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自己告別是必修課 找個地方向人生說再見(圖)

　　文/唐爽

　　和自己告別，是人生最難的一堂必修課。

　　一輩子七八十年也未必能修滿學分，何況要一群十七八歲鮮活活的生命，去答這一份考卷。當醫生向他們宣布“癌癥晚期”，絕望的、憤恨的、叛逆的、不甘的種種情緒火山一

般在這些孩子們心里爆發，燙傷自己，和家人。

　　在美國加州的圣林德羅，有一家特殊的兒童慈善醫院，收容和幫助這些孩子們，教他們一堂父母和老師都不曾上過的課——平靜地面對死亡，微笑著和自己的人生說再見。

　　癌癥患者“告別之家”

　　和所有18歲少女一樣。凱瑟琳·多拉罕的夢想是做音樂，成為一個搖滾歌星。

　　“不要成名或者掌聲，唱自己喜歡的歌就好。”她穿黑色T恤，印強尼·戴普在《剪刀手愛德華》中哥特式的陰郁造型，煙熏妝眼線描得十分濃重，眼眸清亮帶笑，和一身重金屬造型格格不入。

　　“瞧，他們多酷？”凱特琳·多拉罕的手背上，停著一只剛出生的花斑小母雞，還有些站不穩當。她從雞窩中捉了一只出來，14天前她親眼看著這群小雞從蛋殼里鉆出來。

　　話沒說下去，她心里明白——自己的生命，恐怕會比這只小母雞結束得更早。5年前，凱特琳被診斷患上骨癌，幾種最難治愈的癌癥之一，盡管從早期就開始積極治療，但癌細胞定居在她血管中，積累成一個腫瘤。吸食她血管中營養的腫瘤日長夜大，根本不受X射線的控制，哪一刻走到臨界點，凱瑟琳隨時大出血死亡。

　　感覺著自己身體的慢慢死去，但不確定發生在哪一分鐘哪一秒，睡覺時還是刷牙時，和父母擁抱時或者吵架時，死亡前的恐懼對她而言是比死亡本身更令人難熬的極刑。

　　“我能感覺到那種恐慌，你想要逃，但腳邁不出去，因為逃到天涯海角都不可能逃開死亡。”

　　她最后放棄積極治療，來到加州的喬治馬克兒童醫院———全世界第一家為瀕死兒童和他們家庭設立的“告別之家”。

　　死亡前綻放生的快意

　　“讓孩子和整個家庭在面對死亡時，恐懼和痛苦降到最低。”醫院的發起人之一、56歲的小兒科醫生巴巴拉·畢奇說，“在這里，我們面對的課題不是死，而是生，我們盡一切力量讓病童們在死亡前綻放生的快意。”

　　2005年3月，小兒科醫學博士凱西·胡和巴巴拉·畢奇建立了這個小小的喬治馬克兒童醫院，占地2萬平方米，8間獨立病房，一個花園和隆起的小山丘。

　　她們把這里布置得盡量像一個家，小山上散養小雞、馬、豬和狗，走廊上隨處可見天使瓷娃娃，墻壁描繪非洲叢林，入住“告別之家”的孩子們被告知，可以在“雨林房”、“牛仔房”或者“公主房”中挑一個入住，按主題布置的病房好比迪斯尼樂園。

　　“沒有雪洞一樣毫無顏色的病房，也沒有森冷忙碌的護士，永遠不屑理會小孩子。”巴巴拉舉例，“在這里，孩子們可以提一切要求。比如用超級大浴缸泡澡，穿可愛的兔毛球粉紅色睡衣，點他們喜歡的食物吃。”

　　一個出血癥的兒童剛被父母送來，護士立刻體貼地幫她換了一整套黑色寢具，每天洗3次，緩解她對出血的恐慌。而病孩的父母就住在病房的套間里辦公，陪伴女兒。

　　“她過去的主治醫生說她只能活48小時，孩子最后在這里堅持了6個星期，安靜地睡在家人懷里。”

　　分享“我最美的回憶”

