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下的深航密不透風、滴水不透。過去、現在、未來，外人鮮為人知，捉摸不透

　　文︱本刊記者 楊婧

　　2009年11月的一晚，湖南。一輛掛著軍牌的汽車被攔下。一位六十歲上下的老人被三個神秘人請下了車。隨后，他們消失在夜黑之中。這位老人正是深圳航空有限責任公司高級顧問李澤源。

　　11月30日，新華網發布消息，李澤源因涉嫌經濟犯罪正在接受公安機關調查。李乃深航的幕后控制人，其控制的深圳匯潤投資有限公司(下簡稱：匯潤投資)擁有深航65%的股份。

　　大股東出事，深航似乎平靜如常。12月初的一個下午，6點左右。寶安區深圳航空有限責任公司(下簡稱：深航)總部基地。21輛豪華大巴魚貫駛出大門，載著員工，開向市里。

　　旁側的鐵門，已擋住一撥撥記者。一輛奧迪A6駛出，警衛立正、敬禮。隙間，記者試圖走進，被另一警衛攔下。一個多月里，深航高管和股東對外噤若寒蟬，對內要求深航員工不造謠、不信謠。

　　當下的深航密不透風、滴水不透。過去、現在、未來，外人鮮為人知，捉摸不透。

　　2005年5月，一場詭異的深航股權拍賣后，喜歡頭戴“PLA”標識的神秘人李澤源半路殺出，掌舵深航四年之久。現在，這家號稱“中國盈利最好的航空公司”似乎又回到四年前。

　　未來，誰能左右深航的命運？

　　爭奪戰

　　深航之外，格外熱鬧。

　　“后院”再次有機可乘，中國南方航空集團公司不能無動于衷。12月24日，南航集團與深圳市政府簽署戰略合作框架協議。南航集團聲稱這與深航股權無關，只是時間上的巧合。

　　而國務院國資委一位官員稱，最近，南航集團已向國資委表下了參股深航的決心。

　　除此之外，第二大股東國航要取回本應就屬于它的那部分，大好機會不容錯過。

　　在李澤源被帶走的第二天，國航(601111.SH；0753.HK)任命國航副總裁、深航董事樊澄擔任深航黨委書記，這一職位在深航空缺多年。隨后，國航財務部總經理李有強被委任為深航總會計師，之前深航沒有總會計師一職。

　　對深航的爭奪，似乎已是針鋒相對了。回想此前，2005年5月23日，國航在競拍深航股權之前，對其65%股權的最高估價是20多億元。2004年，深航的凈利潤約為2.2億元，若按國內上市航空公司平均15倍的市盈率計算，其總市值不過33億元左右，其65%的股權市值也就在21億多。

　　“國航當時舉牌46次，但對方早已失去理智，志在必得。”國航一位高管決定，提早退出拍賣鬧劇。最后，匯潤投資與億陽以27.2億元拍下深航。

　　詭異、疑竇叢生，這是民航人回憶過往用得最多的形容詞。

　　深圳竹子林聯泰大廈，物業公司的人正在裝飾圣誕樹。再過10多天，圣誕節就要到了，每個人都在等待襪子里的禮物。七層的匯潤投資提前拿到的卻是搜查令。

　　“12月1日，將近六七個人將所有材料，包括電腦，都抱走了。(他們)說是公安局的。他們沒有穿制服。”說話的工作人員到匯潤投資不到一年的時間，她至今不相信平日里和善的大老板李澤源和小老板李默會犯法。“直到許多人都離開了。我才知道我也應該去找新的工作了。”

　　匯潤投資辦公室里的文件柜有的敞開，里面只有一些舊報紙，有的空空如也。辦公桌上只露著一根網線插頭。原來整個七層都是匯潤投資的辦公室。如今，靜得出奇。

　　李澤源被帶走的同一天，他的兒子、匯潤投資的公司法人李默，也銷聲匿跡了。“他已經離境。”一位知情人士稱。

　　顯然，大股東匯潤投資已無法控制深航。但是，這并不意味著第二大股東國航增持深航道路平坦。

　　“國資委一直在研究中國民航的強國之路。這其中涉及到未來格局和競爭秩序。”上述國資委官員說道，“其中，南航提出了深航的歸屬問題。”

　　廣州是南航的大本營，深圳與廣州腹地基本相同。如果國航控制深航，那無疑在南航心口插進一把尖刀。目前，南航在深圳有一家分公司，市場份額約占30%。南航董事長司獻民希望最終的份額可以達到50%。顯然，通過增加運力、血拼式的價格戰會導致惡性競爭，最后只能兩敗俱傷，而可以考慮的辦法就是參股。

