綱紀，分指君臣，名指公卿大夫。中國幾千年封建制度的日積月累，其上下承接的社會秩序早已形成了一套無言的默契。

　　中國是個受歷史影響非常嚴重的國度。盡管從歷史的角度，中華民族并不是一個崇尚個人英雄主義的民族，但是古往今來的歷史進程中，中國的領導者已經沿襲了個人強權的默契。

　　輔佐周武王滅商的姜子牙早在兩千多年前就說：“夫高鳥盡，良弓藏，敵國滅，名將亡。亡者，非喪其身者，乃奪其威而廢其權也。”其意思是，名將并非亡于陣前，乃喪于“敵國滅”之后，因為他們奪了一把手的“威”，必然導致被廢權這樣的結局。

　　歷史不斷對姜子牙的智慧進行了佐證。于是在中國歷史上就出現這樣一批有悖情理，可合乎邏輯的史實。吳王夫差賜死重臣伍子胥，越王勾踐又用同一口寶劍逼文仲自盡。伍子胥和文仲，當年可都是本領相當，功高權重，生前互為勁敵，可落得的下場卻如出一轍，其中玄機，難道僅用一句“巧合”可以搪塞嗎？

　　再說劉邦稱帝于漢之后，殺韓信，滅陳浠，破英布，誅彭越，終于在無限的寂寞中高唱《大風歌》——猛士盡去矣；靠下級擁戴黃袍加身的趙匡胤，實行文官政治，決不讓手掌兵權之人當二把手，宋朝幾百年沒有出現二把手尾大不掉的問題。到了明朝，朱元璋甚至干脆取消丞相制度，讓二把手根本發揮不了作用。

　　如果說，中國企業的領導者受到中國歷史因素的影響而容不下“奪其威”的第二只“老虎”是出于他們的權欲，害怕被那些有功勞的二把手奪位的話，中國企業的發展現實也對“一山不容二虎”提供了這是“企業發展的現實需要”的必然。

　　西方的企業管理歷史長于中國企業管理歷史上百年，所以他們在組織的構建中現在已經進入到了制度化建設的歷程，但是中國更多的企業還無法達到制度化建設的基本要求，組織中的權威力量的出現無疑是推動企業發展的重大動力。

　　試想聯想如果沒有柳傳志、海爾如果沒有張瑞敏、雙星如果沒有汪海、江鈴如果沒有孫敏、東信如果沒有施繼興、華西村如果沒有吳仁寶……所有假設的答案都是沒有這些企業的權威人物，這些企業將不會有現在的輝煌。

　　我們可以想象這樣的場景，企業一方面沒有制度、另一方面又無強勢的領導者，那么企業該如何運行呢？

　　所以，在中國的企業中出現強勢的領導者應該說是企業發展在這個階段的需要，但應該注意的是，他們的強勢也往往帶來了他們對二把手的打壓，這些強勢的一把手習慣于自己思路，無法接受異己的意見和建議。所以一旦二把手有了和一把手不同的意見和建議，必然引起一把手的不快。

　　還有一個原因導致中國企業管理層“一山不容二虎”，那就是企業激勵機制的不健全。一般而言，企業的二把手都是一把手的繼任者，但是在眾多企業中，企業多高管的激勵和他們的付出都不成正比，所有眾多的企業一把手就不愿意把自己的成果輕易讓位于自己的二把手，所以很多一把手寧愿把企業做死，也不愿意看著自己的成果為別人所獲。

　　受傷的為什么都是二把手？

　　從某種意義上說，二把手這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企業角色是看上去很美而實質是很尷尬的。這不僅表現在他太能干不行，功高蓋主就可能遭遇“一山不容二虎”的魔咒而被整肅；而另一方面，作為二把手，如果你太窩囊了也不行，因為你無法服眾。

