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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刊記者 李玉申 發自沈陽市北郊平羅鎮
殘雪，高墻。2006年1月的一天，沈陽第一監獄。
周圍的野地荒無人煙，4米多高的圍墻，近6米高的崗樓，一名武警在來回走動。
每隔一段時間，佟連發就會來這里和一個叫楊斌的犯人會面，近2年來，這已經成了他生活中的一部分。作為沈陽歐亞集團的代理律師，佟連發來探視楊斌的目的，更多的是幫對方向外傳達一些重要的信息，因為他知道，荷蘭村的過去，甚至是現在和將來，都和這個叫楊斌的人密不可分。
早日出獄并不容易
“楊斌目前的狀態肯定沒問題，但暫時也一定不會出來。”佟連發在電話中告訴《商界名家》記者。
“楊斌將要被釋放”的傳言是從2004年開始的，據當年7月底韓國媒體報道：楊斌將于當年9月被放出。隨后被多家媒體炒得沸沸揚揚。甚至有報道稱，楊斌已獲假釋，有段時間，還有附近的司機每周看到楊斌的豪華奔馳車出現在荷蘭村。但對這一說法，至今無人給出確實證據。
“楊斌在2004年夏天確實保外就醫。”在荷蘭村辦公室，歐亞集團副總裁邊守捷向《商界名家》記者證實。他介紹說，當時楊斌患了嚴重的呼吸道疾病，經常在睡夢中醒來。“當時他在夜間打呼嚕的次數幾乎是正常人的50倍，到了不治不可的地步。”邊守捷介紹說，當時他還和歐亞公司其他高層一同去當地醫院探望，“那次楊總看上去精神還不錯，和入獄前變化不大。”邊守捷稱，2002年楊斌被拘捕以來，他只親眼見過楊斌兩次，之前的一次是在2003年。
“當時，楊總一直在沈陽本地的一家醫院里接受治療。外界說的‘開著加長奔馳巡視荷蘭村’，根本沒可能！”邊守捷說。
2004年，曾為楊斌打官司的北京京都律師事務所律師曹樹昌接受媒體采訪時則說，楊斌是荷蘭籍華人，身體也不太好，可能以遣返、假釋或保外就醫的名義出來，其中，保外就醫的可能性很大。
對此，邊守捷給《商界名家》的說法是，楊斌及其家人擁有的只是普通荷蘭籍，在人身權利上不具備特殊的外交豁免權，楊斌入獄后，除了荷蘭大使館的人每隔固定時間從北京來沈陽探視，楊斌并沒有受到特別的國別照顧。而大使館人員來看他的目的也很簡單：詢問楊斌的衣食情況，詢問有沒有遭到不合理的虐待。
在收監楊斌的沈陽市第一監獄，該監獄獄政科一位工作人員向《商界名家》證實：“楊斌一直在我們這里服刑，最近好像沒聽到過要出去的說法。”
在歐亞集團，有機會多次接觸楊斌的人還有楊風林，一個被楊斌稱呼為“四姑”的50多歲女人。在沈陽期間，記者多次試圖約見楊風林，但最后都未如愿。
據第一監獄的一名工作人員介紹，2004年楊斌確實嘗試過保外就醫。“當時他的確出去看病了，我以為他已經保外就醫了，可不久他又被送了回來。”
有報道稱，楊風林承認有人在為楊斌爭取早日出獄奔走，除了可以猜測到的一些法律機構，還會有哪些人呢？這時，關于楊斌入獄前的一則報道引起了記者的注意。
2002年9月，就在楊斌被拘之前的兩個月，這位在自述中頗具傳奇色彩的商人，突然以朝鮮第一個資本主義特區——新義州特首的身份出現在媒體上，報道中，楊斌高調宣稱“我是金正日的養子”。
隨后記者找到2004年亞洲新聞網的一條消息，該消息援引《香港商報》的報道稱：在朝鮮政府的斡旋下，前歐亞農業主席楊斌有望同年秋提前獲釋。
報道說，朝鮮仍屬意楊斌擔任新義州特首，近期傳出美裔華人沙日香將出掌新義州特首的消息“只是朝鮮發放的煙幕彈”。目前楊斌除配有兩名秘書，以便在獄中遙控歐亞業務外，還有一名專用翻譯，作為他與朝鮮駐沈陽領事館之間的溝通橋梁。
消息指出，朝鮮高層在當年4月訪問中國時，曾向中國高層提出釋放楊斌的要求。隨后商務部給出了具體意見：荷蘭村用地是沈陽市辦公會議批的，楊斌不能算是非法占用。之后，國土資源部下達文件予遼寧省及沈陽市，指荷蘭村只要補交4000萬元人民幣稅款，就可解決非法占用農地問題，將房地產項目件合法化。