　　一位南航人士稱，深航的股權架構可以參照川航模式，三大航空一起玩。2002年，川航股份制改革完成，川航集團、南航、上航、山東航空和民企成都銀杏餐飲有限公司分別持股40%、39%、10%、10%和1%。其中，川航集團隸屬四川省國資委，山東航空則由國航控股，上航與東航重組新東航。

　　南航一位高管回復記者，南航的態度是高度關注。他分析，同一市場，南航不可能擁有一家分公司，再參股另一家公司。“最終，這還是國航與深圳市政府之間的博弈。”分析人士稱。

　　12月21日，深圳市副市長張思平帶隊到深航調研。他說，“不管怎么調整，深圳市政府一如既往堅決支持深航，深航作為深圳的名片不會改變，深航作為獨立公司會一直存在，深航不會有大規模下崗，深航已經形成的市場機制不變。”

　　對“獨立的深航”的股權架構，深圳市并沒有給予一個明確的答復。“可以肯定的是，深圳市不會讓四年前的舊事重演，會有一個協議轉讓。萬一再進行一次股權拍賣，門檻一定會抬高。”深圳市交通局人士稱。

　　“獨立，意味著深航有自己的戰略，而不是其它航空公司在區域市場上的一枚棋子，因此，未來拿到控制權的，不應該是三大航空公司。”上述業界分析人士稱。

　　匯潤投資是2005年深航拍賣的導演，是李澤源專門為競拍深航而成立的公司。根據深圳市工商局資料，這家公司于2005年3月才在深圳設立，注冊資本1000萬元，起初法人為趙祥，后變更為李默，擁有深航65%股權。而匯潤投資由四個自然人法人發起，其中李澤源個人持有89%的股權。據說，李澤源曾入獄三次，法律上不允許成為公司法人。

　　關鍵是，李氏父子會放棄65%的股權嗎？

　　放棄“爛攤子”？

　　可以想見，這部分股權去向已由不得李氏父子。“很可能，深圳(政府)方面和第二大股東會推翻當年深航拍賣結果，從法律上認定當年的拍賣并不合法合規。”業界人士分析。

　　當年的拍賣確實存在很多突破法律的事實：一是，匯潤投資的競拍資質；二是，在拍賣落槌兩年后，匯潤投資仍有總計5.44億元轉讓款尚未兌付，等等。

　　如今，深航已不值得李氏父子留戀。李澤源時代的深航，看中的是航空之外的東西。“他走的是海航的老路子，航空+地產。在地方成立航空公司，是為了圈地。”知情人士稱，“這樣的商業模式無可厚非，是民營航空求生存的方式。”

　　2006年開始，李澤源父子無心固守航空業的微利，轉向進軍房地產業。2006年10月，李澤源父子成立了深航房地產開發有限責任公司。根據深圳市工商局登記信息，深航房地產開發有限責任公司(下簡稱：深航地產)注冊于2006年10月，注冊資金1億元，股東深航出資3000萬，匯潤投資出資7000萬占70%，法人李默。這家公司和匯潤投資的辦公地點同在聯泰大廈。

　　一般而言，航空公司在地方拿地比較容易。“航空公司開到地方，地方政府雙手歡迎。加上李澤源深厚的背景，所到城市都很給面子。”上述地產商說。2005年10月，李澤源會晤了廣西壯族自治區政府官員。2006年1月，河南省政府官員會見李澤源。

　　依賴于李澤源的鮮為人知的政商關系，深航房地產公司業務風生水起。根據深航地產的材料介紹，到2008年底，深航地產在建與計劃新建項目遍布全國各地。據深圳當地一位房地產商介紹，深航地產在沈陽做得有聲有色，其它地方大部分只是剛剛拿到地。在他看來，拿地的錢大部分是銀行貸款。

　　2008年起，深航的資產負債率居高不下。公開資料顯示，2007年深航負債率為87.29%，2008年升至96.36%，至2009年6月30日已高達96.58%。“深航真正的資產負債率是多少，恐怕比公開的數字高很多。”深圳一位官員告訴《中國企業家》，“2009年，李澤源曾向深圳市政府求救，請求注資深航。”