　　所以有人提醒，如果第一把交椅能安穩地坐上那就坐，坐不上第一把就不要去坐第二把，寧愿當老三、老四、老五……因為真正的“二把手”是危險的。

　　“牽犬東門豈可得乎？”2213年前的一天，秦國某刑場，李斯把這句顯得有些扯淡話留給世人之后，便被攔腰截斷，一分為二。

　　李斯乃秦朝國相，秦始皇的二把手。史學家認為始皇帝的千古功績，有一半得算到李斯的頭上。但人生的結局是，他想回上蔡老家做田舍翁的機會都沒有。

　　能在臨死之前與馬上也將人頭落地的兒子，侃侃然談起陳年往事：“小二子，你還記得嗎，那時候，我領著你們哥兒幾個，牽著一群黃犬，在上蔡東門去獵兔的情景么？看來，這樣的閑情逸致，大概是不可再得了。”李斯是真的不怕死嗎？他以這種張狂的外在方式，說出這番話語，有人認為，也許是這位河南漢子對其二把手終身所進行的徹底否定。

　　在當代中國企業界，雖然沒有出現李斯之死這樣的悲劇，但是出局者的悲涼還是可以窺視的。

　　2004年4月20日，半年前才被天獅集團老板李金元挖來做二把手的天獅集團CEO錢港基公開辭職，但在他辭職之前，已經被天獅集團一把手李金元扣上了“騙子”的罵名。

　　錢港基一樣黯淡出局的二把手在中國企業界還有很多，他們典型的人物至少包括從伊利離開的牛根生、從華為辭職的李一男、從長虹退回又挺進的趙勇等。

　　為什么受傷的都是這些二把手呢？

　　中國歷史文化的影響，一把手首先在主觀上是排斥強勢二把手的；另從企業政治上來說，二把手也處于劣勢。

　　一方面，別人能直接坐到一把手的位置，必然有其過人之處，也肯定獲得了不少人的支持，另一方面如果你以功臣自居，各持己見，或者是私下動作，準備推翻一把手。要知道，別人早就把你視為眼中釘，你有什么風吹草動早被人防著的，這從孫宏斌入獄事件可見一斑。

　　一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北京某著名企業的老總和筆者聊天，他說企業一、二把手之間的角逐是非常微妙的，一把手在打擊二把手的時候他甚至可以直接炒掉二把手，因為他有一把手的權力，除此之外他還有其他手段可以動用，包括縮減二把手曾辛勤投入的項目，切斷副手的信息管道，以及針對副手的命令下達相反的命令等，所以二把手往往是斗爭的失利者。

　　二把手之所以容易受害，還在于其角色的特殊性。“在危機面前，他們往往成為一把手的擋箭牌，在功勞面前，他們往往無法沾邊。”中智卓越管理咨詢公司的副總裁楊國正一針見血地指出。

　　在這些劣勢之下，一個致命的現實是，中國企業的二把手們往往又是一個不甘寂寞的群體。“我憑什么就要聽他的？”楊國正說很多二把手內心深處時常都在重復這句話，所以，不安分的二把手們往往會因為不滿一把手的行為或者是他們對自己過于自信而導致他們總想著去挑戰一把手的“威”。但是，他往往并不具備這樣的條件，因為在某種體制之下，一把手不僅是權力的中心，而且是真理的中心，所以他們往往遭遇的是沖動的懲罰。

　　另一個讓二把手們容易受傷的原因在于，很多二把手與屬下無法處理好關系，他們往往以“二當家”自居，而導致來自下面的非議，而這個時候，很可能就給了一把手對他動刀的機會。

　　二把手如何才能解脫？

　　分析中國企業二把手的苦難問題的時候，我們把企業里一把手的力量當成是重要方面，但問題的根本還應該算在制度的頭上。

　　企業的一把手容不下強勢二把手，說實際一點，是因為他們不愿意自己的利益被二把手“白吃”。而這反映的實質是當前企業對一把手的激勵機制不健全的問題。

　　2003年11月中旬的北方早已寒冬料峭，一個名叫“光輝歲月、基奠中國”的首屆全國優秀企業家在西湖聚會。歷經15年的沉浮之后，首屆全國優秀企業家的集體聚會，少了一點激昂，而多了一份滄桑。當年的集體聚會，20位企業家陣容齊整、意氣風發，而這一次，到場的企業家只有10位，且有不少已經白發染鬢，身體不便。