報道引述消息還透露，楊妻潘朝蓉已返回沈陽，并入住楊斌被捕前居住的荷蘭村A9別墅，為他提前釋放做準備，而原歐亞集團管理層大部分已歸隊。
不管這些消息是否屬實，但能基本確定的一點是，為楊斌出獄爭取的人中，除了一部分來自民間，也不乏來自政府層面的“利好消息”。
傳言終歸是傳言，沒有確鑿的立功表現，司法部門不會對楊斌實施任何減刑措施，而楊被拘3年多仍被關在監獄的事實，就是最有力的證明。
“18年的刑期不是還在那放著嗎？”采訪中，面對《商界名家》提出的“楊斌是否有可能提前出獄”的問題，佟連發這樣反問記者。
服刑中的楊斌比較悶
關押楊斌的沈陽市第一監獄位于沈陽市北郊20公里處的平羅鎮，距離荷蘭村不遠。據《商界名家》了解，一年半前，楊斌還被關押在原先的沈陽市第一監獄。該監獄原址位于沈陽市大北區，條件非常簡陋，20個犯人居住在20平米不到的小屋內。楊斌和其他100多名犯人被一起劃分在第十六監區，是監獄的直屬犯人。他的身份比較特殊，管理權直屬監獄而不歸監區所有。2003年7月18日，沈陽大北地區的6所監獄全部搬往現在的平羅鎮馬三家新址。監獄搬遷之時，正是楊斌一審判決不久。
據介紹，楊斌在2002年11月27日被正式逮捕后，被就地關押在沈陽。隨后轉移至秦皇島實行異地關押，2003年初又被轉移至離沈陽更近的本溪，隨后又被關押在沈陽市看守所。
其間，親屬一直都沒能見到他，只有個別的歐亞集團高層和辦案律師可以去探望。佟連發向《商界名家》介紹說，近兩三年來，他和楊斌見面的機會很多，一般是一兩個月見一次，“但遇到特殊情況，每周都會去。”他去看望楊斌的目的主要是了解案情，協調楊斌與債權人之間的意見溝通。除此之外，荷蘭大使館的工作人員也有機會去探視。
第一監獄的一位管理人員私下透露，楊斌在他們的眼里不太喜歡說話，“獄中不少人知道他原來是沈陽最大的老板，對他說話也就比較客氣。”
據了解，和楊斌一同關押的多是一些刑期短的犯人，管理上卻相對重刑犯人更嚴格，“刑期長的要溫和一點，因為他們容易想不開；刑期短的則要嚴厲得多，得讓他們知道監獄的規矩。”按照監獄的慣例，一般的犯人和獄警說話都得相隔一米的距離，防備犯人對獄警造成人身傷害。但和楊斌說話不需要，獄警對他很放心，“楊斌不會，我們對他放心，他這樣身份的人不會做那樣的事情。”
有媒體報道，楊斌曾計劃把建設荷蘭村時的鋁合金門窗生產線捐贈給了監獄，目前他正負責該項事宜，但此事遭到獄政部門的否認。而楊斌本人也向外界聲稱，該企業是屬于他朋友的，他只是從中牽了線，讓企業和監獄商談合作，與己無關。據獄警介紹，楊斌目前經常在監獄和廠區之間走動，對企業的發展“很熱心”。
據了解，新監獄的管理設施和居住條件都得到了提高。12個犯人一間宿舍，人均面積3平米，配有50厘米的彩電。所有的寢室都在南面，犯人可以享受到足夠的陽光，北面一排則為活動室，楊斌經常和其他犯人一起在活動室運動。
剛入獄時，楊斌顯得比較悶，和別的犯人沒有什么交往。而且，他不知道自己的刑期究竟如何，也不知道二審能否縮短刑期，對未來感到茫然。在一年不到的時間，楊斌從“福布斯中國大陸富豪排行榜”第二名成為一名在押犯人，一位獄警對記者說，“這種心理落差不是普通人能夠承受的。”
搬到新監獄后，楊斌和其他的監獄直屬犯人關押在一起，慢慢熟識了其他的一些犯人，還和有的人成了朋友。
據了解，楊斌最大的愛好是抽煙，喜歡“三五”牌。入獄之前甚至達到了每天4包的驚人程度，而現在煙量驟減，改為每天一包。
監獄的伙食很一般：上午是玉米粥，中午也是玉米窩頭之類的粗糧，晚上才能輪到大米飯和漂著幾片肥肉的葷湯。熟悉情況的人說，楊斌的胃口也還算好，經常自己買些蔬菜海鮮之類的食物，一天能吃上三四頓，家人也會給他送喜歡吃的紅燒肉。監獄里有專門的醫生照顧他的健康，待遇很人道。
要東山再起不容易
即使楊斌能獲得減刑并早日出獄，擺在他面前的爛攤子也不好收拾。且不說已經和即將面臨的各種債務訴訟，僅把閑置幾年的荷蘭村裝修到當年的原貌就需要大量的資金。