　　“但是，誰也不知道深航的窟窿到底有多大，李的請求遭到拒絕。”上述知情人士稱。

　　12月23日，據《南方日報》報道，受深航控股子公司翡翠國際貨運公司受國際金融危機影響較大等因素，預計到2009年底，深航的資金缺口將達到8億元人民幣。

　　此外，深航的2008年盈利出現多個版本。根據其第二大股東國航2008年年報顯示，深航虧損4.4億多人民幣。而媒體報道，深航公布其2008年盈利2600萬元。一家證券分析師稱，2008年深航虧損不多。“我們的數字來自于深航的財務報表。”國航董秘黃斌說。深航方面拒絕確認、解釋。

　　李澤源，現年58歲，原名李宜時。遼寧興城人，曾在軍隊生產經營部門工作，位至高管，亦曾因經濟刑事問題先后獲罪入獄三次。一位與李澤源比較熟識的人介紹，李很神秘，很少帶手機，任何可以跟蹤到他的高科技，他一概拒絕。比如，他會以“加機組”身份登上飛機。這樣，在民航信息系統中根本看不到其任何乘機的記錄。

　　李澤源并非故作神秘。一位熟知他的武漢地方官員稱，入獄三次，李澤源越來越缺乏安全感。他不再相信任何人，他的世界里只有他自己。因為自我封閉，江湖上有許多有意思的傳說。一位業界人士稱，李澤源是次之所以被調查，是因為其抽逃資金。據說，他會將成千上萬的現金通過飛機腹艙轉移到浙江的地下錢莊，再出境。這些故事多少有些可笑。不過，據消息人士稱，這次與李澤源一起接受調查的，還有深航的財務經理和客艙部經理。本刊未得到深航方面的確認。

　　之所以接受調查的另一個版本是，最近深圳市第一大案許宗衡案爆發，李澤源牽涉其中，開始接受調查。

　　“這里面的水深了去了。別趟渾水。”一位民航界人士勸說記者。

　　不爭的事實是，李澤源和深航團隊延續了深航十多年盈利的神話。2005年至2007年，深航主要生產經營指標以年均40%以上的速度遞增，兩年多的發展超過了前12年的總和，2007年實現利潤6.4億元，比上年增長76.8%。雖在中國位列第五，但業界人士稱其為中國最盈利的，效率最高的航空公司。

　　“深航并不像外界想象中的那么光鮮，”上述知情人稱，“國航再派駐總會計師用意之一，是對深航進行摸底。”

　　“舵手”李昆

　　65%的股權重新分配，還需要一個漫長過程。此時此刻，深航需要一個可以掌控大局的領導者。在李澤源出事的一個星期后，被李氏父子架空一年有余的總裁李昆重執大印。

　　“我正在去深圳市政府的路上。匯報工作。”12月10日，李昆在電話中表現局促。有幾次通話，他都在會場。隔著手機可以聽到有人在演講。

　　一個多月里，夠他忙的。飛行安全，維穩是頭等大事。為此，他制定“十個恢復和強化工作”，指的是將陸續恢復和強化生產經營分析會、航空安全委員會、服務質量例會、公司領導周一碰頭會和中層以上干部日常行政管理制度、人力資源管理制度、財務開支審批制度、總裁室生產運行值班制度、正常決策制度、獎懲制度等十項例會和管理制度。

　　一直以來，大多數深航人認為，李昆是深航的靈魂人物。他相信管理學，一直在找尋中國式管理哲學，尋找深航的未來。他的博士后論文為《羅盤式管理模式》，曾被導入多家企業的管理實踐中。他集多項“第一”于一身：中國民航界學歷最高的高管，中國民航界下海大潮中第一位副廳級干部。

　　今年49歲的李昆，云南昆明人，在南航工作27年之久。2005年，任職南航股份常務副總經理。此前，深航只是一家區域性航空公司，如今，深航已經成為中國第五大航空公司，總資產超過200億元。

　　其實，在深航發展戰略上，李昆與李澤源一直存在很大的分歧。“李澤源的目的是上市、套現，然后走路。他更看重航空領域之外的一些收益。比如，他一定要飛一個偏遠的航線。深航這兩年飛了很多叫獨飛航線，都拜其所賜。立足老少邊窮地區的目的，就是在當地拿政策。”一位觀察人士說，“航線、航班是李澤源的見面禮。開航線，他不會去考慮它的經濟效益。”

　　而李昆有很深的航空情結。他認為，航空公司就是航空公司。現階段航空公司要搶占要地，否則就會被動。再進入的成本，代價會更高，或者是難以進入。

　　“現在，地方政府成為航空公司的參股股東甚至是大股東成為一種趨勢，比如，四川航空、天津航空、云南航空。而李昆的野心與深圳市政府背后投資是最佳的選擇。”專家分析，“這也是最穩妥的、風險最小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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