　　“十五春秋再相逢，已是鬢霜白頭翁。改革開放成果著，西子湖畔論英雄。前人種下常青樹，后有來人在創新……”

　　這是72歲的原湖南國光

　　在鄒鳳樓的一生中那些慷慨激昂的巔峰時刻，現在已成為歷史，而讓人擔憂的是他的暮年生活，他現在的退休金維持生活都很不易：原來在崗時每月工資284元，退休后幾經調整每月達到500元。最近兩年，根據國家有關文件，省勞模不足800元補足800元，現在達到900元，但醫藥費每月只有區區10元錢。

　　“如果每個一把手的結局都是如此，誰愿意讓二把手分享自己在位時的快樂？”2005年8月23日，一位接受采訪的企業一把手如此質問筆者。

　　這也許是一把手們真實的想法。我們可以看一個日本企業給我們樹立的榜樣。

　　索尼的井深大和盛田昭夫這對創業搭檔并肩戰斗幾十年，他們把其他人用來爭斗的精力，都用于各自領域內的“對外戰斗”，戰勝了技術、經營上的敵手。而且，他更戰勝了中國企業一、二把手的通病“一山不容二虎。”

　　在索尼這個組織中，瘋狂的技術天才井深是企業的一把手，但實際的經營管理，卻都由二把手盛田昭夫掌握。一把手更像是總工程師，二把手才是企業經營的核心。

　　應該注意的事實是，這個一把手絕不是個徒有虛名的傀儡，他的地位有股權和職位上的保障。可以想象，在幾十年中默契地安于、樂于、享受于這種角色定位和分工，對于深受傳統權術文化熏陶的中國一把手來講，他們是無法接受、無法理解，甚至無法想象的。

　　有人評價井深大是偉大的，他幾十年把大老板當得像個工程師，樂在其中，大得若失，大智若愚；而盛田昭長更偉大，他幾十年來實際管理著企業，卻謹守本分，不動妄念，不越雷池半步。所以，索尼只能由他們來創造。

　　而留給中國企業家可以更深入思考的話題是，如果井深大和盛田昭夫沒有成熟的機制的約束，他們就真的會那么本分嗎？

　　如果說機制建立是企業的一把手不把二把手當成天生的對手的根本保障的話，那么不管是一把手還是二把手擺正自己的位置才是最重要的。

　　對于一把手來說，他應該有海納百川，虛懷若谷的氣度，要給二把手留下足夠的成長空間。

　　更重要的是，二把手，必須要有一顆“常人心”、“務實心”。在我們的調查中，很多二把手都是雄心勃勃，或者說是野心勃勃，而企業給予二把手這個位置的定位不是讓二把手去考慮如何左右企業的命運，而應該是盡心“輔佐”好自己的一把手。

　　二把手還要為“一把手”當好參謀，同時起到團結管理團隊的作用。當好參謀首先要做的就是為一把手在做重大決策之前，站在全局的角度，權衡利益，對可行的意見向一把手直陳。

　　每個企業管理者都應該深刻認識到“皮之不存,毛將安附”的道理。

　　歷史告訴我們，獨裁規則下的政治斗爭是缺乏人性的，同一個戰壕的戰友，一旦核心兩立、政出二門，這種局面尖銳化的結果必然是瘋狂的。

　　瓦崗寨中，一把手翟讓被二把手李密殺害，并株連九族。太平天國，洪秀全被逼招來韋昌輝解決二把手問題，引起“天京事變”，二把手楊秀清以及追隨者上萬人被誅殺。

　　中國企業的現實也許沒有這么黑暗，但是斗爭的災難性后果，我們是無法回避的。隨意解決二把手的苦難問題，從某種角度來說，是解決中國企業的苦難問題。

　　編輯/彭雅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