但有歐亞集團內部員工稱，他們相信去年開始的荷蘭村啟動工程是楊斌自己出的錢。“現在荷蘭村這個樣子，如果不是董事長自己的錢，誰敢冒著風險給歐亞借錢或者墊付呢？”
有數據顯示，楊斌名下的荷蘭村和歐亞農業并非資不抵債，只是他涉及多方債務，包括銀行欠債、向農民征地欠下債項及其他諸如建筑工程費、建筑材料費用等。另外，沈陽市政府曾評估楊斌留下的資產，最少值20億元，顯示楊斌“資可抵債”。2003年5月，沈陽市政府特別請遼寧省中天會計師事務所等機構對荷蘭村做了一次資產評估，但對方對那次評估的結果拒絕透露。對此，外界估算的結果是20-30億元人民幣之間。
入獄前，楊斌靠著一個夸大的“美好故事”成功地把3300畝土地收入囊中。事實面前，人們更愿意相信楊斌鼓吹的“高新農業”只是一個借機圈地蓋房子的幌子，因為到目前為止，構成楊斌資產的主體還是那塊土地和建在土地上幾十萬平米的房子。
反觀楊斌“下海”的經歷，“抓住機會賭一把”的心態占據了相當的成分。楊斌在自轉中這樣介紹自己的前半生：5歲成了孤兒，靠年邁的奶奶擺茶水攤和親戚的接濟得以長大成人，18歲以前什么苦都吃過。1981年(18歲)考進海軍第二炮兵學院，畢業后因學業優異留校任教。1987年(25歲)，去荷蘭留學，在萊頓大學拿到政治經濟學碩士學位，1993年獲得荷蘭國籍。
盡管這段歷史后來被外界頗多質疑，但總體來看，楊斌在下海前的人生軌跡還算清晰。但隨后的幾年時間里，這個海外留學生迅速以另一個身份出現在人們面前。
上世紀80年代末至90年代初，由于敏銳地把握到東歐解體、市場解凍蘊含的商機，楊靠勤工儉學攢下的1萬多美元，開始于中國和波蘭等國之間進行棉制品、紡織品、成衣的進出口貿易。兩年內做大生意，資產達到2000萬美金，1990年在荷蘭創立歐亞國際貿易有限公司，1992年底第二次創業，投資農業，1994年回國，在沈陽對現代農業大規模投資，建立荷蘭村，被《福布斯》雜志評為中國大陸第二富豪。
楊斌是于1998年底，以荷蘭籍華商的名義通過沈陽對外招商被“招”到沈陽的。他打著在沈陽發展高效農業的“旗幟”，在沈陽西北部郊區小韓屯村，以1.5億元圈下3300畝良田，為了開發建設這3300畝的莊園，從1998年到2002年，楊斌共投入了他所能籌集到的一切資金，數額大概有12億人民幣。根據目前已經披露的信息推算，這些資金包括了楊斌賣出自己在國內的七八個子公司的幾個億，包括在四川“歐亞農業”(SH.600672)退出后套現所得的2億元人民幣，包括香港“歐亞農業”(HK.0932)上市募集來的6.8億港幣。
很顯然，楊斌希望在荷蘭村孤注一擲。當這個賭局以楊斌的突然入獄戛然而止，人們才看到這是一場多么危險的游戲！
外界初步估算，荷蘭村的啟動大約需要3-5個億的資金。事實上，一年來的恢復性建設似乎也在表明楊斌重整荷蘭村的決心。也許在楊斌看來，即使自己在外已經沒有一分錢，僅靠荷蘭村現有未賣出的房產變現，也是撬動荷蘭村活力的好辦法。無奈政府叫停，這會不會影響到荷蘭村的啟動進程？
也有人猜測，目前荷蘭村重啟的資金來自歐亞集團從外面收回的一些欠款。如果是這樣，大概也只能解燃眉之急。
記者曾以《商界名家》的名義委托佟連發把一份簡單的書面采訪轉交楊斌，但楊斌拒絕回答。佟連發在解釋楊斌不愿接受《商界名家》采訪的原因時還提到：楊正在和沈陽市政府“談一個項目”，估計時間不會太長，就會有結果，他還透露說，那是一個“關于和朝鮮的經濟合作項目”。
現在，荷蘭村最需要的，是給外界傳達更多的信心。
“楊斌會東山再起嗎？”《商界名家》試圖把這個問題丟給任何一個接受采訪的對象，但他們僅僅是旁觀者，即使是楊斌本人，面對已經變化的周圍世界和財富心態，也未必心中有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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