　　快樂，是“告別之家”最大的主題。

　　凱西和巴巴拉建立這個慈善機構的初衷，就是為了讓病房里終日愁眉不展的孩子可以快樂過完剩下日子，整個家庭不必為此背上沉重負擔。

　　大筆捐款足夠“告別之家”的醫生和護士幫孩子們營造一個童話樣的幻境，這里，一切綺夢都是免費的。

　　7歲的克里斯蒂一年前被檢查出腦瘤。“在普通醫院治療了一年，她低落地絕食，動也不動那些千篇一律淡而無味的蔬菜和土豆。”照顧克里斯蒂的祖母回憶，“她來到‘告別之家’的第一個月，看到我興奮得不得了，花了20分鐘向我描述每天吃飯的菜單和她專用的洗衣機，護士們把她當公主一樣對待，挖空心思變換甜點的種類。”

　　克里斯蒂喜歡玩“扮家家”，醫院特地買了HelloKitty的粉紅色外套，一個粉紅色王冠，送給這個粉紅的小女孩。

　　每隔幾天，喬治馬克兒童醫院會聚攏孩子們，做“我最美的回憶”游戲，讓她們分享生活中的快樂。而克里斯蒂“最美的回憶”，總是關于醫院里另一個病人———8個月的小嬰兒萊恩。

　　萊恩同樣因為腦瘤被送到喬治馬克兒童醫院。“克里斯蒂從未看到過一個和她生相同病的孩子，所以萊恩一進醫院，克里斯蒂就把她當自己的嬰兒般對待，和她分享早餐吐司，送玩具給她，把萊恩抱到自己床上照顧她。”

　　不用謊話哄騙孩子

　　兩個孩子互相依賴著走到最后，萊恩病逝后3天，克里斯蒂參加了她的葬禮。

　　“她明白這一切都會發生在自己身上。喬治馬克醫院的醫生們有她們自己的原則———不用謊話哄小孩子，裝出笑臉欺瞞病情，或者勉強他們吃藥做化療，他們也不掩飾死亡的發生。我想，克里斯蒂在參加萊恩葬禮時，很清楚地認識到死亡的樣子。”克里斯蒂的祖母說。

　　她并沒有再絕食，雖然也很悲傷。萊恩走后，克里斯蒂興致勃勃地籌劃著自己的葬禮。她要穿粉紅色禮服，梳好萊塢女明星般古典優雅的發型，玲蘭簪在耳邊，玩具送給姐姐，雨傘送給祖母……小女孩把它當成最隆重的一場“扮家家游戲”。

　　2004年9月8日，克里斯蒂8歲生日前3個月。她進入了彌留時間，家人和護士在她耳邊唱著歌謠，粉紅色禮服和玩具就放在床邊，克里斯蒂說的最后一句話是“希望你們都不要忘記我，我去找萊恩了……”

　　“我們唱到所有人都累了，趴在克里斯蒂床邊，這時候，我耳邊忽然感覺到一聲輕微的呼吸，我知道她真的睡著了。”外祖母說。

　　用力感知生活

　　巴巴拉在克里斯蒂死去的第二天早晨回到家里，貼著自己養的那頭肥大的寵物豬，很久很久。每個孩子離開醫院，她都會用力抱那頭快樂臃腫的豬，流下眼淚。

　　“我不在孩子面前哭，她們應該看到更多笑容，而不是哭泣。”巴巴拉和凱西都鼓勵醫院的孩子們和普通人一樣生活，用剩下的一點力氣感知生活。

　　今年5月，凱瑟琳·多拉罕參加了她的中學畢業典禮，和班級里其他的同學一起。她很得意，自己設計了一套《魔戒》中巫師造型的長袍，上臺領取她的畢業證書。

　　“從座位上站起來，穿過人群往講臺上走的時候，我猛烈地咳嗽起來，血塊從喉嚨里沖出來，糜爛腥甜，我腦子一下子空了，就聽到自己在說，千萬不要在這個當口！”

　　幾個月來，凱瑟琳常無緣無故咳血。“每一次，我的心都好像忽然被一根鋼絲勒到

　　凱瑟琳把這些憂慮告訴喬治馬克兒童醫院的醫生，醫生解釋給她聽，死亡會比她臆想的更猛烈而突然。

　　“護士和醫生都說，腫瘤破裂的大出血會在幾秒鐘之內結束生命，我的痛苦短得幾乎可以忽略，”凱瑟琳如今再也不做惡夢，她和父母一起出去旅游，到親戚家參加婚禮，“我偶爾也夢到死亡，一個人獨立在高山頂，風盈滿耳朵，我努力張開雙臂，飛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